【擂台—36】那面镜子是我扔的 [复制链接]

富锦

主楼

发表于 2013-2-25 22:05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小说《那面镜子是我扔的》

快到年关了，一个土地征用项目还没有拿下来，我不得不马不停蹄低的奔忙于东苑郊区。司机小刘驱车把我送到那里以后就显得无所事事了。
我下了车，看见一个女人远远走过来。那女人身材窈窕，走路的姿势袅袅婷婷，很像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太熟悉的影像。正在悠忽间，那个女人过来了，是——元芳！我的初恋！我们狭路相逢。
呵呵呵，元芳，是你。我无缘无故的笑起来。
  元芳抬起头，一双眼睁得分为亮圆，仿佛很惊诧我也是会说话的动物，她犹疑了一下，说：到这里办事啊。她这样涩涩的回答一句，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口吻。像很完整的演绎了一个很小故事的始末。一霎那间发生了，一霎那间又消失了，元芳匆匆离去，在青石板的小巷里一转弯不见了。
元芳，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正面相逢，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在离开校园十年浩浩荡荡漫长的岁月里，我和元芳相遇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有彼此的电话，知道彼此的地址，但是我们从不联系。偶尔，我在城市边缘地带某郊区遇见元芳，她在送货的路上。开着一辆半新的三轮货车，呜呜呜的飞奔在乌黑的柏油路上，男人一样勇猛。满头的乱发伞蓬一样的张开着，恐怖得像电影里的黑色镜头。
我和元芳同学了整整十年，在十年时间里，我们每天都朝夕相处，互承青春里的阳光雨露。热血得像《恰同学少年》里的革命志士。但是，这一切都变成了昔日陈腐，在将来的新生活里，我们没能改变分手的命运。
   元芳很漂亮，眼睛圆亮，皮肤雪白，身材窈窕。而且学习成绩好。这样一个好得呱呱叫的女孩子像一盏奇异的灯照亮了我以后的辉煌人生。和她相比，我显得一无是处，无才无德，也无魁梧的身材。那时她喜欢我什么，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看来爱情真的有很大的盲目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长相平庸，资质平凡，发育迟缓，内心自卑的我在这一段爱情里都显得无所适从。我不断的用爱情的尺码丈量着我的爱情。为了掩饰我严重的自卑，我什么伎俩都用上，嫉妒小气，古怪得阴阳不定。甚至有时很卑鄙的辱骂她，看到她一次次的被我打倒，一次次委屈得泪流满面，我装着心慈手软，假仁假义。暗地里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得意。我把她当楼梯一样一节节的踩上去，她却被我一节节的踩下去，变成泥土。那一年，我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她却名落孙山，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安慰她。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佛，佛一定会指着我说：钟平，你是有罪的。声音洪亮，大到可以淹没这个世界上所有嘈嘈杂杂的声音。
   在夜里，我经常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元芳，她是我失眠的一个理由。我知道，如果让我拷究灵魂，它一定是黑色的。这让我至死都相信，如果不是我，元芳会好好把握她的三年高中，好好学习，顺利的考上大学，有一个好的科班出生，找一份轻松的工作，遇见一个体面的男人，把一生规划到一个好的命运里去。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如此困顿萎靡，粗糙的嫁人，拼命劳作，在浮浮沉沉的日子里被生活磨砺得憔悴不堪，这，让我心灵倍受煎熬炙烤，我看上去整日愁眉不展，像长期害了胃痛病的人。我知道我这种种情形会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让我的妻子梨冬儿对我不满，她也会做出种种不满的姿态。
   她的情形也影响到我六岁的女儿。每次放学回家，她都会假装认真的在做作业，一脸的端正严肃，借机可以不要和我亲热的说话，可等我一转身，她就打开了电脑，玩着各种各样夸张的游戏，整张脸快乐得不成样子。
我假装不在意的走到电脑房，停在她面前，可她根本看不见我，她的可爱的二只大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脑屏幕。
  “沙娃，放学了？”我问。
“嗯”她简短的回答。
“你的作业做完了？”我又问。
“嗯”她又很简短的回答。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叫爸爸”但是，我没敢再问，我怕她还是：“嗯”这样回答我。那样我会伤心的，我是那么的爱我的沙娃。
我内心里有说不出的气愤，这全是妻子的在我背后教的，是她的某种阴谋，她得逞了，现在，我在家里我简直一点地位也没有。可是，我在公司大小也是个头儿。他们要想找我办事都得点头哈腰，陪出一张张笑脸。我端着一份架子，只要吝啬的给出一点点微笑就能让我尊贵无比。
  虽然，我敢对着奥巴马的图像起誓，我的内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遇见元芳，但是，我去郊区办事的时候还是偶尔遇见她。一遇见她，我回家的时候就会闹肚子痛，就要不停的上厕所。一边挣着一股子气，一边胡思乱想着，排便的感觉是那么的难受。
   也许岁月的边缘是毛镰刀子做的吧，元芳的脸被毛镰刀子划出了各种各样褐色的痕迹，像岁月里的坑坑洼洼。我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照镜子。记得读书那会儿她是最喜欢照镜子的。她的课桌里总放着一面小小的圆镜子，红塑料胶的边沿，她高高的举着镜子，把自己小小的脸儿放进去，端详着，微笑着，左摇右摆的看不够，像一只爱摆俏的小公鸡。
  后来，毕业前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她把那面红镜子送给了我。我抚着镜子，看见星星和月亮全掉在了里面，星亮星亮的又是模糊的一遍，像我的心情，有点慌乱。这时有一丝丝晚风轻轻的拉扯了我的手一下，我的手就情不自禁的拉了元芳的手，元芳一甩她嫩滑的小手，撒了一个娇，说：“我只送你镜子，没有别的。”
“但是，月亮叫我吻你 ” 我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大胆，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大胆。
“可是，我没有听见，你叫它再说一遍，给我也听听。”元芳无比俏皮的说。
“ 好吧，让我贴近你的耳朵悄悄告诉你。”我说。
我贴近了元芳的耳朵，她耳边清凉的发丝不时撩拨我，我听见我的小心脏怦怦的巨响，我鼓着勇气第一次吻了元芳。吻得很潦草，这是我以后的感觉。

那夜，我吻了元芳后带着镜子回家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送我镜子，她知道我那时生着红豆豆，满脸滚珠似的难看，正害怕照镜子……现在那面镜子我还留着，红红塑料边的小镜子滚在时间和尘埃里，褪却了原来鲜艳的颜色，红中有白，白中杂褐，古里古怪，像个修炼中的妖精，蓄谋着它的精神气髓。
   这些年来，我把它随随便便放在抽屉里，一时心潮起伏，拿出那面镜子，里面流动的全是过去的时光，少年的元芳也在里面，圆鼓鼓的脸，亮亮的眼，红红的小嘴唇像三月的桃花瓣，额前浅浅的刘海迎着风呼呼的飞着，她站在淡绿淡绿的草坪里，穿着粉红粉红的褂衫对我情深意长的笑着，笑着，脸上起了勾人的红晕……
   我很奇怪，我竟然滴了泪在上面。滚热的泪珠飞弹子一样的飞出，嘡的打到镜面上就失去了滚烫的形象。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早不会哭了，没有激情没有柔软没有感动。
我把镜子放到四十五度的角度，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放进去。我惊奇的发现，岁月的毛镰刀没有划到我脸上，双颊饱满，皮肤滋润，额堂蹭亮，只是一双眼睛有点冰冷，有点淡漠，早逝去青春期里特有的热情。
   正当我在小镜子里百般端详着我自己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我的妻子梨冬儿走了进来。她看见我在摆弄一面小镜子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气。
“你在干嘛？”她问。
“ 没干嘛。”我假装随随便便把镜子丢进抽屉里，我想我的神情是无比慌乱的。像一个偷了旧情的人。

又过了几天，是农历二十四，过小年了，一大早，梨冬儿就带着莎娃去我岳母家吃团圆饭去了。梨冬儿问我：你去不去？
小年，是小孩子过年，我去什么？我假装嘻嘻哈哈的说，梨冬儿老练的看我几眼，像扫描器似的小心的收索一遍，确定没有嫌疑，才说：那我们走了。
趁妻子不在家，我偷偷的打开那个抽屉，我无比惊讶的发现那面小镜子不见了。一定是她拿走了那面镜子。我断定着妻子知道我的秘密，一个和我初恋有关的秘密，我那会儿的感觉一会儿是凉的一会儿是热的。
晚上，梨冬儿把脸挤进门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晚餐。
她进门的神情有偷窥的嫌疑。她并不去看桌上丰富的菜肴，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
“这样看着我干嘛？难道我的脸比桌上的菜还诱惑人。”我故意打着哈哈，放松着有些紧张的气氛。
  沙拉跑过来“爸爸今天表现良好。妈妈你应该赏他一个吻。”
  又是吻，我头晕了一晕，马上想到我的小镜子。
“ 额，对，沙拉的建议很不错。”我附和道。吻了一下沙拉的额角，讨好着我的宝贝女儿。
  “就我们家沙拉最乖。宝贝，吃饭。”梨冬儿也在女儿额角吻了一下，我发现她吻的地方就是我刚才吻过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我还真希望她是有意的，我渴望这一点点温馨，很久，梨冬儿都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温馨了，我的心灵旮旯处的确很需要这样的滋润。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我发现她在那一刻是那么的漂亮迷人，我的心不由得晃荡了一下。，她的整个脸弥漫着一种我太熟悉的色情味道。她的光彩熠熠的脖颈，她风情摇荡的胸，她的风姿卓约的腰，此时对于我都是一种迷人的勾引，我的心不由得晃晃荡荡，我的精神意志也不由得东倒西歪，待会儿我应该去洗一个澡，我也会建议她也去洗一个澡，然后我们有一个浪漫缠绵的夜晚。
“沙娃，你应该睡觉去了。”我催促着坐在沙发里玩游戏的宝贝女儿。
   “还早，我不要睡那么早。”沙拉撒着娇。
   “早睡早起会更漂亮。”我耐心的劝她。
   “我已经很漂亮了。”沙娃摆了一个优雅的姿势。这个小妖精。
   “我今晚想和妈妈睡。”沙娃说着斜倒在妻子的怀里，“你睡我的小铺去”
   哈哈，妻子再也忍不住笑起来，诡着一双色情迷迷的眼看我，很是一种幸灾乐祸。
在和女儿争夺“妈妈”的战争中我败阵下来，被驱逐出境，我恢心丧气的睡到女儿的卧室里。女儿的床临窗而放，也并不小，刚好容得下我的巨大的身形。
   我睡在有花花绿绿动物图案床上，模拟着各种各样的兽类姿势，可是就是没有睡意。一支狗尾草尖着脑袋从草丛里冒出来，贴在我的耳朵边上，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我仿佛也闻到了一股淡淡幽幽夜来香的味道，它也许有很多话要和我轻轻叙说，但是它这种低媚卑微的姿态让我有些不耐烦，我翻转了一下身体，睡到另外一边，和一只懒懒的小白猫睡在了一起，白猫绒绒的小脸紧紧的温暖的贴着我，我感到一阵女人似的慵懒的气息，这种暧昧的气息一下子弥漫这整个屋子，让我觉得呼吸的不畅和郁闷，我大蚂蚱似的跳起来，  拉开了厚重的深蓝色的巨幅窗帘。
一轮月亮嘡的一声挂到玻璃窗上，是我那面小镜子，磨毛了边的小镜子。它此时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惊恐不安的盯着我。远远的天边也有一只惊恐不安的眼睛在看着我，它的周围是起起伏伏的鳞片一样的星星，闪闪烁烁，星的周围是无边的黑，让人有一种沉溺深海的感觉，是灭亡的，颠覆的，也是泅渡的。我躲躲闪闪，不敢和它们对视相见。
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我的小镜子了。我重新回到那遍绿草和动物世界时想。
   你在说什么？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问。
啪的一声，床旁的灯被打开了。一焗巨亮的光束刺射着我的眼睛，我几乎睁不开眼。梨冬儿俯下身子看着我。她的脸因为隔得太近有几分变形的夸大。我退缩着，狼狈得像被当众逮住的虫子，一点也不敢挣扎。
我大慨是做了一个梦。我说。
你也许太累了。她温柔的摸摸我的头说。原来她不知道我这晚的梦，做贼心虚，我轻轻嘘了一口气。
莎娃睡了，你把她抱过来吧。梨冬儿说。
哦。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梨冬儿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我无奈的离开了那遍绿草地。幻影消失了，虫子不再张牙舞爪，清风不再吹拂，小宠物们不再喧嚣，元芳的脸也隐遁不见，一切梦幻都回归到现实的繁华里。我回到自己宽大舒适的世界。
  平。梨冬儿小松鼠一样往我怀里钻。我抚摸着她的柔软的头发，却没有了当初的欲望。
你怎么了？梨冬儿小心的问。
没有什么，大慨是累了。我说。
梨冬儿忽然一跃而起，伏在我胸前，对着我的眼睛仔细搜寻一番，表情像猫一样端正严肃：钟平，你为什么总活在过去？
我吓了一跳，说：什么？活在过去，没有啊！
她没有出声，凝视我一阵子，嘿嘿一笑，钟平，是我扔了那面镜子。她铿锵有力的说。
啊……啊……我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你不能总活在过去的记忆过去的惩罚里，生活是向前的，钟平，忘了过去吧，不要再去自责自我惩罚了。
你怎么全知道？
当然，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因为我是男的妻子，好温暖的话，我感动得眼睛潮润。
  大年三十那天，梨冬儿很早就起来了，她说：钟平，莎娃，我们来放鞭炮吧，除旧迎新！
  噼噼啪啪的鞭炮点燃了，赤色的火焰跳跃而起，一朵朵灿烂的花团开在了半空，像点燃了燎原之势，大街小巷都响起了轰轰隆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远远的近了……又远了……一切都在繁荣的热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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