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楼
小城中的老屋有很多小楼,很矮的二层。往往就是这样的楼,檐口接着檐口,屋脊连着屋脊,连绵出一条弯弯折折的巷子。
小楼并不完全是木制,底层墙是小青砖叠砌而成,二层则是木片封堵成墙,屋顶一律是小青瓦,曲折有致,有种小巧的韵致,专业术语应该叫做砖木结构。墙有青、白两种颜色,二楼烟熏了的木色和巷道中一线的天青色相映出一副墨色斑驳的国画,一点拥挤,一点苍凉,有时从二楼的窗子里伸出一张女人的园园的笑脸,巷道顿时鲜活起来。
外婆家就有这样一座小楼,房改时被分给了住在这里的房客,每一家占据其中的一小间。我喜欢上了那里的温馨,每逢星期六,放了学急着想过去,度过周末。这里的房客来自不同的地方,说话的风情也各不相同,小楼里咿咿呀呀的,既不热闹也不冷清,有苏州评弹的雅韵。
小楼二层有扇窗子,蒙纱的木扇,用木棍斜斜支起,我一见到它就会莫名其妙的想起潘金莲来。楼梯踩踏上去,会“吱……呀、吱……呀”的响,韵律整齐,有人下的楼来,早早就报了信。
少年的心思是懵懂的,我想我喜欢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二楼上住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我这么听着她“吱呀、吱呀”的上楼下楼,并不敢抬头看她,躲躲闪闪中被她明眸皓齿的一笑,魂魄顿时飞散,半天才回过神来。年少害羞,我并不敢与她搭话,她仿佛也很害羞,总是在小楼上,轻易并不下来。我时常搬张凳子,坐在楼梯口,一边和外婆说话,一边等待着楼梯响。
我上过一次楼,是给她婶娘请去当模范的教材。我被请上楼,她的婶娘一口的吴侬软语,教训她要向我学,好好的读书。我规规矩矩的坐着,大气都不敢喘。她却无所谓,倚着窗户,尖声细气的哼着小调,并不朝这边望。这一次的教育是失败的,但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机会登上了二楼,并可以远远的从窗户里看见了外面的风景,也知道了只有她和她婶娘两人住在这个小楼上。
在小楼的巷道里来来往往了几年,后来因为学业繁重,中间有段时间没有能去外婆家的小楼,我也忘记那个会哼小调女孩儿。直到有天在外婆的小楼里忽然看见一个极俊俏的男孩,竟有几分熟识,却不记起。悄悄向外婆打听,外婆诧异的望着我:他是楼上婶娘家的二小子呀?看着我茫然的神情,旋即笑了:傻小子,他小时侯就是被他婶娘当作女孩子养的,大了才改回了男装。
我听了很失望,失望之余,又有些上当的愤怒,仿佛被谁耍弄了一回,从此也不在打探他的消息。后来他的婶娘死了,他母亲把他接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听说巷子要拆迁,我想给它照上几张照片,留作回忆,然而我上次回家,小楼已经被拆的面目全非,满地青砖、青瓦的碎片。小楼勒脚上的青苔也干枯了,没有了饱满的鲜绿。相片终于没有拍成,少许有些遗憾。
我忽然在瓦砾堆边想起了这段往事,扑哧的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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