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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3-1-28 18:23 编辑
公鸡 公鸡
你听不到我在说,你只是给嫂子说把我捉回来了。
其实你不能这么说,不是捉回来,是我迷路了,在我的眼睛里,这个世界忽然变得陌生,把先前的那些看不清了。我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以一只公鸡的形式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来的,我不敢走大路,贪心的人们想抓住我烧成歌乐山辣子鸡,街面上溜达的狗想逮住我生吃活嚼,我知道那滋味儿,和你喝酒的时候没有少吃。所以我趁着夜色寻找回家的路,直到太阳又在东方升起,我厌倦了我疲惫,仔细一看来到了那块在村小西南的地,这是咱家的地,我曾经在这块地上和你一起给棉花施肥喷药,你也会在拾完棉花后弹一些皮棉给我的女儿,以做冬衣,玲子还说过给的少呢!现在有谁再给她?没有,我在村东养鸡场待了多半年,我看到了,不过不用担心,羽绒服有的买,冻不着,只是缺乏了父亲温暖的手替她穿戴!想到这我就想哭,在临来的时候他们问我,阴阳相隔两个世界,离得那么近,就是无法交流,夜晚不允许我飘荡流浪,可是我惦记着,怎么会忘记呢?我就说他们家养鸡,让我托生为一只公鸡吧,就以这种方式。看到他们母子三人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看到女儿天天上学,放学回家就到一边去玩,玩累了就发呆,我知道她记得我,在她的思想里有父亲存在过,只是突然有一天不辞而别,再也见不到了,那时候我真想从鸡笼里跳出去,伸手去摸摸孩子的脸,拉上她的小手重温往日时光,可是铁笼子结实,我挣脱不了,只能隔着网格看她无助。小小那时只有三个月多,我不会记错,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哪里知道我是他的父亲?他会牙牙学语了,也会摇摇晃晃的走路了,偶尔会摔倒,我不能去扶他,玲子扶起就把他搂在怀里哭,我知道她为什么哭,本该我们两个抚养他们姐弟二人的,我却撒手了,你们重的负担压在她一人的身上,怎么会不哭?可是我离开就不能以先前那种姿态再回来,我想这样吗?埋怨我吧,怨恨我吧,最好把我从记忆里抹掉,但是不能,就像我想抹掉一样!后来有人劝告玲子的父母,说孩子才三个月大,体质羸弱是他父亲死了的缘故,应该扔掉一只公鸡来镇邪。他们信了,就从我们这些公鸡中挑选,我听到了看到了,就拼命挤,我想出来,离得他们近一些,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爱意和歉意。他们看我挤,互相看一眼,就说它了,他们就把我抓出来,摁到一个纸箱里。我拼命挣扎,我想说话,我不想被他们抛弃,可他们说瞎叫唤啥,我成功逃脱了,他们就满院子撵我追我,我一头就跑进南边那间小屋,我知道那是玲子三个人居住的屋子,我也曾经在那里呆过,我想进去再熟悉一下熟悉的味道。他们还是跑进屋来捉住了我,不由分说装进纸箱里,天就黑了,我在里边使劲喊,再喊也没有用。只觉得上了电动车,走了好长时间,再接着猛烈的掉在地上,我从纸箱的空隙看到了电动车远去,再喊也没有人能听到了,就不再喊,生怕野地里有狗或者人把我抓走吃掉,我走脱出来,已经天黑了,忽然想起父母来,就想找准路去,没有想到转来转去来到了小西南,我疲惫了我累了,我无助,真想找个地方美美的睡一觉,可地面冰凉,连我的心都凉。就在这时你来了,开着摩托三轮,你不知道,哥哥,我见到你的人别提多高兴了,你是我的亲哥哥,见到你就找到家了,你不用追我撵我,我不跑,我乖乖的顺从你。你没有看到我看你么?坐在你的三轮上,回家了。
你听不到我在说,你只是给嫂子说把我捉回来了。
这是咱的家么?怎么不见那四间砖房?我记得窗前有石榴树,五月火红的花,九月咧嘴的石榴,通红的石榴仔香香的甜。我还记得你我弟兄两个和父母在石榴树前合影,那张照片还保存着吗?为什么没有了那棵石榴树?石榴石榴十人留,我不在了,那棵石榴树也不见了,说不出的悲伤,这可是心中的风向标啊!没有了它,我简直认不出这是咱的家。起了六间宽宽阔阔的瓦房,那门我能进去吗?真想走近去转转,盖房子是我们多年的心愿,可是我们缺少钱。哥哥,盖房子我没有给你帮忙,那时我不在,辛苦你了。看到新房子我打心里高兴,就应该这样,老是叫别人看不起不行。在这里我就不走了,我身上有厚厚的羽毛,在院子里过夜不冷,我给哥哥你看家护院。
小孬,我看到小孬了,一身黑,那时候我回来他见我可亲了,甩着尾巴蹭我的腿,怎么现在冲我呲牙咧嘴?小孬你不认识我了?低头看看自己,也不怪它,谁让我是公鸡?!狗见了公鸡咬是它的本能,我不能责怪。你抱着我,对小孬说,别咬,今后它也是咱家的一员了,你应该保护它。小孬真听你的话,它看我到眼光就有些温和了。我一个劲的点头,哥哥,你觉察到了吗?
你跑到前院去说你抓了一只公鸡回来,这是你和嫂子、侄女居住过的家,如果我没有想错,是父母搬过来了吧?!真是,你推开门,我就看到父亲了,他坐在茶几前抽烟,还是抽那几块钱一斤的烟叶,呛人的烟雾弥漫了一屋子。早就对他说过,别抽便宜的烟叶,那样最伤身,既然忌不了就买些好的烟丝。父亲瘦多了,六十二岁的人了,还在干活,地里是地里,农活不忙还找小工做,他说他不能闲着,是天生受苦的命,在德州工地的时候就给我说过。爸爸,我回来了,你不孝的儿子回来了,你中途丧子是最大的不行,你们老了,正需要儿子来行孝,我却做不到,我不是好儿子,你不必挂念我,爸爸,就当从来没有过。爸爸,你的头发白了,脸精瘦精瘦了,你眼睛的光暗了,你的心劲头减弱了。是你小儿子的事情,虽然你有孙子,可是一天没有见过,你孙子没有一次牵到你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我没有法子,就当我没有过吧!我真想跪在地上不起来,如果这样能偿付的话!你见到我,没有一丝欣喜,无动于衷的说,把它放到笼子里,好好喂养,到年下宰了炖着吃。爸爸,我是小亮啊,你的二儿子,我回来看你来了,如果能补偿,我愿意!
父亲亲手接过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手依然那么有力量,他的手依然那么温暖,我真想一辈子都被他抱在手里,幼小的孩子离不开父亲的呵护,我就是幼小的孩子,我需要父亲的呵护。可那温暖只是暂时的,他就把我塞进了笼子,还用绳子紧紧的系得死死的。他哪里知道是我,哪里知道我从此不再离开。父亲回前边去了,我看到他苍老的身影,步子琐碎多了。我无能为力,哥哥,照料父亲的责任你承担吧!
哥哥,你对我真好,你给我铺垫了草,趴在上边真舒服,你给我倒水,给我剥玉米粒吃,还给我说,公鸡,你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我不杀你,我要好好喂养你,过了年再给你找两只母鸡。我不需要母鸡了,我知道她们很毒,尤其是狠毒的女人,要不是她们我也不会这样。也怪我没有把握,有那非分之想,这种结局我没有怨言,这是对我最好的惩罚,我无话可说。哥哥,又喝到家乡水了,虽然凉却甜,玉米粒也很好吃。你不知道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到东西了,肚子早就饿坏了,所以我使劲吃,吃饱了我才有精神看你,看我的哥哥。你很准时,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我倒水,剥玉米粒,看着我吃喝,而后你才做饭吃饭再去上班,上班回来就蹲在笼子前看我,莫非你觉察到是我回来了?要不你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温暖?是我,哥哥,你一来我就靠近你,挺直了身子看你,多想和你聊聊天啊。我不知道是几点,反正天很黑了,你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父母早就睡了,你可能还在玩电脑,夜深了,哥哥,我打鸣,是提醒你应该休息了,明天你还有事情干,东边天色一发亮,我也喔喔的打鸣,哥哥,我是喊你起床,该干嘛就干嘛了,早睡早起人不能懒惰!隔着窗户我听到 你对嫂子说,这公鸡真好,我们院子里有响声了,多年没有听到公鸡打鸣了。
哥哥,我很想见到娘,她虽然唠唠叨叨,我在的时候很烦,一听她唠叨就想赶快走。现在回忆起来心里有点痛!怎么不见她?娘干什么去了?我无法问你,只好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了,我看见她了,从前边过来,她老多了,头发也白了,脸上皱纹那么多。我知道她心里难受啊。小时候她给我们兄弟两个看过胳肢窝,一边一个鯸痣,她说她是两个儿子的命,老了一边一个儿子驾着她。可现在呢?老来丧子,那不是空想了吗?我知道她肯定哭过,要不眼睛还那么红肿?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了,心去掉了半块,她怎么不会心痛怎么不会哭呢?她过来给你要手机听评书,是的,我知道她爱听,那时还想要我的MP3听呢,我没有给她。现在想给却没有机会了。有下一辈子么?我想有,下一辈子我还做她的儿子,小心翼翼的活着,为她养老送终。她就坐在笼子前做针线活,厦台底下晒着阳光暖和,你站在一边听她说话,我也听。她说刚刚盖了房子就捡到一只大公鸡是好兆头,说不准是咱小亮回来了。她怎么会料想到我回来了,难道她知道我就在她身边?是的,娘,我就在你身边,我是在笼子里的公鸡,我是你的儿子小亮!我回来看你来了。你看到我到眼角流着热热的泪么?那种滋味儿只有我明白啊娘!娘,我下一辈子再做你的儿子吧,这一辈子我没有尽孝,我不是好样的,我不是好儿子,就让我下一辈子做你的好儿子吧。娘,不要再为我伤心流泪,不值得。就让我静静得看你,静静的听你说话,静静的,一辈子都这么安静!
天又黑了,月亮亮亮的,清冷的月光照着院落,小孬也睡了,就只有我独自呆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沉迷于往日的回忆里,太悲伤了,太难过了,我禁不住“喔喔”的叫出声,怎么是这种声音?难听死了,是我,我是小亮,“喔喔”,“喔喔”,他妈的,郁闷极了。
2009年1月8日星期四
于朽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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