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3-1 11:19 编辑
一个人的春天 文益思
1 春天，我总会想起我的四爷。 四爷是一个喜欢春天的人。喜欢春天的四爷，甚至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春天，融入了春天，成为了春天里的传说。 四爷的故事与春天总是息息相关的。 与其说春天是四季的春天，不如说春天是四爷一个人的春天…… 1983年春天，感恩平原上，又是一个木棉花开红艳艳的季节。 春天，木棉树装点世界不是寻常的绿叶，而是火红的花朵。这些花酷似一只只火红的风铃，骄傲地挂满了笔直的树杆上，仿佛摇响青春奔放、活力四射的铃声。 那天，我正在教室里上课。 但我无心听课，而是盯着外面的木棉树。那些木棉树，将整个绿色的春天，甚至是整个世界，当成了一个展现自己独特风姿的舞台。我想，“万绿丛中一点红”，木棉树是当之无愧的。 突然，满脸焦虑的父亲来到了教室门口，把我从教室里面叫喊了出来，他说：“你四爷快不行了，咱们现在回四爷家。” 就这样，我被父亲拉着手，踏上了回四爷家的道路。 当我们父子走了几十里路赶到四爷的家中时，只见四爷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身体已经软得如同一堆烂泥一样，陷入了死亡前的昏迷之中。 两天后，四爷停止了最后的呼吸，静静地走了。他脸上的表情安详而宁静，平静而从容，甚至有一丝丝欣喜。 那年，四爷72岁。 父亲说：“你四爷喜欢春天，所以他将自己也交给了春天。” 我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2
四爷是我爷爷的四弟，故称四爷。 他是一个爱读《水浒传》的人，他熟悉《水浒传》里的每一个细节。据说，他对这本书的每一回都如数家珍，对书中人物所使用的兵器也了如指掌，他甚至能够背诵出这本书里面的许多精彩章节。 上世纪三十年代，四爷正当风华正茂，这个年轻的乡村木匠，在空闲时间，他就会拿起《水浒传》阅读。 这时，北宋末年的故事就跃然纸上，宋徽宗昏庸无道，奸官当政，民不聊生。以宋江为首的三十六人掀起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他们以八百里的水泊梁山为根据地，杀富济贫，行侠仗义，令昏庸朝廷闻风丧胆，民间百姓拍手称快的传奇故事。 书中所有的文字这时都化成了英雄和兵马、刀枪与时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大闹五台山；林冲误入白虎堂、风雪山神庙；吴用智取生辰纲、景阳冈武松打虎、斗杀西门庆、血溅鸳鸯楼、黑旋风斗浪里白条、呼延灼摆布连环马，三山聚义打青州；宋公明夜打曾头市、梁山泊十面埋伏……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是啊，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在家中，四爷享受着丰富多彩的精神盛宴，他与千百年前的英雄豪杰风云聚会，在这本书中，他时而是林冲，时而是武松、时而是鲁达…… 在昌化江一带，四爷是威名远扬的。 每年春天，在木棉花开红艳艳的季节里，他经常在故乡的广场里，大讲特讲《水浒传》，讲得滔滔不绝，也讲得口水四溅。但他的听众并没有对他的口水四溅反感，而是求他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浒传》故事。 他生得就如同《水浒传》中的鲁达一样，体型彪悍威武，力气过人。虽然他不能同书中的花和尚一样倒拔垂杨柳，但一根重达几百斤的花梨木材，他一个人就能够扛到了肩膀上，在别人惊叹声中来去自如地行走。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后，一群泼皮一齐拜倒，口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身体无千万斤气力，如何拔得起。” 四爷扛着几百斤的花梨木材来去自如后，在场的人虽然没有一齐拜倒，但也是惊叹不止赞不绝口：“四爷你太牛了，昌化江边，如果你气力排名第二的话，那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听到这些话，四爷高兴得哈哈大笑，他那豪爽的笑声在春天里响彻云霄，经久不绝…… 3
1940年春天，又是一个木棉花开红艳艳的季节。 有一天，祸从天降，四爷被鬼子捉住了，押到石八铁路的建筑工地上，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劳工。眼看着劳工同伴一个个悲惨死去，四爷决定逃走，他知道，只有逃跑，才有活路。否则的话，迟早他也会死在鬼子手里的。 几天后，四爷冲出了石八铁路建筑工地，冲出了鬼子的包围圈，逃向了充满阳光的感恩平原。但四爷逃出了鬼子的包围圈，却没有跑出鬼子追逐的子弹，几声枪响以后，四爷中弹倒在地上，鬼子甚至都懒得过来踢四爷几脚。死人啊，有什么好踢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四爷才醒了过来。他发现此时天上群星璀璨，而他的衣服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于是，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他的肚子里吃了一颗鬼子的子弹，幸运的是，这颗子弹没有要了他的命。 这颗罪恶的子弹，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四爷的身体，它陪同着四爷走完了一生。 死里逃生的四爷决定去当兵，打小日本鬼子。当年，有谁无理取闹得罪四爷，他都会拿着一把尖刀，追得别人抱头鼠窜，追得故乡鸡犬不宁，追得别人最后来跟他道歉言和。如今，受了鬼子这么大的祸害，这口恨气他是如何也咽不下的。 但四爷最终没能成为一名军人。他找过当年的琼崖纵队，但盘缠花光后，他仍然找不到琼崖纵队的影子，于是，他回到家中。 后来，四爷找到当年的琼西抗日队伍独立大队时，那个当家的人竟然没有看出四爷是一个当兵的坯子，而是一口拒绝了他。其原因是四爷好喝好赌。 四爷的力气与血性让他威名远扬，但他的好喝好赌也让他臭名昭著。最终，他还是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中，重新拿起刨子钻子，安安心心地当了一名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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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春天，又是一个木棉花开红艳艳的季节。 也许受梁山好汉的影响，也许受“有仇不报非君子”的影响，也许是肚子中那颗子弹隐约的召唤。 死里逃生又投军无路的四爷，做了一件惊动琼西县城的大事。 他腰插一把顺手的铁锤，来到了琼西县城。在经过三天三夜的等待后，他等到一个有利的时机，有一个日本鬼子不知怎么落了单，四爷悄悄地摸到了鬼子的身后，掏出铁锤照着鬼子的脑瓜就砸了几下，砸得这鬼子脑浆四射污血直流瘫倒在地，由假鬼子变成了真鬼子。 在市民崇敬的目光中，四爷开始一路狂逃，远高县城。当他来到海边时，才听见县城里传出枪响，这枪声也成了为四爷送行的礼炮，他顺着大海边偷偷地溜了…… 5
四爷的爱情也离不开春天。 他看上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以后，就给那她做了一把企鹅木梳，这木梳特别精致，扁半圆形，质感很好，是用黄花梨木精心雕成的。在木梳上，四爷雕刻上一对在岸边嬉戏的企鹅。后来，他悄悄地将那把木梳塞进了那姑娘的口袋中。 姑娘问：“你为什么不雕刻一对戏水鸳鸯，而是企鹅呢？” 四爷响亮地回答：“你不知道，企鹅比鸳鸯的爱情更加专一，更加热情，更加纯真。” 四爷这句话，让那姑娘后来成了我的四奶奶。 春天再次来临的时候，四爷将那姑娘娶进了家门。 就这样，他娶妻生子，讲解水浒，当好木匠，并开始了自己的木材生意，直到终老。既然当不成军人，那只有回家当农民。这是命运的安排，岂能不从？ 随着年龄的增长，四爷慢慢地戒掉了烟酒，并以自己的言行赢得了人心，成了乡村中真正的智者。 农村人家时有邻里纠纷、婆媳矛盾、妯娌不和、兄弟不睦等事情，都爱来找四爷讨办法，请他代为仲裁。四爷就一次次地出面，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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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解放后，四爷就一直干木匠。 每年春天，在木棉花开红艳艳的季节里。他总会来到了村子里的“百家讲坛”上，一边抽着水烟丝，一边向他的观众讲授着他品读《水浒传》的见解，在他那口水四溅滔滔不绝的讲解声中，不知有多少人听得如痴如醉如梦初醒…… 当年，四爷品读《水浒传》，成了当年故乡的一个经典节目。不知有多少故乡人，跟着四爷的步伐，也成了品读《水浒传》的行家。 1983年春天，喜欢春天的四爷，将自己也交给了春天。 融入了春天的四爷，其实也就融入了我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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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也喜欢春天。 于是，在2012年的春天，我写下了这篇文章，纪念我的四爷。 究其原因，因为春天，更因为我的四爷。
2012、2、29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2-3-1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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