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脸猫 于 2014-5-5 07:25 编辑
有句广告词叫:年轻时要奔放,中年要平淡,老了要厚重。人生几个年龄阶段自有各的境界,也自有不同的的精彩,其实大可不必羡慕,若比喻文章,老人对少年人的奔放自然无从学起,年轻人对老年的厚重其实也实不必羡慕。说到中国散文大家,大多推崇周作人,归纳其特点,主要就是平淡。其实论我的品位,怎么说呢,除了周作人,再有比如黄裳、邓云骧、汪曾祺这帮老儿的文字,说句偏激的,我还真不待见,这些老儿的散文好有一比,如拿来一个紫砂老茶壶,往里面注入开水,那文字便如这茶壶里倒出来的绿色液体,你要说是茶吧,毕竟不是,要说他没有内容,却和茶汤一般无二。老年人经过岁月的打磨,行文上来无非谈些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然后普及一些古玩字画饮食风俗的小知识,最后来点王右军《兰亭集序》“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之类飘逸的调调,然后结束,都一个模子,窥一斑而知全豹。
年轻人文章的枯槁寡淡,郁达夫倒是一个例子。我手头刚从南图借了本《屐痕处处》,收录了郁达夫大部分游记,郁达夫是浙江人富阳人,文集中较多是关于浙江风景如富春、桐陵、杭州山水,当然还有其他地区如雁荡山、屯溪等地以及南洋马六甲,文集共有游记近二十余篇,要说郁达夫真到过许多地方,玩过不少山水。不过郁达夫17岁随兄去了日本,在日本呆了九年,这文集中倒并没有关于日本山川的文字记录。
郁达夫的游记,好有一比,如同经验丰富的专业的导游,文章中每到一处山水,他向你详细交代该地区的地理概况,交代脚程走了多少里路,交代名胜古迹的历史掌故,还翻出该地的县志考证一番,同行友人和路上的轿夫船家他也会交代,按说游记相当规范,然而唯独缺了一样:让人兴奋不起来,这个专业的导游面对青山绿水情绪一点也不亢奋,自始至终他没有很高的兴致,他的游历几乎没有一次算是大开眼界、尽兴而归的,风景在他笔下最高的评价也就是“还有点意思”、“还不错”,淡淡地来,淡淡地去,没有一点的波动。所以他那几十篇游记读来读去总感觉如同一篇一个腔调,伴随着的永远是那古井不波死水微澜一般的心境。
换了郁达夫同龄人徐志摩和朱自清,那可大不同,到得一处美景,立马大量的修辞形容词全都铺陈上来,尤其徐志摩,见了绝佳风光,那诸如葡萄汁、红玛瑙、紫水晶之类的形容词立马排空而出,甘冽的醇醪、性灵的迷醉等更是张口就来,相比郁达夫这个专职导游,徐志摩更像是邀你同游的友人,面对美景,你欢呼时他也微笑,你赞叹时他也喝彩,他更是极尽所能调动你的雅兴,并通过自然与你交流,畅谈人生。在其绮丽华美的词藻后面显现的是一个大写的“我”,一个生龙活虎的“我”,显现的是一份至诚至真的性情。郁达夫则不然,那个大写的“我”是不存在的,那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的豪情是绝无仅有的,自始至终,人是人,景是景,两不相碍,仿佛耶和华造出的泥人,尚未吹入生命的气息,使他活起来,他的游记尽管貌似巨细无遗,但充其量都不过是记录风景的流水帐而已。只是在游历的字里行间里偶尔发出几声喟息,极轻微的,当你以为此中有深意时,他已言及其他,无迹可寻了。他那种“感物伤我怀,抚心常太息。”(曹植)的幽愤在他文字里藏匿的太深,他的游记文字颓废消极,照不见他的心影。不过郁达夫的游记每篇都提到几杯老酒,抄录两首小诗,他的诗或许才是解读他游记心绪的钥匙,在诗词里全息着他所有的愁绪,如:
偶过西台有感
三分天下二分亡,四海何人吊国殇。偶向西台台畔过,苔痕犹似泪淋浪。
无题
平居无计可消愁,万里烽烟黯素秋。北望中原满胡骑,夕阳红上海边楼。
青岛杂事诗十首(之一)
一将功成万马喑,是谁纵敌教南侵?诸君珍重春秋笔,好记遗民井底心。
近人薛砺若编撰的《宋词通论》的特点是将宋代词人的作品放入到社会背景中去考察,譬如北宋,久经战乱,人心思治,南宋人则国破家亡,颓唐厌世,同样是写杨柳,北宋人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到了南宋人眼中则是:“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屐痕处处》出版于1934年,此前1931年“918”日寇侵占我东三省,1932年建立伪满洲国,中华民国此时已羸弱不堪,宰割由人,郁达夫在日本留学九年,对日本文化是很有抵触的,电影《郁达夫传奇》就有所表现。这倒不同于周作人,周作人曾撰文写了日本的衣着习俗,笔墨颇多,其中描述初次穿上日本的服装,套上日本那种分开大脚趾的袜子,穿上木屐,舒适、新奇,自我感觉良好,言辞间颇有得色,很有做汉奸的潜质,呵呵。想来郁达夫的感受是很不相同的,郁达夫的传记文字较多提及其罗曼蒂克的恋爱经历,郁达夫的颓废论其根源,只有等读了其杂文和小说再讨论了。
2012-9-20于方州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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