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3-1-7 18:37 编辑
一 国头家的二梅
日头才到头顶上,在南坡上刨茬头的二梅就决定收工回家了。婆婆病着,有两三天没好好吃饭了,她想回去套上小石磨,磨一点挑捡豆种剩下的黄豆,磨小豆腐给婆婆开开口味。娘家那里,她已经托人带过去口信,让妈过来看看婆婆,免得街坊邻居们挑理,说不定妈今天就过来。 把刨下来的茬头装上小推车,拉着小车颠簸着跨过横垄往道上走,脚下一绊险些歪在那儿,就又像骂国头一样骂了句:“损犊子!挨枪子的!” 国头是她男人。自从头年夏天那次雨后陷在沙坑里差点淹死,二梅已经好久没骂他了。在这以前,她的火气一直很大,有好几回正干着活儿,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摔下手里的家伙坐下发愣,烧火做饭的时候也会没来由的突然喝骂家里的鸡:“穷叫唤个啥!他发骚你也骚,你跟他也不两样!”有时洗着衣裳会把盆子里的水泼给狗:“杂种的!滚远远的,这不是你家!”冷丁听着,跟别人家女人骂鸡打狗的声气没啥两样,转过头一想,都是骂他那个出门承包活计、据传言在外边有了外心的男人。 四野里静悄悄的,风刮着枯草叶子的飒飒声听得清清楚楚,成片的地里已经有人家耕过了,陈旧的褐色中有几块新鲜的土皮,像是缝上去的补丁。 东河桥旁边的那片淤泥坑子她至今也不敢正眼看,斜着眼瞟了一下,就拉着小车加快脚步过桥了。那是去年的夏天,苞米扬花的时节,有天下了一夜的雨,转天后晌她给岭坡地的苞米描上了尿素,弄得满身是泥,傍天黑回来时就想到河边上涮涮。这河边她每天下地都要来来去去,前一天还蹲在石头上洗过泥手。一夜的大雨河变宽了,冲下来的泥沙在桥墩旁边淤成一块倾斜的平地,她不知道厉害,顺着堤坡就下去了,没想到平展的泥面扯开了,底下像是溜滑的稀粥,载着她向下滑去。这时她还没意识到危险,只是习惯性地骂了句:“挨千刀的!我二梅死了男人了嘛,弄成这般泥猴相!” 很快她就觉出不对劲了,脚上重的要命,像拴上了大石往下坠,等她觉出像踩在雪上一样时,左腿肚子以下已经陷进去了,她吓了一跳,急忙提脚,谁知另外一只脚一使劲,竟陷落到膝盖,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哪想到越是动弹越是陷得深,两条腿都埋到大腿根了,而且还在继续往下沉,眼看就埋过了屁股蛋,脚下没有底,膝盖像是没有了关节,直直的往下陷,她慌了,突然想到快要死了,快要沉没在这片淤泥里了,死亡的恐怖吓坏了她,“救命啊!快救命啊!……”她发出困兽一样的叫喊,舌根、喉咙里涌出夹着血腥气的甜味,恐怖得直打哆嗦,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地里描肥的人多,有人听见了往这边跑来,隔壁老阳叔边跑边喊:“别动!快趴下!”她张开双臂,趴了下来,说是趴着,其实只是颜面和双臂弯向了稀泥,大半个身子还是垂直地插在泥里。下沉的速度变慢了,还是缓慢的往下沉,已经埋过腰了。老阳叔伸给她一根锄杠,她按照吩咐,两手死死地抓着这根救命的木把,人们七手八脚卸下她小推车上的车排子铺在淤泥上,有人趴在上面,车排子被推着滑向她,她惊恐地看着,委屈,羞耻,体面都顾不得了,就连那人趴在跟前在泥里摸索到她胸前,把绳子拴在她胳肢窝下、拽着她肩膀众人合力把她拽出来,她都没反感过一下。 这次险些死在烂泥坑的遭遇改变了二梅,她几乎把骂国头忘记了,男人指靠不上了,那就指靠自己,咋也得硬硬气气地活下去不是?光骂他顶个屁事。 离着老远,她看见家门口的条石上左边坐着村长,右边坐着会计,哼哈二将般的正在等她。村长说:“二梅呀,提留款你预备好了吧?咱上家取来啦。” 二梅招呼着二人,边推进来小车边说:“这事我想着呢,我地里的活计眼瞅就干完了,完了我就绞苞米,卖了钱就给你们送过去。” 会计说:“这没钱的拖着,有钱的也拖着,你家国头可是挣了大钱的。” 二梅说:“你明明知道国头跟这家没啥相干了,还说屁话!你找他要去吧!……你就是想去,我还不让呢,咱家的地是我种着,税呀费呀你还是找我要吧!” 村长说:“二梅你别着急,一到征缴的时候,就显得我们没人情了,上头催着底下卡着,没法子,谁叫咱当干部呢?你看看,家里别的就拆腾不出钱了?就等着卖苞米?” 屋里老太太说话了:“这还有个该死的老太太,你拿去卖钱吧!咳---咳咳----”
二梅在婆婆屋里脚地上架起石磨,拐动磨把磨着小豆腐。婆婆说:“歇歇吧,这一春八夏的,活活累死我二梅了。” 二梅说:“累啥呀,看我大手大脚的,就是个干活的命,整天清闲着,我就该闲出病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