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换到宽版
北斗六星!·百事通·查看新帖·设为首页·手机版

北斗六星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北斗六星网 六星时事 六星杂谈 上品寒士 by 贼道三痴
查看: 9980|回复: 98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上品寒士 by 贼道三痴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主楼
发表于 2012-9-7 17:01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搜索本主题
本帖最后由 蟾宫折桂 于 2012-9-7 17:19 编辑

一、佛前一盏灯


    灵隐寺开山门三十年,信众渐多,香火转旺,但这样俊美的少年香客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头戴黑漆细纱小冠,身穿月白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似濯濯春柳,面色如中秋皎月,鼻梁高挺,唇色鲜红,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有着飞扬的神采,只可惜眼神有点直愣愣,似乎不大灵光,这样就使得整个人都有些失色。
    “丑儿,过来,跪下。”
    大雄宝殿上那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转过身来慈爱地招呼着,在她身后,丈八高的栴檀佛像巍然屹立,佛像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少年便走上前,跪在母亲身边的蒲草圆座上,学着母亲的样子,恭恭敬敬朝佛像磕了三个头,
    老妇人年龄在五十开外,肤色白皙,慈眉善目,容颜看上去并不苍老,只是头发白多黑少,神气有些衰败,不甚健朗的样子。
    “丑儿,看到佛前那盏莲花灯没有?那是娘十年前的这个日子为你在灵隐寺许下的长命灯,保佑我儿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娘年岁已高,以后怕不能陪你来寺里上香还愿,你要记住,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你都要来寺里上香布施,记住没有?”
    俊美少年定定的看着香案上的那盏莲瓣形状的长命灯,答应道:“娘,孩儿记住了。”又自言自语道:“昨夜暴风骤雨,这灯怎么没被吹灭啊?”
    老妇微嗔道:“这是长命灯,怎么能熄灭,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
    寺僧端着一个高腰小油罐过来,含笑道:“请陈檀越为你的长命灯添油,往日都是小僧代劳的。”
    少年接过高腰油罐,走到香案前,慢慢将莲花灯盏注满青油,只见灯焰如豆,慢慢浮起,那小小的火焰流光溢彩,有着眩目的美丽,仔细看,灯焰好象要脱离灯芯飞升起来一般——
    少年看得呆了,乌黑澄澈的眸子映着两点火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吹熄这盏长命灯,这念头非常强烈,无法克制——
    “噗”的一声,少年吹出一口劲气,长命灯并没有应声而灭,反而火焰大盛,火焰中一缕璀璨的光芒逸出,射入少年眉心,少年“啊”的一声,仰天便倒,手里的高腰油罐摔了出去。
    老妇人大惊失色,扑到少年身边,惊叫:“丑儿,丑儿——”
    那寺僧比较胆小,不知道先帮助救人,却一溜烟找寺主真如长老去了。
    真如长老带着几个僧人匆匆赶到,抓住昏厥在地的少年的左手,稍一搭脉,即道:“女施主不必惊慌,令郎脉象无碍,应是久跪之下,猝然立起,是以头晕摔倒。”一边命寺僧将少年架到偏殿小榻上,长老亲自念诵《大孔雀王神咒经》为少年消灾祈福。
    ……
    陈操之醒过来了,耳听着真如长老念诵的艰涩深奥的经咒,一时不想睁开眼,没错,他现在还是姓陈,不过名却是操之,字子重,记得王羲之有个儿子就叫王操之,“操”字在古时是个好字,表示操守、表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对他这个一千六百多年后的穿越者来说,名叫“操之”总觉得很别扭,但这名字是陈操之的先父陈肃取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改变,操之就操之吧,习惯了就好了。
    对了,他还有一个小名叫六丑,凭脑海里融合的陈操之记忆,那是因为陈操之幼时粉雕玉琢,可爱得太过分,父母怕上天嫉妒,养不大,所以取小名六丑,意图瞒过老天爷。
    真如长老虔诚地念诵着《大孔雀王神咒经》,武林山麓幽静的殿宇弥漫着佛法的慈悲和广大,但陈操之还是有点怕睁开眼——
    他原是一个资深的驴友,以画风景画、写游记散文为生,大学毕业后的五年间,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没想到在沂蒙山区遭遇泥石流,然后莫名其妙就寄魂在一盏长明灯里,在小小的灯焰里一呆就是三个月,起先惊恐、焦虑、愤怒、茫然……饱受煎熬,但深山古刹,每日听和尚念经、看香客往来,也逐渐修炼得淡定起来,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就好好呆着吧,毕竟魂还在,无目能视,无耳能听——
    只是每当风雨之夕,狂风呼啸,暴雨如注,他还真怕这灯会灭了,长命灯是他寄魂之所,灯一灭,他很可能彻底玩完,除了怕风怕雨,又怕执事的和尚睡懒觉忘了给灯盏添油,这日子真不好过啊,战战兢兢的,所以他迫切需要真正的穿越到某人身上,无可奈何的他象《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被封在黄铜瓶里的魔鬼一样,面对来来去去的香客,他无声地呼叫:“让我穿越到你身上吧,我会让你当上皇帝、我会把全世界的宝藏一一指点给你、我会让你娶到世上最美的妻子——”
    他哪有魔鬼的能耐,这自然是胡乱许诺,他的呼喊没人听见,听见也没人信,所以就一直在灯焰里呆着,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从和尚们、香客们的闲言碎语里,他知道现在是东晋升平二年,皇帝是司马聃,很年轻的皇帝,今年才十六岁,征西大将军桓温已经进行了两次北伐,打到了故都洛阳,东晋国势大振,长江以南之地颇为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王羲之还能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此时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是玄心和洞见、是妙赏和深情,是把生活艺术化,相比混乱的西晋和血腥的北朝五胡,东晋实在是很让人向往的高贵华丽的时代——
    老妇人哀哀哭泣打断了陈操之的遐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想前世父母得知他葬身泥石流的噩耗会有多么的悲伤,他的眼角就渗出泪滴,睁开眼吧,从容面对这个世界,好好地活着,把这个爱惜儿子胜过自己生命的老妇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来孝敬吧,反正我原本也是姓陈。
    “娘——”
    陈操之睁开眼睛,随即坐起身,因为融合灵魂记忆的缘故,这声“娘”叫得情真意切。
    老妇人大喜,抓着儿子的手连声问:“丑儿,你觉得怎样,身子哪里不适?”
    陈操之道:“娘,我没事了,刚才是突然感到头晕,现在好了。”
    老妇人左看右看,确认儿子无恙,这才郑重向真如长老道谢。
    真如长老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十年前理公大师就说过,陈檀越根骨非凡,有诸天神佛护佑,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女施主尽管宽心,陈檀越定能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理公大师就是灵隐寺的开山祖师慧理,从西天竺不远万里来到钱唐县弘法,见到武林山的一座奇峰,说这座山峰是从天竺灵鹫岭飞来的,故名飞来峰,于是建灵隐、灵鹫二寺,陈操之的母亲可以说是第一批信众,当年慧理大师摸着五岁的陈操之的小脑袋,说道:“此儿非常人也,必有后福。”但陈操之年岁渐长,除了容貌俊美非凡之外,读书识字都很平庸,不过陈操之对母亲非常孝顺,对亡兄留下的一子一女非常爱护,纯孝友爱的品德与他的容貌一样被人称道。
    老妇人听了真如长老的话,心下欢喜,看儿子的眼神就分外慈爱,但她和真如长老都没有察觉的是,此时的陈操之眼中神采与往日不同,往日略显呆滞,而现在,眼神灵动而深邃,使得原本俊秀的容貌更有了画龙点睛一般的神韵。
2

查看全部评分

分享到: QQ好友和群QQ好友和群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99
发表于 2012-9-9 06:54 |只看该作者
欣赏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8
发表于 2012-9-8 23:23 |只看该作者
“小郎君你看——”冉盛突然指着道旁一块石头叫道。

    陈操之见那石头上镌刻着几个隶字——“入学堂请步行。”

    刘尚值道:“我们一直都是步行。”

    陈操之便让来德将牛车驱到一边,冉盛背着木笈、提着束脩之礼跟随他前去草堂拜师。

    刘尚值留阿娇在车上,带着一个仆人,与陈操之主仆来到湖畔那一排草堂外,但听静悄悄没半点声音,似乎草堂并无人居住。

    刘尚值说道:“咱们来得早,慢说学生没有到,就是徐博士恐怕也还在草堂高卧——”

    一语未终,就听到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从左首一间草堂里走出一个青衫少年,看年岁与陈操之相当,个头比陈操之略矮一些,额广鼻挺,眉长目秀,有一种端凝静雅之气,除了肤色稍黑之外,论风仪之佳,不在陈操之之下。

    陈操之拱手道:“钱唐陈操之、刘尚值求见徐博士,愿拜入门墙,从师受业。”

    这少年见陈操之姿容端秀、言语清朗,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还礼道:“在下徐邈,字仙民,徐博士便是家父,两位远来,请到草堂小坐。”

    陈操之、刘尚值入草堂苇席坐定,刘尚值道:“我二人千里远来,求师心切,烦请仙民兄代为通报徐博士。”

    徐邈品性严谨,厌听夸大之词,先前听刘尚值说他父亲徐博士还高卧未起,心里就不悦,说道:“从钱唐来,也有千里吗?”

    刘尚值一窘,只好道:“七百里,七百里。”

    徐邈道:“两位既愿来徐氏草堂听讲,便由在下代家父各出一题考校两位——”看了刘尚值一眼,慢条斯理道:“这位刘兄莫要这样瞪着我,今年以来都是由我考校新来的学子,不是故意看轻两位。”

    陈操之微笑道:“请徐兄出题。”

    徐邈问:“两位谁先答题?”

    刘尚值心里不是很有底,对陈操之道:“子重,你先请。”让陈操之打头阵,他好听听徐邈是怎么出题的、陈操之又是如何回答的?

    徐邈双手交叠按在膝上,朝陈操之一躬身,挺直腰板,出题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何解?”

    陈操之应声答道:“‘夭夭’总言一树桃花之风调,‘灼灼’专咏枝上桃花之光色,又有由少入盛,喻时光交移之意。”

    徐邈击掌道:“善!子重兄通过了。”

    徐邈对陈操之观感甚佳,所出题目亦不甚难,现在轮到刘尚值了,徐邈出题道:“《老子》‘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请用《庄子》原句解释之。”

    刘尚值顿觉头大如斗,他先前听陈操之的题是毛诗的,不难,正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这一题却要横跨老、庄这两大艰深典籍,他刘尚值儒经还算清通,老、庄玄学却未涉猎,徐邈这简直是故意刁难嘛!

    刘尚值面红耳赤,寒秋天气额头冒汗。

    徐邈静候了一会,说道:“答不出来吗,那就请回吧。”

    刘尚值抓耳挠腮,看着陈操之,苦笑道:“子重,今日始恨平日不用功,唉,阿娇误我!”

    陈操之代为缓颊道:“仙民兄,我与刘尚值一路结伴而来,若他独自回去,我心何忍,不如由我代他答这一题如何?”

    徐邈注目陈操之,缓缓点头道:“也好。”

    陈操之即道:“《庄子·知北游》有云‘辩不如默,道不可闻;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这都是申说‘道可道,非常道’之意。”

    徐邈端凝面容现出笑意,击掌道:“善!子重兄又通过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7
发表于 2012-9-8 23:22 |只看该作者
陈操之微笑道:“我可没有强你与我步行,你可以和阿娇坐车。”

    刘尚值讪笑道:“我只是赞你看似瘦弱,其实筋骨强健,这应该是经常往返宝石山练出来的吧——对了子重,你有葛稚川先生的荐书,我可没有,听说要入徐氏学堂之门先要接受徐博士的提问,而且提的问题各不相同,子重,你说我若是回答不上来那可如何是好?”

    陈操之道:“乘兴而来,答不对题而返,有阿娇作伴,又何憾焉!”

    刘尚值老脸一红,瞪起菱形眼假作生气道:“子重取笑我,我绝不与你甘休,快快帮我想个对策。”

    陈操之笑道:“我又不能预知徐博士出的何题,如何帮得了你!这样吧,我不出示葛师的荐书,与你一道答题,这可算是同甘共苦了吧?”

    刘尚值想了想,又道:“若你过了关而我没过关,那又如何是好?”

    陈操之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刘尚值喜道:“有何办法,快讲快讲。”

    陈操之道:“就是答不上来也不要紧,前汉匡衡凿壁偷光夜读书,你也可以趴在草堂窗外听徐博士讲经,这都是风雅事,徐博士应该不会赶你走。”

    刘尚值哭笑不得,牛车里的阿娇听到了,“格格格”的在笑。

    吴郡城就是古苏州,小桥流水、湖泊如星,出西门四、五里,一路都是傍着溪流走,遥见一山横亘,状如卧狮,山脚下是明镜般的一汪湖水。

    “三香店”的伙计指点道:“那便是狮子山,徐博士的学堂就在山下的小镜湖北岸,两位郎君沿这条松石路再走三里便到。”

    伙计讨了赏钱便回去了,陈操之、刘尚值继续前行,但见黄叶纷飞、衰草侵道,一派深秋景象,而小镜湖的水却明净清澈,四周都是常绿树木,湖水常年染着绿,似有浓浓的春意化不开。

使用道具 举报

96
发表于 2012-9-8 23:21 |只看该作者
三十九、草堂二问     吴郡国学博士徐藻祖籍徐州东莞郡,东莞徐氏乃儒学世家,尤擅经学和音韵学,五十年前因永嘉之乱,徐藻之父徐澄之与同乡藏琨率领本族宗亲和乡邻一千余人南下渡江,迁居京口,徐藻便是在京口出生的,徐藻自幼好学,博览经籍,对《孝经》、《庄子》和音韵学研究甚深,又能说一口纯正的洛阳官话,只因不是士族高门,不得朝廷重用,先为都水使者,后任吴郡国学博士,江左士族子弟多从其学“洛生咏”。

    徐藻并不住在吴郡城内,而是在西郊狮子山下小镜湖畔结庐教学,草堂十余间,每日三讲,每次半个时辰,上午讲声韵和洛生咏、下午讲《孝经》、夜里讲《庄子》,其余时间由学生互相辩难。

    学生都是住在吴郡城里的,早来晚归,而徐藻并不管学生的饭食,由他们自带汤饼,夏季还好,冬天饭菜冰凉,实在是难受,有钱的豪门大族总舍不得让子弟吃苦,吴郡高门陆氏、朱氏、薛氏,还有会稽大姓虞氏、贺氏,以及邻近郡县的士族都有子弟在这里求学,这些大族在小镜湖对岸盖起一幢幢小木屋方便子弟饮食休息,这些小木屋简洁雅致,比湖那边的徐氏草堂气派得多。

    除了江东士族子弟,还有不少寒门学子也来此向徐藻博士求教,南人、北人都有,徐藻本着先圣“有教无类”的宗旨,对每个求学者只提一个问题,答得合意的就允许其入室听讲,并不收束脩之礼,可任意选择听《庄子》、《孝经》、或者声韵之学,学生来去自由,绝不约束,徐氏学堂这种自由的风气很受学子们欢迎。

    陈操之、刘尚值一行是在九月二十九日午后到达吴郡的,在城西的“三香客栈”住下,次日早起,沐浴更衣,带上束脩贽见之礼,请客栈的一个小伙计带路,前往徐氏学堂。

    侍婢阿娇也要跟去,因为刘尚值的两个仆人都跟去了,冉盛、来德也要去,留着油光水嫩的阿娇一个人在客栈刘尚值也不放心,便又带着一起去拜师,叮嘱说等下到了学堂只许呆在车上,莫要让人看见。

    刘尚值看到冉盛在翻白眼,有些尴尬地冲陈操之苦笑,低声道:“悔不该带她来此,真是麻烦。”

    陈操之毫不同情他,大袖轻摆,木屐清脆,自顾大步向前。

    刘尚值紧紧跟上,说道:“子重,真没想到你脚力这么健,这一路从钱唐来你都是步行,害得我也只好跟着你一起练脚力。”

使用道具 举报

95
发表于 2012-9-8 23:21 |只看该作者
一夜无话,天明上路,却见牛车塞途,仆役成群,原来是吴郡陆氏昨日祭祖之后今日回城。

    陈操之、刘尚值一行避让道左,让陆氏车队先行,有好几十辆牛车,仆役也有百余人,络绎不绝,临到后面的一辆牛车,不知怎么回事,从车稍滚下一个花盆来,“啪”地花盆碎裂,泥土洒了一地,一株菊花卧在碎瓦乱泥中。

    几个陆氏仆役一起发出惊呼声,似乎这是不得了的大事,随即又掩住嘴,手忙脚乱来收拾。

    隔着十余丈有辆牛车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个一身素白、梳堕马髻的年轻女郎,一手提着裙裾,匆匆忙忙跑过来,跑着跑着,眼泪就流下来,叫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都不许动!”

    几个仆役噤若寒蝉,缩手退到一边,不敢动地上的那株墨菊。

    女郎碎步跑到摔碎了的花盆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揭去压在花枝上的碎瓦片,口里念叨道:“千万不要折了啊,千万不要折了啊——”两手将横卧的菊花扶正立起,却见枝头那朵荷花形状的墨菊耷拉着,显然花枝已经折了。

    女郎蹲在那里,也没再责怪仆役,就是眼泪流个不住。

    边上的仆役慌了手脚,他们宁愿小娘子骂他们,打他们都行,最怕的是小娘子流眼泪,小娘子一哭,没三日缓不过神来,那真是阖府不宁。

    陈操之在一边看着,认出这素衣女郎就是那日他与母亲从灵隐寺里出来,在西湖边上遇到的那个爱花女郎,当时他还帮这女郎指认了一株金钗石斛,却原来这是陆氏的女郎,嫂子丁幼微说过的两句话浮上心头——“咏絮谢道蕴,花痴陆葳蕤”,这女郎如此爱花,想必就是花痴陆葳蕤了。

    陈操之见女郎背着身蹲在那里,肩背颤动,显然很伤心,不由得出声提醒道:“花枝可以接上,不会死的。”

    女郎头也不抬,只看着手里的墨菊,抽抽咽咽道:“可是,这朵花折了,很快就会萎落,这花还只是半开啊,太可惜了,呜呜——”

    陈操之道:“不要紧的,这朵花也能救活,赶紧把花枝扶直,用蜜蜡包裹折断处,重新栽种,再用竹片护持,莫使花枝受力,这花就能继续开放。”

    女郎依然蹲着扶花,扭头来看陈操之,女郎极其清秀,眉毛细密整齐,长长的睫毛挂着细小晶莹的泪珠,眼睛越睁越大,又突然眯成两道月牙,清纯秀丽的脸绽放出纯美的笑容:“啊,原来是你!”

    女郎也认出了这就是明圣湖畔遇到的那个俊美少年,时隔半年,这少年长高了许多,肤色也由白里透青变得白里透红,而眼神更幽黑了。

    陈操之微笑应道:“是我,赶紧让人找蜜蜡接花枝吧。”

    不需女郎吩咐,两个仆役已经狼奔豕突、急急忙忙回庄园找蜜蜡去了,女郎则一直蹲在那里扶着墨菊。

    陈操之道:“先不用扶,让花卧着更好。”

    女郎这才把手里的墨菊轻轻放下,站起身来,两手的泥,看着陈操之,微现羞涩。

    侍女赶紧端水来让女郎净手,这时一个青年公子停车走过来,正问:“七妹,怎么——”忽然看到陈操之,认得,立即回忆起陈操之那日在湖畔不回答他的问话,以一句“王谢子弟又如何?庶族寒门又如何?”就掉头而去,显得颇为无礼,不禁皱眉道:“足下是谁,怎么又会在这里?”

    这话问得无礼而且有点傻,陈操之微微一笑,说道:“很奇怪对吧,说不定以后还会再遇见。”略施一礼,坐上牛车,从陆氏车队旁边缓缓驶过。

    女郎紧走了几步,唤道:“喂,喂,那位小郎君,等一下再走啊,蜜蜡很快就取到了。”

    陈操之道:“按我说的做,没错的。”

    女郎还待再喊,一个长须威严的中年男子从一辆牛车后转出来,低声责备道:“蕤儿,你一个女子,道路相呼,成何体统,赶紧上车。”

    那女郎犹自不舍道:“他会救我的墨菊啊。”

使用道具 举报

94
发表于 2012-9-8 23:20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八、华亭鹤唳     从钱唐县到吴郡如果是步行抄近道大约是六百里,但牛车必须走驿道,那就要绕道华亭,要多走一百多里路,陈操之、刘尚值一行七人每日行七、八十里,于九月二十七日傍晚到达华亭,华亭距吴郡只有百里,两日可到。

    陈操之知道华亭这一带就是后世的上海,华亭在松江左岸,原是秦汉时的驿站,东汉末年这里都还是一片荒凉芦苇地,北地流民陆续迁居这里之后,松江两岸才逐渐繁盛起来。

    关于华亭有个著名的典故,和吴郡四大家的陆氏有关,三国名将陆逊之孙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晋武帝司马炎最倚重的大臣张华曾说“伐吴之役,利获二俊”,把陆机、陆云兄弟当作平定东吴的最大的收获,陆机诗赋和书法双绝,为世所重,然而在八王之乱中,陆机、陆云、陆耽三兄弟先后被成都王司马颖杀害,陆机临刑前叹道:“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华亭一带多为湖泊、沼泽,水草丰盛、芦苇金黄,有大量水鸟在此栖息,其中以鹤居多,灰鹤、白鹤、黑颈鹤,不时从茂密的芦苇中振翅飞起,发出清空嘹亭的鸣叫,《诗经》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给人以天旷地远的感觉,陆氏在华亭有庄园,陆机幼时最爱到这里听鹤唳,所以临终才会有那样的慨叹。

    陈操之、刘尚值到达华亭时天色尚早,斜阳离西边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二人立在松江南岸等待摆渡过江时,正好看到北岸群鹤纷纷而起,高亢的鹤鸣声此起彼伏,鹤鸣声中又隐隐传来缥缈的歌声,凄切哀婉,仿佛挽歌。

    艄公摆船近岸,陈操之问:“老丈,江那边因何歌唱?”

    艄公回首望着空中的鹤影,笑呵呵道:“那是吴郡陆家在此祭祖,就是祭奠陆机、陆云的,陆机诞辰便是九月二十七日,陆氏族人每年都要来这里,不做其他事,专门让庄客到处驱逐禽鹤,让禽鹤飞在空中鸣叫——”

    刘尚值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华亭鹤唳,年年得闻啊!”

    看到陆氏后人用鹤唳来祭奠陆机,陈操之不由得想起他每日临摹的《张翰思鲈贴》,张翰与陆机是同乡,是吴郡四姓顾、陆、朱、张的张氏,张翰在八王之乱爆发前的那个秋天,因为思念家乡莼羹、鲈鱼之美,辞官还乡,得免于难,而陆机热衷名利、交友不慎,最终惨遭横祸——

    陈操之俯视船舷外清清的松江水,若有所思。

    过了松江,觅了一家客栈投宿,那刘尚值自然是与侍婢阿娇双宿双飞,很是快活,陈操之依然抄他的书、吹他的箫,刘尚值说到了吴郡,定要买一支竖笛,向陈操之学习吹笛。

使用道具 举报

93
发表于 2012-9-8 23:20 |只看该作者
夜里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陈操之在客栈油灯下伏案抄书,抄的是从初阳台道院借出来的皇甫谧的《高士传》,此次赴吴郡游学,陈操之从葛洪藏书中借出了《高士传》三卷、贾谊《新书》十卷、何晏《道德论》二卷、阮籍《达庄论》一卷、嵇康的琴曲四种——《长清》、《短清》、《长侧》、《短侧》,陈操之想找的名曲《广陵散》却在葛洪藏书里没有找到——

    陈操之想读的书很多,皇甫谧的《高士传》并不是优先要读的,他之所以要读、要抄,是为了筹谋给祖父陈源、父亲陈肃、兄长陈庆之作传,嫂子丁幼微说过,钱唐陈氏想要跻身士族,除了陈操之自己必须闯出很大的名声之外,祖父三代也要有清誉令名,这个传记如何写,那就非常讲究,因为官职低微,陈述官声是没有意思的,必须另辟蹊径,皇甫谧的《高士传》给了陈操之启发,皇甫谧对历代高士的选录标准相当严格,连伯夷、叔齐这样的都落选了,他只选那些始终隐居从不做官的入他的《高士传》,所谓“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终始”——

    既然陈操之父兄三代官职低微,何妨把父兄写成清高绝俗、不屑仕进的高士呢,闲情逸事可以小小的虚构,名人传记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单独为父兄作传,这也没什么人愿意看啊,反而容易被人哂笑,这个难题陈操之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钱唐陈氏的士族之路可真是步步荆棘、道路阻且长啊。

    冉盛在一边捧看一卷润儿手抄的《论语》看,润儿给冉盛布置的学业是——从吴郡回来,必须把《论语》上的字认全了,不要求背诵,但要会读。

    在陈家坞,除了陈操之外,冉盛最敬畏的就是业师润儿,所以出门在外也不敢懈怠。

    来德完全不想识字,用一把小刀在雕刻什么东西,这把小刀是冉盛送给他的,来德爱若珍宝。

    刘尚值想必是觉得这么早就拥婢高卧,不大好意思,到陈操之这边来坐谈,见陈操之别具一格、流丽清峻的行楷,赞道:“好字,难怪禇文谦甘拜下风——”

    陈操之道:“尚值兄稍坐片刻,待我将这篇“四皓传”抄完。”

    刘尚值便端坐一边静看陈操之抄书,过了一会,听到间壁有轻轻的叩击声,刘尚值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没理睬。

    过了一会,间壁叩击声又响起来,还加重了一些。

    冉盛抬起头,瞪了刘尚值一眼,刘尚值有些尴尬。

    陈操之除了右腕旋动、笔尖流转,身子几乎不动,姿势挺拔优美,手不停抄,缓缓说道:“尚值兄回房去吧,莫让佳人久候。”

    刘尚值胀红了脸,道:“莫要理她,我要与子重夜谈。”

    陈操之抄完“四皓传”,亲手将嫂子送他的建康白马作坊精制的兼毫笔用清水洗净,插在发髻上晾干,有条不紊地将书卷和手抄的纸张收好,这才跪坐按膝,作出长谈的姿势。

    间壁叩击声又起,冉盛跳起来,在板壁上擂了一拳,“砰”一声,木屑灰尘簌簌而下,叩击声顿时没有了。

    刘尚值又羞又恼,觉得自己被一个侍婢管着,实在是大失颜面,怒道:“这贱婢真是不知深浅,几次三番扰我与子重长谈,待我去训诫她一通,再来与子重抵足夜谈。”

    陈操之笑道:“训过之后就莫要来了,明早再见。”

    刘尚值就又不好意思即去,继续坐着,说道:“子重怕是不知吧,这回我二人要与禇文彬做同窗了,禇文彬年初就到了徐博士那里学玄,听说因为这次全常侍把他评为第六品,与子重同品,他甚感羞辱,嘿嘿,只怕——”

    正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

    房中四人立即嗅到烟火气,感觉火光逼近窗棂。

    刘尚值大惊失色,木屐也不及穿,飞跑着出去了。

    陈操之一边从容趿上木屐,一边命冉盛、来德将书箧搬出去,待走到院中,见刘尚值横抱着衣衫不整的美婢阿娇出来了。

    起火的只是院墙外的草房,很快就被扑灭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2
发表于 2012-9-8 23:19 |只看该作者
刘尚值便大步过去问她何事,总要折腾几下然后重新上路,真搞不清到底是谁侍候谁?不过刘尚值满面春风的样子,显然很乐意,还对陈操之道:“子重兄,你不也有两个美婢吗,怎么不带一个出来侍候?”

    冉盛十二岁,初识男女有别,对男女之情有一种少男特有的厌恶感,很看不惯刘尚值主婢的腻歪味道,横眉道:“我们小郎君才不象你——哼!”

    刘尚值瞪大菱形双眼,又气又笑:“咦,你这个家仆说话太也无礼,我怎么了!”

    冉盛道:“我是说你比不上我们小郎君。”

    陈操之很了解少年冉盛的心思,含笑道:“小盛,不得对刘郎君无礼。”

    刘尚值脾气不坏,摇着头笑道:“你家小郎君我是比不上,这个我承认,不然我也不会只列九品,可是冉盛你这样当面说出来,太过分了吧,仗势欺人啊!”

    刘尚值这么一说,冉盛倒腼腆起来,几步蹿到牛车另一侧,不与刘尚值见面。

    刘尚值“哈哈”大笑,问陈操之:“子重,冉盛真的只有十二岁?我看他都快有我这么高了,这要是再过几年,岂不是身高八尺的一条巨汉!”又道:“子重,你把冉盛卖给我如何?以后外出带着这么条八尺巨汉那可真是威风。”

    冉盛在牛车那头叫道:“不卖!”

    陈操之笑道:“卖不得,小盛只是我陈氏的佃户,又不注家籍,他随时可以拔腿就走——”

    冉盛又叫道:“不走!”

    刘尚值大笑,连说:“有趣!有趣!”

使用道具 举报

91
发表于 2012-9-8 23:19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七、阿娇     丁幼微得知小郎陈操之到来,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以为是宗之和润儿或者是阿姑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出来相见,见小郎笑意淡淡,神色温润如常,虽未接言,但惶惶惊扰的心就已经安定下来。

    陈操之向嫂子禀明去吴郡游学之意,丁幼微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嫂子以为你明年三月才去呢,本想给你治一些行装,这下子可都措手不及了,只备了笔墨纸砚一箱——嗯,有稚川先生的荐书是吗,那太好了,嫂子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唯愿小郎学业精进,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现在秋深夜寒,你熬夜不许太晚。”

    丁幼微的语气固执而温柔,这一刻她把陈操之还当作她以前在陈家坞时的那个需要她照顾的瘦弱童子呢,那时的小郎可比现在的宗之大不了多少。

    陈操之微笑道:“我记住了,娘也这么交待我呢,好了嫂子,我这就要去了,同乡刘尚值还在路口等着我呢,年前回来时再来看望嫂子,嫂子也要多保重,努力加餐饭。”

    陈操之拜别嫂子出了丁氏别墅,正遇丁春秋,丁春秋一下子没注意士族子弟应有的矜持,施礼问:“操之何事来此?”

    陈操之从容还礼道:“我欲往吴郡求学,特来拜别嫂子。”说罢便登车而去。

    丁春秋也有赴吴郡求学的念头,却又放不下脸面请陈操之与他同行,又觉得自己刚才主动向陈操之施礼,而陈操之却毫无受宠若惊的表现,实在是很失士族子弟的颜面,向着那辆远去的牛车“哼”了一声,返身找爹爹丁异说求学之事去了。

    陈操之与刘尚值汇合,两辆牛车沿驿道向西北而行,傍晚到达钱唐北边的余杭,投店歇夜,那刘尚值要了两间客房,二仆共一间,他自与那个侍婢同房,侍婢名阿娇,年约十八、九,颇有姿色,因为得了刘尚值的宠幸,有点恃宠而骄,看刘尚值不用正眼,而是撒娇地斜睨,说话也特别的媚,这半路行程都是坐在牛车上,常常娇声唤:“尚值小郎君——”

使用道具 举报

90
发表于 2012-9-8 23:18 |只看该作者
   二十日一早,陈操之依旧登九曜山,只要在陈家坞一日,这些事就会坚持去做,已经养成了习惯。

    卯末辰初,刘尚值到了,领着二仆一婢,都进陈家坞拜见陈母李氏以及族长陈咸。

    陈母李氏把陈操之唤到一边,说道:“丑儿,你看刘尚值都带了侍婢去,不如你也把小婵带去吧,小婵前几日还说来德笨手笨脚、冉盛更是个孩子,如何服侍得了操之小郎君——那意思就是想跟去服侍你,小婵这孩子挺伶俐乖巧的,你就带她去,如何?”

    陈操之笑道:“娘,钱唐刘氏可是有名的富户,我不和他比这个,以前小婵、青枝没来这里,我不都是自己沐浴梳洗吗,哪能越大越要人服侍,小婵姐姐活泼聪明,留在陈家坞可以帮助娘操持家务、照顾宗之和润儿,跟着我去反而无所事事了——”

    陈母李氏与陈操之说话时,小婵就在廊下招呼来德搬行李上牛车,一边竖着耳朵听老主母和操之小郎君说话,心里极盼望操之小郎君带她一道去,她愿意服侍操之小郎君,她偷偷把她的衣裙钗饰都包裹好了,只要操之小郎君一点头,她马上就可以进房间拎出包袱来跟着出发,一点都不会耽误时间——

    操之小郎君出来了,微笑着向她走过来了,小婵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身子都微微战栗起来,却听操之小郎君说道:“小婵姐姐,我这就要动身了,以后就要劳烦小婵姐姐、还有青枝姐姐代我孝敬母亲了,待我从吴郡回来,送姐姐最好的胭脂粉黛和簪笄——”

    小婵两耳嗡嗡直响,操之小郎君后面说的话她都听不清了,她怕自己眼泪流下来,强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一事——”返身“噔噔噔噔”飞快地上楼去,到自己的房间伏在结好的包袱上“呜呜”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又惊着跳起身,匆匆洗了泪痕,奔到楼廊往下一看,操之小郎君已经出发了!

    可怜的小婵又“噔噔噔噔”飞快地下楼,追到青冈木大门口,见来德驾着牛车,冉盛走在操之小郎君身边,操之小郎君一手一个牵着宗之和润儿,陈家坞的族人都送了出来,她现在挤都挤不过去了。

    ……

    陈氏族人送出三里多路,前面是一片松林,陈操之停步回身团团施礼道:“各位叔伯、叔伯母、兄弟姐妹,不必远送了,请回吧。”

    宗之和润儿拉着陈操之的手依依不舍,润儿问:“丑叔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润儿,润儿和阿兄还有祖母来这里接丑叔。”

    陈操之望着九曜山下那座巨大的环形楼堡,微笑道:“丑叔会在下大雪的时候回来。”

    ……

    牛车辘辘,鲁西牛缓缓地走着,似乎有载不动的离愁,陈操之也一直没有回头望,他知道母亲和宗之、润儿会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看不到他为止。

    刘尚值道:“子重兄是头一回出远门吧,我前年随家父去过一趟华亭,不过三百多里路,我娘就以为了不得了,送了又送,好象我们父子是万里出征一般。”

    刘尚值乐观开朗,语多诙谐,陈操之也就淡了离愁,一路相谈,又到了枫林渡口,摆渡过江时,见对岸候船的有几条人影颇为眼熟,船驶近些一看,却是冯梦熊、孙氏、冯凌波一家三口,还有二仆、二婢。

    冯梦熊见到陈操之,也是大惊喜,说他一家正要去陈家坞看望陈操之的母亲,又问陈操之何往?

    陈操之说了赴吴郡游学之事,冯梦熊道:“徐藻徐博士,诚然是明师,操之拜在他门下,学业定会有大长进,可喜可贺——操之你不必陪我,第一次出远门走不得回头路的,你自顾登路吧,我与内子、小女去看望你母亲便回。”

    陈操之道了失礼,与刘尚值往钱唐县城而去,心里有点忧愁,担心等他从吴郡回来,母亲就把他亲事定好了,虽然冯凌波看上去决不讨厌,但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为妻,对有着后世灵魂的陈操之来说,感觉太奇怪了,不大容易接受,不过这是在东晋,难道还容得自由恋爱吗?

使用道具 举报

89
发表于 2012-9-8 23:17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六、负笈远游     十八日上午,陈操之在书房向宗之讲解马融的《论语集解》,每日只讲解一小段,叮嘱宗之以后自己看书,有不解之处就向四伯祖请教,或者记在纸上,等他回来一并解答。

    宗之不愿意去请教四伯祖,就说自己看书,不懂的就记下来,等丑叔回来。

    润儿的记性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这个立志要做吴郡十二县第一名媛的小美女问:“丑叔,《诗经》背诵完以后润儿还背诵哪一卷书呢?”

    陈操之不想润儿小小年纪就背诵一大堆完全不能理解的书籍,说道:“每日温习一遍《论语》和《诗经》,也可以和你阿兄一起读《论语集解》,至于书法,因为《曹全碑》字多,三日临一遍就可以,不要贪多,不要匆匆忙忙当作完成任务,要认真临摹,记住没有?丑叔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润儿脆声道:“记住了,润儿决不图快,也决不偷懒。”

    青枝来报,说有个自称刘尚值的士子前来拜见陈子重。

    “陈子重?”陈操之一愣,随即醒悟陈子重就是他自己,他姓陈,名操之,字子重,字是父亲早早就给他取好的,以字称呼他人是尊敬之意,但因为他尚未成年,就没有人以子重来称呼他,都是直呼操之、操之小郎君,这个刘尚值显然是把他当作成年人看待,这很好。

    陈操之下了楼,就见在齐云山见过一面的那个寒门士子刘尚值立在楼梯口,含笑望着他,深施一礼道:“子重兄妙才,刘尚值拜会来迟。”

    刘尚值比陈操之大四岁,身高七尺四寸,高大健壮,晋人尚瘦,而刘尚值稍微胖了一些,但鼻高嘴阔,仪表堂堂,一双眼睛呈菱形,瞪起来显得很有威风。

    陈操之请刘尚值入厅堂坐定,来德上茶,寒暄数句,刘尚值便道:“子重兄,我之行装已准备好,不知何日动身?”

    陈操之道:“后日启程,尚值兄几人随行?”

    刘尚值答道:“两仆一婢。”
  二人闲谈了一会,陈操之觉得刘尚值虽然有点夸夸其谈,但乐观坦率,是个比较好交往的人,便邀刘尚值到三楼书房长谈,留他用了午餐。

    刘尚值没有文人相轻的习气,真心佩服陈操之的才华,说道:“齐云山上听了子重兄的妙解论语,让我觉得我这十年的书真是白读了!弟素不解音律,但闻子重兄的竖笛雅奏,不觉沉醉,回到刘家堡犹自痴了两日,慕子重兄风采,一心也想学竖笛,还望子重兄不吝教我。”

    陈操之微笑道:“好说,好说。”

    刘尚值一直盘桓到黄昏时才驾牛车回去,约定后日辰时他来陈家坞,与陈操之一道北上吴郡。

使用道具 举报

88
发表于 2012-9-8 23:16 |只看该作者
十六日,族长陈咸从县署回来,他已知陈操之要赴吴郡求学,对陈母李氏和陈操之说道:“昨日县署公议,操之的乡闾风评甚佳,里间父老皆称道操之纯孝,而全常侍给操之的状语更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这状语可比被评为第三品的范氏子弟还好啊,现在乡闾评议已定,操之入品之事在县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唯一的变数就是明年三月的郡上品议,所以说操之提早去吴郡求学是对的,可以熟悉吴郡情况,结交朋友,博取名声,为明年定品养望造势——操之,家里的事你尽可放心,都有四伯呢,你安心游学便是,你可是我钱唐陈氏之厚望啊。”

    陈操之谢过四伯父。

    陈咸又道:“对了操之,我在县上遇到刘家堡的族长,刘家堡的刘尚值不是与你一起被擢入品的吗?刘尚值是第九品,也是出自寒门——那刘族长与我有些交情,问你有何打算?我想君子坦荡荡,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你欲赴吴郡游学,那刘族长一听,说他儿子刘尚值也想去吴郡游学,如此,正好结伴前去。”

    陈母李氏喜道:“甚好,甚好,老妇正愁操之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有本县同乡结伴去最好。”

    陈操之对那个刘尚值有点印象,在齐云山雅集上刘尚值论“吾与点也”颇为精到,受到了全常侍的赞许,成为陈操之之外另一名被擢入品的寒门学子。

    前世的陈操之不是很喜欢热闹,但对友情很看重,交的朋友不多,但都颇为知心,他想:“且看刘尚值为人如何,经过一段旅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值不值得深交了。”

    这日傍晚,来福上楼来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来福刚才听到荆奴与冉盛在堡外柳林里说话,荆奴说也要跟去吴郡,冉盛生气说荆叔定要跟去,那他以后就再不学识字了,那荆奴才作罢,只是一个劲叮嘱——来福看冉盛与荆奴似是主仆关系,不知到底是何来路?”

    陈操之微笑道:“不要去打听,他二人是真心愿意呆在陈家坞的,这就足够了。”

使用道具 举报

87
发表于 2012-9-8 23:16 |只看该作者
于是陈操之决定本月二十日便起程赴吴郡游学,至于葛洪临别时说的明年五月后不宜外出的话,陈操之怕母亲担心,没有对母亲提起。

    今日已是九月十二,时间仓促,陈母李氏请了四个族中女眷连夜为儿子缝制冬衣,因为来德和冉盛要跟去,他二人的冬衣行装也要准备,本来陈母李氏是想让来福跟去的,来福年纪大、见识广,而且能办事,但陈操之硬是不肯,来福是西楼的得力管家,来福一走,佃户有事就直接找到母亲这里来,会让母亲很辛苦——

    陈操之道:“娘,你让来福跟去,儿在吴郡如何能安心求学,总担心家里的事,儿在吴郡,只是一心读书,又不需要办什么事,来德忠诚、冉盛勇武,娘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陈母李氏只好作罢,只是加紧为儿子准备行装。

    宗之和润儿知道丑叔要去好远的地方求学,小兄妹二人一致沉默,不说什么,虽然照样读书习字,但都怏怏不乐、无精打采。

    这日黄昏,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还有来德、冉盛,又一次登上了九曜山顶峰,陈操之指着西湖以北的莽莽群山,说道:“宗之、润儿,你们看,丑叔就是要去那山那边求学,山那边咱们都没有去过,丑叔先去探路,然后回来告诉你们路应该怎么走,好不好?”

    两个孩子眼神活泛起来,宗之点头,润儿道:“可是丑叔,润儿和阿兄都想跟丑叔一起去探路啊。”

    陈操之道:“那祖母怎么办,祖母一个人在家不孤单吗?”

    两个孩子不吭声了。

    陈操之道:“丑叔出外求学,祖母就要你们两个来陪,知道吗?”

    两个早慧的孩儿都点头。

    陈操之道:“就象上次的齐云山雅集,丑叔先去闯,过几年你们再去,那时你们就不会受冷遇,就不会随随便便一个不学无术的士族子弟也能压在咱们头上,咱们要一起努力,对不对?”

    两个孩子齐声道:“对!”

    陈操之又道:“正如你们的娘亲暂时不能回来一样,丑叔也必须走出去,丑叔和你们娘亲最终都会回来的,陈家坞是咱们的家,咱们的心在这里。”

    两个孩子虽然没有完全懂丑叔所说的意思,但心里的不快活已经没有了,他们觉得自己懂事了、长大了,他们现在开始期盼丑叔从山那边回来。

使用道具 举报

86
发表于 2012-9-8 23:16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五、群山之外     金秋九月,葛岭之晨,朝阳升起在宝石山顶,天空铺展开万道霞光,群山苍黄,落叶萧萧,东边的西湖秋波浩渺,端凝明净宛若一只巨大的纯真的眼,无情有思,却又深邃莫测。

    陈操之送了一程又一程,在歧路口,须发如雪的葛洪止住道:“操之,就送到这里吧,你且回去,莫让汝母惦念,临别之际,老道还有一言,你务必牢记——”

    陈操之道:“葛师叮嘱,操之永志不忘。”

    葛洪踌躇了一下,说道:“你要游学就趁早,明年五月之后就莫要再外出了,以你的颖悟,在徐藻处学习半年也就足够,就是洛阳正音必须时习之,吟诗诵文用洛生咏就容易得到北方士族的认同。”

    陈操之唯唯答应,心里奇怪,不知葛师为什么要他明年五月之后莫要外出?师从葛师数月,只觉葛师学富五车、渊博如海,并没有求仙方士那种冥冥神秘和故弄玄机,但这临别之言是什么用意呢?葛师精研《周易参同契》,又对焦延寿、京房的术数灾变之学研究甚深——

    “难莫非是葛师推算出我明年五月后有什么灾难,不宜外出?”

    葛洪的马车已辚辚远去,陈操之搔首踯躅,心里疑惑:“葛师只说我明年五月后莫要外出,却没有说何时可以重新外出?这数月来葛师为我解了无数的惑,不想临行却又给我留下这么个大惑!”

    周易象数预卜吉凶之学,陈操之虽未深信,但从不敢轻视这门古老的学问,《春秋左氏传》就多次记录了古人卜筮预测之事,多有应验,而且葛洪的渊博睿智和对他的慈祥关切,也让陈操之不敢不重视这临别之言。

    陈操之主仆三人回到陈家坞,陈母李氏得知葛仙翁离开了宝石山,甚为嗟叹,惋惜儿子刚遇明师,却又暌别。

    陈操之把葛师的两封举荐信给母亲看,陈母李氏喜道:“丑儿上回不是说幼微也建议你赴吴郡投师徐藻博士吗?现在葛仙翁也推荐,可见徐博士学问是极好的,既如此,你本月即去,求学趁早,年前归来,也有近三个月时间,娘自服葛仙翁的地黄精面丸之后,头不晕目不眩了,你无须牵挂,养体不如养志,你学业有成,娘心里快活,身体自然就康健,而且现在有小婵、青枝助我料理家务,娘比以前轻松得多。”

使用道具 举报

85
发表于 2012-9-8 23:15 |只看该作者
但对钱唐陈氏来说,这个第六品就是天大之喜,就如同士族子弟被列为最高的第二品一般,都是无上的殊荣。

    钱唐陈氏全族在祖堂祭祖,族长陈咸向陈氏祖先跪拜颂告之时,喜极而泣。

    祭祖之后,已经是申时初刻了,陈操之禀明母亲,要去宝石山拜见葛师,因为天色已经不早,夜里就在道院歇息,明日赶回来,请母亲不要牵挂。

    陈操之带着来德和冉盛赶到葛岭初阳台道院时,天已经黑下来,却见岭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睡在车厢里,听到声音探出头来,是陌生面孔,以前没见过。

    东晋马匹奇缺,马车很少见,陈操之心里奇怪,入初阳台道院一看,道人、侍者在收拾行李,似乎要远行的样子。

    葛洪正在书房写信,见陈操之这时赶来,喜道:“你再不来,老道就等不及了,正要留书与你作别——”

    陈操之惊问:“葛师要去哪里?”

    葛洪道:“老道要回岭南一趟。”

    葛洪在岭南罗浮山隐居了二十余年,现在不知为了何事又要跋涉千里去岭南,葛洪不明说,陈操之自然不便细问,只是问:“葛师何日能归?”

    葛洪道:“多则三年,少则一年。”

    陈操之黯然神伤,恻然道:“小子蒙葛师不弃,常侍左右,多获教导,依恋葛师如父,一旦远行,情何能堪!”

    在葛洪眼里,陈操之也如他的儿孙一般,今见陈操之真情流露,心下也甚是感动,抚慰道:“操之,人生离别,自古皆然,你不必太伤感,且听老道一言,你九月九齐云山雅集扬名,我已知晓,此乃你改命之始,但你要跻身高层清贵,可谓道路阻且长,操之其勉之!”

    说着,葛洪将案上写好的两封信交给陈操之,说道:“这是老道向吴郡太守陆纳举荐你的信,另一封是写给吴郡国学博士徐藻的,老道与徐藻之父徐澄之有旧,你可持老道之信去吴郡见徐博士,拜他为师,徐藻儒玄双通、学识丰赡,其妙解《庄子》,老道不如也,而最重要的是,徐藻精通洛阳正音,你是南人,不会洛阳腔,日后到了建康,会被王、谢这些北方士族取笑,必须学习——还有,这道院里的藏书,除了老道所著的手稿及道经要带走之外,其余都留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借阅,道院里有两个道人留守,老道已吩咐过他们……”

    陈操之听着葛洪一一交待的言语,眼泪一颗颗滴在袍襟上。

使用道具 举报

84
发表于 2012-9-8 23:14 |只看该作者
陈操之道:“很明白的,就是陈流、鲁主簿,还有他们背后的钱唐禇氏。”

    丁幼微后怕道:“真的好险,这事你当时若处置不当,只怕一辈子都毁了,学玄的士族可以放纵,但学儒的寒族必须守礼,我怕他们还不会死心,还会造谣中伤你。”

    陈操之微笑道:“嫂子放宽心,谣言止于智者,我才十五岁,我能干什么坏事,太离谱的谣言没人会信,我孝顺母亲、敬重嫂子、友爱幼侄、尊师重道,他们又能奈我何?”

    丁幼微解忧为笑,用力点了一下头,说道:“操之说得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小人早晚自食恶果。”

    一边的小婵笑眯眯道:“最喜欢看到操之小郎君说话从容不迫的样子,依我看宗之那小大人模样就是向操之小郎君学的。”

    ……

    陈操之原打算过两天进城拜见冯梦熊冯叔父,感谢他的关照,不料十一日傍晚来震从陈家坞赶来,说葛仙翁派荆奴回来来唤小郎君去道院,说有重要之事要交待。

    葛师有召,陈操之不敢耽搁,次日一早就拜别嫂子丁幼微,带着宗之、润儿回陈家坞,派来福去冯府代为拜谢冯梦熊。

    母子分别,自然是依依不舍,润儿道:“娘亲,明年润儿和阿兄,还有丑叔再来看你,娘亲千万不要难过哦,我们每次来都给娘亲带最好的礼物。”

    丁幼微含泪微笑,俯身亲吻爱女,叮嘱了小兄妹几句,又对陈操之道:“小郎,你年后就要赴吴郡接受州中正的考评,去之前先到嫂子这里来一下,嫂子有些东西送你。”

    陈操之躬身道:“我记住了,嫂子多保重,明年见。”

    陈操之叔侄,还有小婵、青枝、来震、来德和冉盛,回到陈家坞已经是午后未时,陈操之向母亲问安,报知齐云山雅集之事,正说话时,曾玉环上楼来说族长要见操之小郎君。

    陈母李氏欢喜道:“你四伯方才就来向我道喜了,他已经知道你受全常侍赏识被擢入品之事,现在听说你回来,就又来了。”让陈操之去请四伯上来坐。

    族长陈咸一见陈操之,竟然流下泪来,神情却是欢娱非常,说道:“操之,随伯父去祖堂,今日乃我钱唐陈氏大喜的日子,要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陈咸上午得到县署衙役来报,要钱唐陈氏族长于本月十五日赴县衙,公议本县今年选拔出来的十名入品士子,钱唐陈氏陈操之暂列第六品。

    钱唐县总共十名入品者,八大士族各占一名,寒门只有两名,除陈操之外,另一位入品的寒门学子名叫刘尚值,列第九品,而那八名士族子弟最低的都是第六品,丁春秋列第五品,禇文彬第六品。

使用道具 举报

83
发表于 2012-9-8 23:14 |只看该作者
三十四、重回罗浮山     丁幼微立在天井里,背后木楼灯火映照出来,勾勒出她绰约高挑的剪影,幽暗中,眸光如星。

    陈操之送了丁氏兄弟回来,问:“嫂子,宗之和润儿呢?”

    丁幼微道:“睡下了,两个小东西今日读书习字都不用心,总在问丑叔什么时候回来?丑叔入品了没有?问了几十遍。”

    陈操之一笑:“很缠人吧,那嫂子怎么回答的?”

    丁幼微转身进楼,一边含笑道:“我自然是说你要入品的,润儿却又问入几品,她还知道有九品,知道她爹爹当年是七品,说丑叔最好是九品,九品最大。”

    陈操之笑道:“那我可要让润儿失望了,我的品比兄长小。”

    “哦?”丁幼微回过头来,眼里闪着惊喜:“全常侍擢你为几品?”

    陈操之道:“第六品。”

    丁幼微心中激动,第六品,那可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士子所能获得的最高品,庆之十八岁被陆纳擢为第七品就已经轰动吴郡诸县,而操之现在才十五岁,明年正式定品也才十六岁,九品官人法施行一百多年来,被评为六品的寒门子弟不在少数,但十六岁就列为第六品的绝对是前无古人。

    陈操之跟着嫂子到书房坐定,青枝和雨燕在卧室照看宗之和润儿睡觉,小婵和阿秀在书房侍候,两个俏婢都喜气盈盈,操之小郎君入品,她们都高兴,尤其是小婵,简直要打心眼里往外笑。

    陈操之说了齐云山雅集的经过,丁幼微这才知道还有人意图败坏操之的名声,丁春秋还踢翻了她为操之准备的食盒——

    丁幼微歉然道:“操子,是嫂子让你受委屈了。”

    陈操之微笑道:“就算不是因为嫂子的缘故,我也不会和丁春秋计较,没有必要啊,我若逞一时之快,在全常侍面前曝其劣行,对我无益,徒然树敌而已。”

    丁幼微甚觉欣慰,小郎稳重冷静,真不象是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啊,说道:“春秋我是知道他的,性子轻浮,行事莽撞,但不至于背后害人,他还是很高傲的——操之你猜想是谁要陷害你,是陈流吗?”

使用道具 举报

82
发表于 2012-9-8 23:13 |只看该作者
宗之和润儿已经在别墅侧门的枇杷树下探看了好几回了,还不见丑叔回来,前几次都是看一会又跟着小婵、青枝回母亲丁幼微的小院,过了一会又出来看,最后一次,但见暮色四起、宿鸟归巢,天渐渐黑下来了,两个孩子就不肯再回小院,一定要等到丑叔回来。

    丁幼微也出来一起等,安慰两个孩儿说:“你三外祖和表舅也没回来呢,不用担心。”

    正说着,听得道上车轮辘辘,几辆牛车驶回来了,是族长丁异和儿子丁夏商、丁春秋,丁异见到丁幼微,笑着说了一句:“陈操之就在后头。”便进去了。

    丁夏商和丁春秋也分别向丁幼微问好,这让丁幼微暗暗奇怪,叔父涵养深,对她嫁入寒门虽然不悦但在面上从没有刻意轻视她,而丁夏商、丁春秋兄弟则不同,认为堂姐下嫁寒门玷辱了丁氏门风,让他们在其他钱唐士族子弟面前失了颜面,所以两兄弟对堂姐丁幼微一向都是爱理不理,怎么今日竟会主动上前打招呼?

    宗之和润儿听说丑叔的牛车就在后头,便抢着迎出去了,丁幼微让小婵和青枝赶紧跟上照看,莫要摔着,她自己伫立在枇杷树下静静的等,不一会,就听到两个孩儿欢快的笑声,暮色中,一个月白色的挺拔身影牵着两个矮矮的小影子回来了。

    丁幼微没有急着问小郎齐云山雅集之事,而小郎神色也一如往日,总是含着淡淡的笑,看着让人心安,可正因为如此,她也无法从小郎的神态看出此次雅集的结果。

    但丁幼微不问,自有人会急着问,小婵悄悄问来德:“来德,操之小郎君入品了没有?”

    来德回答:“入没入品来德可不知道,没听人说,上山、下山,然后就回来了。”

    冉盛脑子比来德好使,笑道:“小郎君肯定入品,那中正官上山下山都挽着小郎君的手,其他人眼睛瞪得那个大啊,羡慕极了。”

    丁幼微便问了一句:“操之,中正官是谁?”得知是散骑常侍全礼,丁幼微提着的心顿时放下来,欢喜之情溢满胸溢。

    晚餐后,丁夏商、丁春秋兄弟却来堂姐小院拜访陈操之,在一楼小厅坐着叙话,丁春秋虽然放不下矜持向陈操之道歉,但神态再不会向以前那般倨傲,只是士庶鸿沟还在,也不会作深谈,泛泛的说了几句便告辞。

    陈操之送丁氏兄弟出院门,丁春秋还是没忍住,问:“那个女郎是谁?”

    陈操之答道:“此前未曾见过,不知其姓名。”

使用道具 举报

81
发表于 2012-9-8 23:13 |只看该作者
中正官全礼临别时对陈操之说道:“操之小友,老夫今日方知恒野王当日赠笛之妙赏惜才之心,我访吴郡十二县遗才,得你一人足矣,老夫能提携你一程,亦是快活事,。”

    说到这里,全礼注视陈操之,声音低缓道:“不过老夫也只能擢你入第六品,本县士族子弟品秩还会高于你,你莫要气馁。”

    陈操之深深一揖:“全公恩义,小子铭记于心。”

    全礼一笑道:“好,明年三月,你来吴郡受扬州中正官考评,到时老夫若还在吴郡,定来与你相见——噫,当今之世,以音律而能深入老夫之心者,唯小友与桓野王二人尔。”

    陈操之送全礼登车先行,冯梦熊走了过来,说日已黄昏,邀陈操之到他府上歇夜,陈操之辞以未先禀明孀嫂,改日再来拜会冯叔父。

    冯凌波看着陈操之登车而去,黯然神伤。

    冯梦熊看在眼里,暗暗点头,捻须微笑,上车后低声问:“凌波,过几日让你娘去陈家坞看望陈操之的母亲,可好?”

    冯凌波知道爹爹的话中之意,想摇头,又觉得无礼,说道:“只以通家世谊去便可,莫提其他。”

    冯梦熊问:“这是为何?”

    冯凌波发嗔道:“哎呀,爹爹不要说了,你不明白的。”

    冯梦熊挠头,他的确不明白,女儿虽然尚未行及笄礼,但有些事已经不好细问,只有等回家让她母亲慢慢套问她心事了。

使用道具 举报

80
发表于 2012-9-8 23:13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三、无人不识陈操之     升平二年九月初九的扬州吴郡钱唐县齐云山登高雅集,是陈操之崭露头角的伊始,上午辰时上山时,无人识得陈操之,而到了夕阳西下、野宴席散、相携下山之际,陈操之已经是无人不识。

    关于“吾与点也”那精彩的压卷新论只是展示了陈操之对儒家经典的妙悟,而更让人难忘的却是俊美少年踞坐山石迎风吹箫的身影,阳光映着少年手里的柯亭笛,这存世两百年的古箫碧绿莹澈,仿佛是新斫下的翠竹制成的,柯亭笛六孔跳跃着的修长手指也如白玉琢成——

    孤山绝顶,秋风萧飒,缕缕箫音藕断丝连,绵绵不绝,曲意翻新出奇,箫音低下去、低下去,众人屏息凝神,似乎缈不可闻,但深涧幽咽,细听可辨,突然,宛若彩虹飞跨,又似烟花骤起,箫音陡然拔高,高到让人担心箫管会被吹裂,夭矫凌空,盘旋飞舞,又安然无恙地平缓下来,箫音流逝,情感聚拢,音乐之美有如滔滔江水,让人油然生出逝者如斯、生命短暂之感。

    优美和感伤是晋人审美的两大因素,那一刻陈操之将其独占,仿佛刘琨城楼的胡笳,哀感顽愚,就连禇文彬都暂时忘却了对陈操之的嫉恨,一时间心思窅缈起来。

    十四岁的少女冯凌波跪坐在她父亲冯梦熊身侧,亮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低眉吹箫、葛衫广袖好似要临风飘举的美少年,冯凌波觉得忧上心头,她曾经听爹爹讲过陈操之兄嫂在齐云山雅集上初识之事,少女情怀非常向往——

    九月九的齐云山,钱唐县的年轻学子咸集,其中不乏姿容俊逸的男子,尤其是能到观澜台的寒门子弟,无论容止还是才学大抵在士族子弟之上,因为士族子弟无论美丑贤愚都有条件读书,而寒门子弟若是长得丑的,就连授业师都会觉得他没前途,西晋太康年间的大才子左思,钟嵘《诗品》称其诗作风格为“左思风力”,评价极高,就是这么个大才子,因为长得丑,初入洛阳就相当狼狈,当时著名的美少年潘岳携弹弓在洛阳道上游玩,妇人连手围着赞美他,掷果满车;左思也想效仿潘岳,却被老妪唾弃、小儿飞石,若不是逃得快那就一头的包了——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晋人就是如此登峰造极!

    冯梦熊带女儿上齐云山,虽未明说,其实就是让女儿自己挑选夫婿,士族不去高攀,寒门才俊多有,他冯梦熊地位不低,女儿若看中总是能成的,但冯凌波却没注意到其他人,偌大的齐云山,似乎只有陈操之一个,但让她难过的是,陈操之只在挹翠楼下认出她时微笑着向她点了一下头,其余大半天时间眼风都没从她脸上掠过。

使用道具 举报

79
发表于 2012-9-8 23:12 |只看该作者
冯梦熊沉声道:“你这女子,不要为了一些身外钱财就损人害己,本县县令就在那里,你且闹闹看,叫你先遭牢狱之灾。”

    那女郎柳眉一竖,却又低着头,咬着嘴唇,泫然欲涕的样子。

    陈操之吩咐道:“来福,送这位娘子下山,莫要为难她,她若无牛车,你可送她回城。”

    这时,丁夏商、丁春秋两兄弟上来了,与汪县令寒暄了几句,越过挹翠亭,正看到陈操之与靓妆女郎说话,丁春秋眼睛瞪得奇大,不明白这女郎怎么到山上来了?

    女郎低头一言不发,与小婢随来福下山,走过丁春秋身边时,理也不理,把个丁春秋气得发晕,这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就迁怒到陈操之头上,狠狠瞪着陈操之,不知如何发作,一眼看到来福搁在山道边的食盒,便气冲冲走过来,一脚踢翻,嘴里道:“这是我丁氏的食盒,你凭什么享用——啊——”

    冉盛见食盒被踢翻,大怒,一个跨步就到了丁春秋面前,单手揪住丁春秋胸襟,往上一提,几乎将丁春秋拎得双脚离地,怒喝:“赔食盒来!”

    陈操之赶紧制止冉盛的鲁莽,庶人殴打士族那是重罪,不管有理无理。

    丁春秋一手揉着胸口,退后几步,指着陈操之说:“你你你——”

    陈操之对丁夏商拱拱手,淡淡道:“令弟如此气度,若让中正官知晓,似乎并非美事。”

    丁夏商不象他弟弟那样莽撞,虽然不大理睬陈操之,但也知道弟弟丁春秋踢翻食盒是大失风度的事,传扬出去对家族名声有损,浅施一礼,道:“还请包涵——”

    这时,挹翠亭那边一片喧闹,原来是吴郡的中正访察官到了,这中正官不是别人,正是出身钱唐第一大族的散骑常侍全礼。

    陈操之不动声色,心想:“嫂子猜得一点不错,负责吴郡十二县中正访察的果然是这位全常侍。”

    官品清贵的散骑常侍全礼在汪县令、冯县相等官员、以及钱唐七大士族族长的簇拥下走过挹翠亭,一眼就看到小冠葛袍、风姿卓绝的陈操之,呵呵笑道:“操之小友,你果然来了,老夫此番上齐云山,最想见到的便是你,还担心你会因为年幼不来,那你可就撞不到老夫手上了。”

    此言一出,半山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全聚在陈操之脸上,都让陈操之感觉到了热,钱唐七姓大族长除丁异外都是第一次见到陈操之,个个心道:“此子风仪果然绝佳,但全常侍如此器重一个寒门少年,似乎有点过分。”

    陈操之展颜一笑,长揖到地:“又见全公,喜何如之。”

    全礼打量着陈操之,笑道:“昔日东吴吕蒙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老夫与操之小友一别数月,闻小友更拜葛稚川为师,想必学业更是精进,今日老夫要考校于你——来,且扶长者登山。”携起陈操之的手臂,拾级而上,这时看到打翻在地的食盒,问:“这是何故?”

    丁夏商、丁春秋兄弟霎时间都紧张得摒住了呼吸,丁春秋心里叫苦道:“苦也,陈操之定会借机报复于我,我今年入品是休想了,只怕日后风评都会大受影响!”

    陈操之从容道:“仆役一时不慎,跌翻了食盒。”

    丁夏商、丁春秋兄弟二人胸中的一口气这才吐出,丁春秋第一次有了惭愧之感。

    全礼道:“无妨,等下你与老夫同席野宴。”

    在众人一路的瞩目下,散骑常侍全礼与寒门少年携手并肩上到山顶观澜台,上得观澜台期待中正官品评的有三十一位年轻士人,其中钱唐八姓就占了十七位。

    那褚文彬见到陈操之与中正官携手上山,眼珠子都快绷出眼眶,其震惊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全礼请诸位随意,或清啸、或吟咏、率意适性,不要拘泥才好,他自己则与陈操之在观澜台上俯瞰滔滔的江水,问葛稚川的近况、问陈操之近来所读何书……

    过了午时,中正官全礼出题了,要求阐发《论语·先进篇》里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里的夫子“吾与点也”这句话的新意。

    士族、寒门子弟依次上前,引经据典而谈,但大多只是陈述马融、郑玄这些大儒的见解,毫无自己的发挥。

    全礼有意让陈操之殿后,殿后最难,因为“吾与点也”这短短四个字的含义几乎全被前面的人说光了,要出新,谈何容易!

    全礼器重陈操之,但给他的压力也是最大,机遇不是白白给的,要抓得住。

    陈操之振了振衣袖,立在峰顶,背朝大江,袍袖飘飘,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辨析入微道:“夫子云‘吾与点也’,与,赞同义,言吾赞同曾晳之所言,盖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皆以仕进为心,而道消世乱,所志未必能遂。曾皙乃孔门之狂士,无意用世,夫子骤闻其言,有契于其平日饮水曲肱之乐,重有感于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觉慨然兴叹也。然夫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岂以忘世自乐,真欲与许、巢为伍哉?夫子之叹,所感深矣!”

    全礼默默思之,而后叹道:“妙学深思,娓娓有情,道前人所未道,三十一论,此论第一。”

使用道具 举报

78
发表于 2012-9-8 21:18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二、一波三折     谢安隐居在会稽东山,屡次拒绝朝廷的征诏,不肯做官,都城建康流传这样一句话:“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琅玡王司马昱听说谢安每日携妓优游林下,断言谢安早晚会出山为国效力,理由是:“既与人同乐,安得不与人同忧?”

    所以,在东晋,携妓游玩是名士风流,丝毫不损声誉的,但前提是你必须是名士,名士则无所不可,嬉笑怒骂皆成其名,换了其他人那就是耽于肉欲的蠢物,不过即便是名士,也没有说谁在婚前就携妓纵情声色的,更何况陈操之现在还远算不得是名士,而且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且又是在这庄重的登高雅集上。

    这靓妆炫服的女郎虽然气质不俗,但以陈操之的眼力,还是看出了她的风尘气,要不然,谁家女郎会这样只带一个小婢抛头露面?

    陈操之没有与她多说话,踏着高齿木屐走得甚是轻快,那女郎跟不上,迭声娇唤:“小郎君等等,操之小郎君请稍等——”

    陈操之示意来福拦她一下,他快步下到挹翠亭,对冯梦熊道:“冯叔父,有一陌生女子纠缠于我,望叔父相助。”

    方才那靓妆女郎过挹翠亭时,冯梦熊和汪德一都看到了,虽然有点奇怪,但也并未在意,这时听陈操之这么说,甚是惊讶。

    冯梦熊是忠厚长者,一时还没想明白这女子为什么要纠缠陈操之,他女儿冯凌波却是机灵,轻声道:“爹爹,这女子来路不正,是想坏操之贤兄的名声,爹爹你想,那中正官马上就要来了——”

    冯梦熊顿时醒悟,向亭上的汪县令拱拱手,汪县令比他通达世故,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点头道:“冯县相去处置吧,莫要让这女子闹将起来。”

    那女郎被来福和冉盛一前一后拦住,进退不得,正准备要尖叫吸引人的注意,却见陈操之走了回来,脸上笑意淡淡,不象是识破她用心的样子,便想缓一缓,等郡上官吏来到再闹不迟,娇嗔道:“小郎君,你让人拦住我作甚!”

    陈操之与冯梦熊走近,陈操之轻言细语道:“我不知小娘子如何识得我,我也不想问,你现在就原路回去,可以吗?”

    那女郎愕然,随即面色羞红,心知陈操之看破了她,不知怎么的没觉得慌张,反而有恼羞成怒之感,还有一种没来由的绝望——

使用道具 举报

77
发表于 2012-9-8 21:17 |只看该作者
话音未落,却听山道上有人冷笑道:“什么时候寒门庶族也可以不用答题就过挹翠亭了?”

    汪德一眉头一皱,侧头望下去,认得是禇氏家族的禇文彬,是禇文谦的从弟,钱唐禇氏自上回禇文谦斗书法输给寒门少年陈操之之后,声望骤跌,比当初丁氏嫁女入寒门更遭人非议,钱唐的高门大族并不惊叹陈操之的书法高超,而是对禇文谦竟然会答应与陈操之赛书法大为不解,认为这种比试,先不论输赢,面子已经大跌,更何况还输了!

    汪德一这个县令也无奈,他也是寒门出身,不敢得罪这些士族,便改口道:“陈操之,且听题——子曰‘君子不器’,何解?必须要以《论语》中夫子的原句作答。”

    “君子不器”出于《论语·为政篇》,意思是说君子不应该象器具一样,只有某一方面的作用,而应该融会贯通、博学多能。

    陈操之略一思索,答道:“吾不如老农。”

    汪德一对这个问题的各种答法自然是知悉的,拊掌笑道:“答得妙,请上行。”

    “吾不如老农”出于《论语·子路篇》,是说孔子的弟子樊迟向孔子请求学种田,孔子回答说:“吾不如老农。”这句话有好几层含义,其中一层含义与“君子不器”暗合,用来作答,正合其宜。

    陈操之向汪县令和冯梦熊分别施了一礼,却问了禇文彬一句:“足下可有什么要问的?”

    禇文彬脸面有点挂不住,冷“哼”一声,袍袖一甩,香风扑鼻,带着两个家仆先上山了。

    冯梦熊向陈操之低声提醒禇文彬的身份,陈操之也猜出来了,薰香敷粉是钱唐禇氏的门风啊,当即谢过冯叔父的提醒,这时才发现冯叔父身后还有一个僮仆,低着头望着脚下,鹅蛋脸,眉清目秀,可不就是冯凌波?

    陈操之向冯凌波点头致意,与来福、冉盛向峰顶“观澜台”登去,才转过一道山崖,忽听身后有人娇呼:“操之小郎君——操之小郎君——”声音颇似小婵。

    陈操之停步回头,却见先前那个翻了牛车的靓妆女郎出现在山道上,手搭着小婢肩头借力,娇喘着追上来。

    陈操之疑惑更甚,这女郎先前故意要搭乘他的车已经让他起了戒心,现在又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出于什么善意——

    对于被逐出陈家坞的陈流、还有鲁主簿和禇氏,看似只知读书不闻窗外事的陈操之并没有掉以轻心,小人难防,他要让钱唐陈氏成为高门士族,那么每一步都必须慎重,容不得有差错。

    陈操之迎下几步,微笑道:“原来是你,我正要寻你。”

    少年的笑容和暖如春风、眼神深邃迷人,任谁见了都要一呆,这炫妆靓服的女郎更不例外,愣愣问:“你找我?”

    陈操之道:“正是,娘子请随我来。”率先向山下走去。

    那女郎虽然怀着不可告人的心事,但这时也只有跟着陈操之往下走,看着少年葛衫飘飘、从容潇洒的步姿,心里还一阵迷糊。

使用道具 举报

76
发表于 2012-9-8 21:17 |只看该作者
石阶山径盘旋而上,约行百余步,山道左侧一汪清泉,细流涓涓,跳珠溅玉,映着日光,泉流清新澄澈,让人立即就想捧着饮一口。

    丰乐亭便建在这清泉之畔。

    齐云山的树木有三个层次,山麓一带是高大的青冈栎木,过了丰乐亭,就是大片大片的竹林,“挹翠亭”往上,就只有松树和杉木。

    茂林修竹间,便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士子在徜徉,有的在擘阮弄弦,有的相互辩难,有的把书案都搬到山上来了,在挥毫作画或者作书,还有的忿忿然,阴沉着脸色咕哝着不知在发什么牢骚?

    这些士子见到陈操之,诗也不吟了、阮也不弹了、辩论也停止了,一个个瞪着陈操之,仿佛《陌上桑》里形容美女罗敷“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些士人也不仅仅这样猛看陈操之,每一个后来者都要被他们这样审视,眼光挑剔得无以复加,但陈操之的俊朗风仪还是让他们惊愕了片刻,然后交头接耳问此人是谁?

    此时,还无人识得陈操之。

    过了竹林小径,前面便是“挹翠亭”,亭下有人拦路,来福低声道:“小郎君,这里似乎要回答问题才可以过去,但士族子弟就不用答题,随便上去。”

    看来丰乐亭左近的那些士人都是没能答题过关的寒门学子,参加雅集的总共不过百余人,被这道关卡一阻,剩下的就是那些士族子弟和少数寒门才俊了。

    冉盛“哼”道:“就是故意刁难我们的!”

    陈操之摆摆手,迈步上前,却看到县相冯梦熊正微笑着看着他走上来,便紧走几步,上前施礼。

    冯梦熊只朝他点点头,并未寒暄,却扭头对“挹翠亭”上端坐着的一人道:“府君,此子便是陈操之。”

    那人起身凭栏下望道:“我认得,曾在稚川先生那里见过一面。”

    原来是汪县令亲自在此把关,陈操之向亭上深深一揖,静候出题。

使用道具 举报

75
发表于 2012-9-8 21:16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一、吾不如老农     钱唐县在籍民户不过四千,高门士族只有全、朱、顾、范,杜、戴、丁、禇这八姓,其余诗书传家的寒门庶族不足百户,还有一些零星的贫户也有学儒的子弟,所以说每年齐云山九月九的登高雅集虽然是钱唐县的头等大事,但参加的年轻士子并不多,也就百余人,全县的年轻才俊可以说是群贤毕至了。

    陈操之主仆四人来到齐云山麓时,大约是辰时三刻,但见牛车遍地,牛鸣哞哞,僮仆往来,热闹非凡,还有县署的官差胥吏,翘首观望的样子应该是在等候上官到来,而那些企盼入品的年轻士子却不在山下候着,他们自顾登山游玩,若毕恭毕敬守在山下等着中正官品评,那就是俗物,中正官不会去理睬这样的人,中正官在登高雅集上品评人物主是要看其在优游山林时表现出的与自然万物交融的风致以及触景生情、感悟于心的妙赏——

    当然,你若是躲在中正官看不到你的岩穴绝壁,那再怎么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妙赏到无以复加都没用,来参加雅集就是要在中正官面前表现自己,这就要求在不俗与张扬之间找到最合适的位置,追求品秩之时也要保持洒脱自然的风度。

    这些都是丁幼微对陈操之说的,丁幼微总是想尽可能地给予小郎帮助。

    来福让儿子来德守着牛车,他和冉盛陪陈操之登山,来福以前就跟随陈庆之参加过九月九雅集,比较熟悉齐云山的路径。

    来福挑着准备野宴的食盒,冉盛拎着一卷席毡和一个长条型的木盒,跟在陈操之身后拾级登山。

    因为城中士女喜登齐云山,所以近十年来县署出资修葺了山道并建了三个亭子,分别叫——“丰乐亭”、“挹翠亭”和“观澜台”。

使用道具 举报

74
发表于 2012-9-8 21:16 |只看该作者
在陈操之的记忆里,前年在丁府受到羞辱就是因为这个丁春秋,丁春秋比陈操之年长三岁,自恃才华横溢,随处要向人喷涌,虽不能说可恶,但也实在可厌。

    出了丁氏别墅这一段软土路,前边便是砂壤铺设的驿道,却见丁氏的那两辆牛车停在路口,另外还有一辆牛车侧翻在路边,一个盛妆靓服的年轻女郎娇怯怯地由一个小婢扶着,花容失色,身子微颤,显然是遭遇了车祸!

    陈操之并未下车,静坐等候,他从不喜欢看热闹,若说那靓丽女郎需要帮助,自有丁春秋出面,丁春秋一定很乐意。

    丁春秋由兄长丁夏商陪着,准备在齐云山雅集上扬名,此次入品是肯定的,关键是要入高品,六品以下就没什么意思了,他方才看到陈操之牛车,心知陈操之也是去齐云山的,不禁失笑,心想那愚昧童子也想去雅集谋品,去献丑吗?

    丁夏商、丁春秋兄弟二人分乘两辆牛车,行至驿道见这辆牛车翻倒在地,车夫在检看牛车,说是车轭断了,那俏立一边的女郎真是美艳,两兄弟目睹美色,都极仗义,说借一辆给这女郎乘坐,送其至县城,问女郎贵姓,答曰姓姜。

    女郎却不上车,美眸流盼,指着陈操之那辆车娇滴滴道:“那辆车似乎更平稳——”

    丁春秋道:“那不是我丁氏的车,是寒门陈氏的车,不坐也罢。”

    女郎道:“方才牛车倾侧,妾心惊胆战,这陈氏的牛车平稳,妾只坐那辆车。”说着,自扶着小婢的肩,袅袅走到陈操之车前,正欲开口——

    陈操之也不露面,说道:“请前面的车让一让。”

    那女郎赶紧娇声替陈操之传话,请丁春秋兄弟让一让,正待过来再说话,却见陈氏的这辆牛车驶动起来,两个仆从跟在车边,大步而去,置这女郎与小婢于不顾。

    那靓妆女郎银牙轻咬红唇,恼恼的样子,一回头却已是嘴角含笑,对丁春秋道:“这寒门庶族果然无礼,哪里比得世家子弟儒雅呀,敢烦郎君载妾一程吧。”

    丁春秋大肆污蔑了陈操之一通,与兄长共乘一车,他的车让给这女郎主婢乘坐,丁春秋自以为是艳遇,吟哦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丁春秋吟诗声音很响亮,期望女郎听到,又低声问兄长本县有哪户姜姓有这么美的女郎?

    丁夏商笑道:“五弟还想娶这女郎不成?本县似乎并无姜姓,或许是来投亲的也未可知,若是寒门那就娶不得,爹爹绝不会同意。”

    丁春秋感觉惆怅,却见载着女郎的那辆车越驶越快,这女郎不是怕翻车吗,为何让车夫这般急驰,真是怪哉!

    丁氏兄弟催促车夫紧紧跟上,丁氏的这两辆牛车牛力强劲,很快又超过了陈操之的牛车,直奔县城而去。

使用道具 举报

73
发表于 2012-9-8 21:15 |只看该作者
丁幼微察觉陈操之的神色,问:“操之也听说过谢道韫和陆葳蕤吗?”

    陈操之道:“陆葳蕤没听说,谢道韫知道一些,是谢奕之女、谢安的侄女。”

    “嗯。”丁幼微点头道:“陆氏是江东本地的第一门阀,谢氏来自陈郡,是渡江北来的高门大族,陆葳蕤和谢道韫是北人和南人中最出色的女郎,才貌双全,好事者将这二人并列容止第一品——”

    润儿问:“她们两个有娘亲美吗?”

    丁幼微窘道:“娘亲都老了,还比什么。”

    宗之很确定地说:“娘亲不老。”

    陈操之道:“在宗之和润儿眼里,嫂子是世间最美的女子,谁也比不上,对不对?”

    宗之和润儿齐声道:“对!”

    丁幼微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岔开话题道:“操之赶紧去吃早餐吧,汤饼已经端来了,还有那么远的路呢。”

    ……

    钱唐县城西北五里,有一山,名齐云山,山名很有气势,山其实并不高,不过百余丈,因为四周并没有其他山峰,只有它独自孤峰耸立,所以看上去就显得突兀奇绝,仿佛钱唐县的撑天之柱,齐云山北侧,峭壁悬崖,下临大江,那原本舒缓的钱唐江水被两岸一逼,激涌奔流,惊涛拍岸,所以这齐云山是钱唐县绝佳的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从东郊的丁氏别墅出发,要绕过半座钱唐城,才能到达齐云山下,路程约有十五里,陈操之坐着来福驾的牛车,来德和冉盛二人步行,在朝阳还未升起之时就出发了。

    金风送爽,天空高远而明净,山林木叶脱落,山就显得瘦了,但是另有一种爽朗峻肃之气,显示有别于春和夏的秋的庄严。

    朝阳从身后照射过来,将影子铺得很长,陈操之盘腿坐在牛车上,看着车前的影子渐渐的缩短、听着车轮辘辘滚动,这一刻是如此的悠闲,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所谓“有情而无累”,这圣人之境虽然达不到,但可以让人变得心胸开阔、洒脱豁达。

    两辆牛车侧轮飞驰着从来福身畔掠过,陈操之看到后面那辆牛车有人探头出车稍朝他这车上看了看,这是丁幼微的堂弟、丁异之子丁春秋,想必也是去参加齐云山雅集的。

使用道具 举报

72
发表于 2012-9-8 21:15 |只看该作者
三十、有女同车     相传后汉时,汝南桓景学师于费长房,费长房说:“某年九月九日有灾,家人缝囊盛茱萸于臂上,登山可免灾。”桓景如言照办,举家登山,果然平安无事,三日后还家,见鸡犬牛羊皆暴死。此后,九月九登高、野宴、佩带茱萸,成为习俗传延下来,汉末大乱,北人南迁,这个习俗也传到了江左。

    重阳日一大早,陈操之梳洗毕,换上簇新的月白色葛袍,漆纱小冠,高齿木屐,嫂子丁幼微亲手将一小枝茱萸插在他小冠一侧,这枝茱萸上还缀着一颗红艳艳的茱萸果,好似颤颤巍巍的一颗帽缨。

    宗之和润儿也都插着茱萸,兴高采烈,还想跟丑叔去登山,润儿说:“润儿和阿兄经常跟随丑叔去九曜山,润儿现在可厉害了,上下山都是自己走,阿兄,你说是不是?”

    宗之点头道:“是。”

    丁幼微含笑道:“两个小东西,你丑叔走哪你们都要跟吗?丑叔今日是有大事,关乎钱唐陈氏的大事,你们不许跟。”

    陈操之道:“宗之,等你十岁时,丑叔一定带你去参加登高雅集,你不是去玩,而是要参与义理辩难,钱唐陈宗之,将是钱唐最年幼的小名士。”

    “那润儿呢,丑叔?”润儿赶紧问,生怕丑叔忘了她。

    陈操之微笑道:“宗之去,润儿当然也要去,宗之是小名士,润儿就是小淑女,十年前嫂子是钱唐第一名媛,十年后钱唐第一名媛就是陈润儿。”

    听小郎说她是钱唐第一名媛,丁幼微面色微红,有些羞涩,不料润儿却说了一句:“润儿不和娘亲争,润儿就做吴郡第一名媛吧。”

    丁幼微禁不住“嗤”地笑出声来,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忍笑道:“那你得去和吴郡太守的女儿去争,太守陆纳的女儿陆葳蕤是吴郡第一名媛,人称‘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

    陈操之见嫂子提到谢道韫,不禁眉毛轻挑,意有所动,如果说东晋有三个人可以让后人铭记的话,王羲之、谢安自然是前两位,那么第三位呢,是选桓温、还是顾恺之、还是谢道韫呢?这就让人很为难了——

使用道具 举报

71
发表于 2012-9-8 21:15 |只看该作者
此后三日,陈操之一直呆在丁幼微的小院,照常习字看书,又向嫂子询问登高雅集之事,丁幼微十四岁那年曾随时任六品丞郎的父亲参加过一次钱唐县九月九登高雅集,就是那次与陈庆之邂逅——

    陈操之问:“嫂子,州郡的中正官如何在登高雅集上发现人才、擢之入品呢?当场赋诗还是辩难儒玄经义?”

    丁幼微笑道:“赋诗、辩难是其一,但中正官取才有时很奇怪的,仅仅是因为你一句话合了玄理,或者因为你坐在山石上、倚在松下风致孤标、洒脱自然,就入了他的眼——”

    陈操之失笑,心道:“这很象男女一见钟情啊,这就是晋人所谓的妙赏吧。”

    丁幼微也笑,说道:“不过也不是中正官看上了就一定能入品的,还要派人在县上和乡闾访问,看其家世簿阀和道德声望,可取者再赴郡上由扬州中正官亲自审定,报请大司徒颁发入品免状。”

    陈操之知道后世关于对九品中正制弊端的指责,因为中正官都是由上品的士族担任,士族高门之间因为联姻关系都是荣辱与共的,所以不用说要偏袒士族子弟而排斥寒门庶族,所谓“今台阁选举,徒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亦当涂之昆弟也”,这弊端在东晋后的南朝尤为严重。

    丁幼微知道小郎的心事,安慰道:“操之,你不用太担心,中正官也是要讲声誉的,他提拔入品的士子如果日后被发现品行不端、才识低劣,乃至触犯刑律,中正官也要负连坐之责的,所以士族子弟固然会被偏袒,但真正的俊拔之才也会被擢取,当然,你想被擢为上品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入品就好,因为这不是一品定终身的,三年后还可以再次品评,希望那时小郎已经让钱唐陈氏跻身士族,以你之才貌,到那时定为上品亦非难事。”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北斗六星文学网所有文字仅代表作者个人言论,本站不对其内容承负任何责任。

Copyright ©2011 bdlxbbs.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本站信息均由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网站立场,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发帖投诉   

平平安安
TO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