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点了下头,脸上和眼里却干巴的毫无内容。景平用敏感、警觉、惊异、火辣的目光朝我扫瞄过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拧成一个问号,她心里似乎在说:你这小子咋连点礼节、热情和微笑都没有呢?她脸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之后扬头扯一下手中的风筝牵线,转身向刮大风一样说:“我早认识你!”
我一怔,问:“不对吧,我咋没有印象?”
景平仍扬着脖瞅着天空中牵扯着欲意挣脱的风筝,用后脑勺大声说:“在报纸上见过咯!”
我习惯性地歪着头正寻思景平刚才那两句没头没脑、不着边际的话和刚见面时的表情变化,心里生起几分弱弱的内疚。这时景平转过身来,一脸海阔天空的表情,把她拿着的风筝牵线板递到我面前。我一边摇头,一边躲闪。她用火燎燎的目光逼视着我,笑着说:“你不是说你没有童年吗?”
娄老师在一旁解释说:“景平在《文汇报》副刊上,读过你那篇散文《我没有童年》,今天景平是来帮你找回童年哦!
在那个历史刚刚解冰的岁月里,这两位大姐姐深情、人性、浪漫的心思,温润了我酸涩、潮湿的眼晴。
在东北抗联英雄塑像前,两位素昧平生的大姐要跟我合影留念,景平用姐大的口气跟我说:笑一笑,别老是紧蹙眉头,你不笑,我两不跟你合影了!
几天后,景平在我们师部门卫给我打电话说;“娄姐在她家给咱俩做好吃的呢,你马上出来!” 我在娄姐请吃饭和景平话中“咱俩”这个词语上迟疑了一会儿,刚想“哦” 一声,她却把电话挂了。我走出司政后办公大楼离老远就见景平骑部自行车两脚沾地正在门外等我呢,我没见着她回头,到她身后时景平头也没回就说:“坐上吧!娄姐都等急了。”我想:一个女孩带一个解放军同志在牡丹江大街上可是一大风景!就逞强说:“给我吧!” 景平坐上来后一手抓着我的左肩一手抓着后车架说:“军马场方向!”。我慌乱地驶离师部大门口时竞然直奔新华大街的左侧。景平连拍我肩膀说:“错了! 错了!” 我说:“你坐稳了,不是军马场方向吗?” 景平使劲拍一下我肩膀说:“你懂不懂交通规则?哪有骑车左侧通行的!”。她话音未落,咔的一声与迎面正常行驶的一位穿工作服的女性撞在一起,三个人都刷下子倒在地上了。好在我的前车轱辘顶在了对方的脚踏板上了。
到娄姐家,娄姐给景平右腿涂紫药水时,她表情很夸张,很女性。我坐在娄姐的书桌前一边喝茶,一边看那天她俩给我拍的一叠照片,景平在我身后用已经转成筒子的《解放军文艺》杂志拍我头一下,说:“这二十多张照片,你脸上一片阳光都没有!小小年纪,你的笑容跑哪里去了?”
那天,我们仨人坐下来酒没少喝。喝酒聊天时,她俩跟我说了些什么我都没记忆了。因为当时我在想,我真的不懂交通规则。因为我上小学高中时没骑过自行车,那时家里很穷。这大半生过来仍不在乎交通规则。而且,没有方向感。敬景平酒时,我说:“哲学系女生就不能妩媚点么?”
许多年以后,在我码这篇文字的时候,还一直在后悔,因为这一句话,没做成哲学的丈夫。但我这大半生,仍向往着真理。而且,内心也很清亮。
那年,《解放军文艺》和黑龙江《北方文学》杂志社的一行作家、诗人、编辑们去镜泊湖采风,师政治部安排我负责招待和带队。因娄中玉大姐在《解放军文艺》和《昆仑》两个文学刊物上发表过许多散文,她那篇激情四射、激动我许多年的散文《我们正年轻》获奖后,在一次军区文学创作培训班上,《昆仑》主编韩瑞亭老师跟我问过作者的一些情况。这次采风韩主编也在一行20多人的队伍里。我就让政治部出专车,把娄中玉和景平两位大姐接过来,让她俩跟韩老师见个面,然后,去镜泊湖,也沾点灵光仙气。途中,韩瑞亭老师跟我开玩笑说:你那两位大姐,给你额头上的皱纹命名啦,说那是一个时代的“胎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