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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消失的世界——读郑振铎《废纸劫》札记
文/归隐宋朝 若我开篇即说郑振铎是何许人也,那不是我在自毁家门,而是在侮辱方家的智慧。
《废纸劫》是一本集子,主要是些记述了郑振铎先生自1920年至1957年,抢救我国古籍善本的心路历程。这里有他于上世纪20年代,对于纸商为了蝇头苟利而大肆损毁古籍经典的挞伐与痛惜,以及以一己微薄之力从纸商手中按斤论价抢救众多典籍的过程;有他于抗战时期从战火中抢救文献的艰苦历程,但他却深深自责对不起古人,常常望着毁于战火之中的古籍,“顿足擂胸,欲哭无泪”;有他穷极毕生之力,编辑、刊印的众多珍稀善本、文献、地方志的辛劳过程。他是个学识渊博之人,但留下的创作专著并不多,却留下了大量的考证、编目和发掘记述之类的文字。在《废纸劫》中,我们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一个真正学者的良知与专注。
台湾专栏作家梁文道先生对郑振铎先生做过十分专业的研究,他对于郑先生在抗战期间所作所为有如下描述:
那时候,炮火中郑先生不知失却了多少私人藏书,其中“元版的书数部,明版的书二三百部”,而他醉心的清人文集收藏竟有“手稿数部,不曾刊行者也同归于尽”。但他最介介于心的,不是数十年心血的沦亡,却是对不起古人。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人家要不是弃笔从戎,就是写些鼓舞士气的爱国文章,一生爱书如痴的郑先生却还在念着收书藏书。眼看国家将亡,同辈友人也多不了解他到底在干什么,觉得他无聊。可是郑先生一方面看见许多珍稀古籍正不断流入外人之手,觉得以后中国人竟要到了外国才看得见中国书是荒谬的奇耻;另一面则不断目睹战火之中被焚成纸片的文献飞舞成灰,他如何不慌,如何不急?
于是他放弃了自己的藏书计划,转而为国收书。“我甚至忘记了为自己收书。我的不收书,恐怕是二十年来所未有的事。但因为有大的目标在前,我便把‘小我’完全忘得干干净净”。一开始靠的是个人力量,和北方书商抢书,人家背后要不是财雄势大的外国图书馆,就是正在搜寻各地方志的日本人(郑先生认为这些日本人有战略的野心,目的是规划行军路线和未来的长期统治),他怎抢得过人家呢?有一回他在市面看到一堆好书,也不管阮囊羞涩,硬是全部要下,“时予实窘困甚,罄其囊,仅足此数,竟以一家十口之数月粮,作此一掷救书之豪举,事后,每自诧少年之豪气未衰也......然予力有限,岂能尽救之乎?戚戚于心,何时可已!每在乱书堆中救得一二稍可存者,然实类愚公之移山也。天下滔滔,挽狂澜于既倒者复有谁人乎?”
接着那几年里,他先是以一人之力为国救书,后来才得到重庆方面的支援,大手入市,把当时中国图书由南往北流的趋势逆转过来,尽收民间一切有价值的珍本,为文化存一丝命脉。虽有钱买书,但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为避敌人耳目,有家不归,老在朋友处挂单,身上永远有一包换洗的贴身衣衫和牙刷毛巾,耳目永远留意街角的阴影和背后突然响起的脚步。买书,要秘密地买;庋藏,要秘密地藏。等到把书偷运出去了,又要挂心战火会不会波及海运的路线。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满足。“我甚至忘记了为自己收书。我的不收书,恐怕是二十年来所未有的事。但因为有大的目标在前,我便把‘小我’完全忘记得干干净净。我觉得国家在购求搜罗,和我们自己在购求搜罗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自己的珍藏付之一炬固然可惜,但若有了更大的眼界,胸怀就不同了。
在《废纸劫》中,如梁先生一般的记述并不多,只有一些郑振铎先生的心理感受,这些多现于他的工作日志中。尽管相比较那些已毁于兵灾、水火之中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郑先生所抢救出来的部分可能微乎其微,但能在这一场场劫难中挺身施救者也毕竟不多,而郑振铎先生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只要看一看郑先生整理编撰的古籍文献书目,我们就会由衷地感叹,今天我们能够轻易读到的古典文献有多少得力于他的努力哪!
《废纸劫》的书封上醒目昭昭的印着台湾专栏作家梁文道先生的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任何失书之人都该看看郑振铎先生的《废纸劫》。是的,就像无数段好时光曾轻易地从我们的手中溜走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失去一本、数本或几十本书籍的经历。我就有一次失去数百本书的惨痛经历。1990年我因公去前苏联工作一年,家里装修房子,将我此前搜罗的千百本书籍,以及父母亲一生积攒的书籍一起移到户外仓房里,不想连日大雨,仓房渗漏,损毁逾半。父亲为此痛惜不已,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你们是不是也有失书的经历哪?梁先生有一段话令我印象深刻:“德里达有本悼友文集,书名改得好,《死亡,每一个世界的消逝》。同样地,对于爱书人而言,每一本书的失去也都是一个世界的消逝。”这样一说,我们就有了无数个消逝的世界。
还是介绍一下郑先生吧。郑振铎,字西谛,1898年12月19日生于浙江温州永嘉,原籍福建长乐,著名作家、文学史家、翻译家、收藏家,新文化运动倡导者。1920年参与创办《文学周刊》、《小说月报》,后历任清华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教授与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1949年后曾担任中央文化部文物局局长、中科院文学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主要著作有:《文学大纲》、《中国俗文学史》、《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国版画史图录》等,有《郑振铎全集》20卷。
1958年10月17日率领中国文化代表团赴开罗访问途中,飞机在苏联境内失事,不幸罹难。郑振铎先生似乎从未走出我们的视线,比起那些夸夸其谈、好为人师,甚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投机学者,潜心耕耘的郑先生更值得我们尊敬和怀念。
谨以此文为祭。为郑振铎先生!为那些我们曾经失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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