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何初明
“笃笃笃”三下有礼有节的叩门声。我正坐在桌边吃晚饭。
“请进。”
“请问这是何师傅的按摩推拿诊所吗?”随着柔和的女声一起飘进来的,还有一缕淡淡的香气。依稀仿佛,似曾熟悉。
我放下碗筷,站起身来,保持微笑,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就是。”
她是老罗送过来的人情。老罗的业务太多,接不了,就叫她来找“幸福小区11幢103的何师傅”。
我是一个盲人,开着一间小小的盲人推拿按摩诊所。
饭毕,我嗽口净手,更换床单和按摩手巾,再燃上一柱细细的甜梦香,放出班得瑞的钢琴曲《追梦人》。在自己的工作环境里,我娴熟地做着推拿按摩前的准备工作。
“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哦,好……”
我不是天生的失明者。当世界的光明还眷顾我时,我曾亲见它的灿烂。那时候,我的名字叫何南良。成为一个盲人后,我改名叫做何初明。我不知道,听觉和嗅觉的后天敏锐,算不算上帝无情伤害后的一种关照性宠爱?但我知道,那在空气中流动的舒缓音乐和淡淡芬芳香气,我爱。
我不想成为一个心盲。
我听见她站起来悉悉索索脱去外套的声音。淡淡而挥之不去的香气,完全不同于我点的甜梦香,那么熟悉,又仿佛此生初次相逢,象一股渴望躲到天涯尽头的情绪,穿梭着、流淌着,在我的嗅觉里踉跄、迷离。
连接着客厅处的那扇通道门“吱呀”一声响了。
“初明,你还没喝茶呢。”
是妻子桃花。我听到她将茶杯盖掀开的声音,绿茶的香气沁人心脾地扑面而来。我又听到她嘴唇靠近茶杯轻轻吹拂的声音。
“好了,喝一口吧。正好,不烫了。”
桃花将茶杯凑近我的唇边,我微笑地喝了一口。清香满口,但还是微微有点烫,烫得我干涸而黑暗的眼眶里起了微微潮意。
我冲着妻子的方向微笑一下,点个头。然后,我竭力将我空洞的眼光投向我认为准确的方位,“我们开始吧”。
淡淡的忧郁香气,再一次飘忽而起。她倦怠而无力,又犀锐而凌厉,在我小小的推拿诊所里,将我笼罩到局促,惶惑无依。
我摸到了她后颈窝里那个小小的痦子。她是小樱,柳小樱。小学三年级时,她是我的同桌。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夏之交的星期天午后,我们在我家的院子里做完了功课,我用一根红丝线,将小樱后颈窝里那个痦子掐掉了一截。我问她痛吗?她眨着泪盈盈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着说不痛,但她没有让我再继续。
柳小樱现在的颈椎毛病很严重。
“小樱,是你?”按摩结束后,她起身,我开口。
“你认错人了,何师傅,我叫柳明月。”她说。
然后,她温和地将一张票子塞在我手上。香气渐渐远去。我抚摸着那张票子,那应该是一张绿色的票子,五十块。
她是柳小樱,她将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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