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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旧作】：风中的往事片段 [复制链接]

啼妃

主楼

发表于 2012-2-28 09:10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一
　　
　　1989年。景德镇市。我十四岁。一枚初中女生。又呆又蠢，四眼妹。我班级里有个当时好流行好有名气叫得很响的组合“七剑客”，三男四女，我很荣幸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刚放暑假，我们七剑客约好一起去看录像——这是当时好流行的活动。他们三男三女各自配对行走在一处，不知哪个男生狗胆包天带了一包阿诗玛的香烟，每个人没毛的嘴上都叼着一根烟。女生一人手上捧着一个旧报纸叠成的三角形纸袋，里面装着葵花籽。我既没香烟，也没葵花籽，好似有点多余。我们来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录像放映厅，里面已经开演了，屏幕上大鸣大放出现一只外国男人多毛的屁股，画面之外有一个吓死人的女声呻吟，屏幕下面打出的中文字幕，我们都看到了“造爱”两个字。简直心惊肉跳。但六剑客都各就各位坐了下来。我没位置，简直要吐血身亡。后来，我被录像厅老板单独带到另外一个放映室，享受了贵宾待遇。那个好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忘记了，我只记得贵宾室也是又小又黑，座位的丝绒布有一股很难闻的人体霉腥味儿，但只有我一位贵宾。我单独观赏的就是张婉婷导演的《秋天的童话》。这么多年，具体剧情早就忘记了，只记得从录像厅出来以后，另外六剑客三男三女早不知去向。而天要断暗了，一个又呆又蠢的四眼妹的情绪又沉浸在影片的伤感氛围里出不来，我连奔带跑凄凄楚楚寻找归家方向，是真的将劣质塑料凉鞋都跑坏了一只。其实就是在工人文化宫看的录像，离我家工人新村很近的。
　　
　　吃夜饭时，妈妈问我为何一直眼睛红红的好像有啥伤心事？我塞了满嘴饭，舒心一笑。夜饭吃了两大碗，直到睡到自己少年小床上，才又再细细回味那影片的好滋味。
　　
　　现在想起来，原来情绪的消耗，是会令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食欲大增的。
　　
　　二
　　
　　1995年。我二十岁。景德镇市。夏天刚过，秋风渐凉。我刚死了爹。
　　
　　一个夜晚。天气预报说下雨，但是未下。我穿着一条白底黑圆点的连衫裙，长发齐肩。那个时候，我是稍稍丰满的少女，因为丧爹之痛，一生首次，也是成年以后唯一一次，有了一百斤以下——九十六斤的体重。我独自行走在莲社北路，就是现在从新华书店往莲花塘去的那条路。估不到多年以后，那里已经如此商业，瓷器的商业。那本来，是很意蕴的一条林荫路。
　　
　　少女时代，我一直都是看上去好乖的女子。在读商业中专，兼职在一家商厦做仓库保管。白天的时候，我将长发编成一条心有千千结的麻花辫。与我同龄的女子，不论是同学还是同事，都开始尝试丝袜唇膏，有的，确凿无疑都谈了男朋友，我仍是个上厕所腋下都夹着老厚一本《红楼梦》的女子。
　　
　　由于刚死了爹，我忽然变得好勇敢。那个夜晚。我行走在莲社北路，清新文雅，忧郁颓废，第一次发癫。一帮男孩迎面走来，是新社会小混混的模样，是我平时行路要躲着回避的模样。我勇敢地迎上去，第一次尝试女子勾魂眼神的运用。“可不可以给我一支烟？”我对着其中一个，幽幽开口。我真怕他狂笑一声，仰天大嗤而去，那才符合他的身份和模样。可惜一个小混混，面对一个看上去万分斯文的讨烟抽的姑娘，惊慌失措。他先是一“嗯”，与他行走成一排的三个男仔，也都惊奇地看着我。他们鼓舞了我。我的勾魂眼神，挨个从他们四个的脸上，一一掠过。那个被我问住的男仔，嗯过一声后，身不由己局促地从T恤衫的口袋里掏出烟——那时候的T恤好老土的，大红大绿或是深蓝，左胸上面见鬼似的，都有一个口袋，插钢笔不像，放皮夹子不合适，除了放一包烟当道具，别无他法。他抽出一支给我，我记得他当时谦卑地低语一声，“烟不好……”所以我就记住了，又是阿诗玛。阿诗玛是个美丽女子吧，怎么会是一包烟的名字？现在啥地方还有阿诗玛的烟卖吗？
　　
　　“好不好都没关系。”我是第一次叼烟，忽然有了入戏的情绪，干脆将头凑过去，是一个指望他给我点火的姿势。他手忙脚乱寻打火机，遍搜而不见。“我有我有……”边上一个小混混，很兄弟地及时救急，他接过来，手颤颤抖抖地给我点烟。我凑过头去的姿势太久，烟又一直衔在唇上，披肩长发的一边，又盖住了半边脸……我握住他颤抖的手，点着我人生第一缕哀愁。烟火的前头，那一点红火，像是烈狐前世光影。光影闪烁处，白烟依依而起，是这辈子的成年忧伤。没有人教我，我主动拍一拍他的手背，我不知道，这么一个动作，原来真的是一种礼仪。
　　
　　而后我夹着一支烟，一直往莲社北路行去。天渐渐地有小雨。我走到现在的陶瓷馆所在处。那里现在所有一切都是陶瓷。那时候，我记得，是一家很有情调的卡拉OK店铺，名字叫做“无声的雨”，取名自孟庭苇的忧伤歌曲《无声的雨》。我走进去，唱了歌，喝了一杯茶。我没有钱买单。那是我一生首次，唱的霸王歌，喝的霸王茶。但是老板都没有为难我。夜雨渐浓，他容我飘然离去。
　　
　　那时候，我刚死了爹。刚刚成年。还来不及刻骨悲伤，已然感受，生活给我的初步宠怜。
　　
　　谨以《风中的往事片段》记叙，怀念。
　　
　　啼妃字于2011年8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