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真正站在兴文楼广告系门口时,悲伤以外更多的感觉是踏实。午后的阳光穿过并不干净的窗子洒在我身上,也照亮了广告系的门牌。
其实和许多人一样,比起“许爷”,我更乐于叫他“许老师”。
在结束高考的那个暑假就知道了他的威名,贴吧里的各种语录,同学们的各种评论为我勾勒出了一个并不清晰但足够传奇的形象。恰巧那时正在读王朔,他的一个中篇也叫《许爷》,我还以为历届的同学是因为这篇小说的缘故才把他唤作“许爷”。
现在,小说的内容我早已忘却,而这个被人称为“许爷”的老师,却深深地烙印在我成长的历程中。
二 我不晓得记忆力好是幸事还是坏事,尤其是面对逝者。从大一第二门课“广告概论”,到无比精彩的“新闻评论”,直到最后散伙饭时我向他敬酒,一幕幕的画面在我脑中浮现,或连贯或碎片。我感到痛苦,毕竟斯人已逝,愈加清晰的回忆对生者来说愈发残酷,然而我又觉得庆幸,因为现实的残酷与内心的痛苦代表我曾经用心地感受过、体味过这一切。
大一的广告概论在上午后两节。有一次他说,你们是新闻班的,以后当记者,不能让人从眼睛里就看出你的想法,你们现在都单纯,我一看就能看到你们的心底。点上一支烟,他缓缓地继续,像我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被蒙了多少层东西啦。充足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心里忽然有点失落。那时的我们还在六里台,一个承载了师范新闻系太多回忆与荣耀的地方。
大三的新闻评论是单双周。单周的时候貌似上下午都有课。有一次他布置了关于“范跑跑”事件的课堂讨论,拖堂了。要是咱们学校发生了地震这种事儿,他挥着手,显然有些激动,先让女生跑,再是男生跑,然后班长再走,我最后出去。阳光打在他的眼镜片上,有些刺眼。我坐在第一排,仰头看他,觉得他的眼神很真诚。
下午的课一般他去得很早。和同学聊聊天,有时也给讲笑话。记得一个明媚的午后,教室人还不多,他站在讲台上,问,你们班也是男生少女生多吧,我们说是。他忽然笑了一下,说,你们听过那个天大和南大关于师大的笑话么?众人摇头,他一脸坏笑,一天大男生问另一个男生说,听说你女朋友是师大的?男生答曰,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啊;一南开女问另一南开女:听说你男朋友是师大的?女生答曰:你男朋友才师大的!听后众人大笑,他笑得格外爽朗。
阳光和笑声混杂在有些干燥的空气中,我觉得那一刻是如此的美好。
三 比起那些相对完整的回忆,有些细节现在想起来,更让我无法释怀。
他曾经当着全班的面,对懵懂的我认真地说,千万不要和女人讲道理;他曾经只给我们班不到十个人讲毛主席的出身,只为补他带广告系采风而落下的一节课;他曾经在最后一节新闻评论课上冲着我着急地说,别光顾着乐,问我一个问题;他曾经在评论课考试时,看着我翘起的二郎腿坏笑着说,你这是练过杂技啊······
我记得大一的时候教室里没有投影仪,他拿着已经有些发黄的卡片给大家讲课;我记得他挨着个的问班里男生的名字,问到我时,他说,哦,就是海陆空的陆;我记得毕业典礼后特地到广告系办公室找他合影,本来想搂着他照一张,可低头才发现,他的大褂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曾经”和“记得”这两个略带温存的词,放在回忆一位逝者的语境中,竟显得有些冰冷与残忍,令懦弱的我不敢直视。然而,这些“曾经”、“记得”已然胎记般印在了我尚且单薄的人生经历中,挥之不去。
年华老去,记忆却从未斑驳。
四
我对着广告系的门恭敬地三鞠躬,摸了摸门牌上的字。转身默默离开。
学校早已放了寒假,空荡的校园变得些许萧瑟。离开兴文楼就直接去了车站,我不愿在这个校园里多停留一秒,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是在逃避吧。
得知许老师离开的那个早晨,我正要去四川省图书馆查资料。先开电脑写了几段回忆许老师的微博,然后乘校车去老校区。就在出九里北门换公交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再也不能见到许老师了,顿时痛哭失声。
查完资料已是下午,我满世界找恒大香烟,问了无数家店都没有。我有点慌了。我曾经有意无意地炫耀着成都比天津好的很多方面,饮食、气候、美女、美景等等等等,然而一包恒大香烟却难住了我。我才意识到,天津也许有万般不好,却隐藏着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播撒下的记忆种子。那里有欢笑、有阳光、有许老师,而这,足矣。
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恒大。买了一包娇子,晚上冲着天津的方向烧了。燃烧的香烟发出嘶嘶的响声,在成都湿冷的夜色里忽明忽暗。
许老师最后告别那天,成都是个大晴天。我坐在图书馆里看书,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桌子上、书上、也洒在了我的身上。
在这个中国日照时间最少的大城市中,我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个宁静而明媚的午后仿佛从未走远。
五 许老师是个传奇。他的故事会被无数尊敬他、爱戴他的人口口相传下去。
我能作为他的学生,一次不落的听完了他所有的课,荣幸之至。
寒假时我又从头到尾翻看了广告概论和新闻评论的笔记。说不出的感觉。我虽然不是白眼狼,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具有什么感恩之心的人。然而我总觉得应该为许老师写点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就像他在评论课时总在黑板上写出一个个名字,让我们记住一样,许老师应该被我铭记。
当了一辈子老师,永远对学生一片真心,从来不打官腔,爱护学生、帮助学生、关心学生。求学路上能遇见这样一位先生,无憾矣。
也许很久以后,在某个地方,我会看见旌旗猎猎、残阳如血,许爷横刀立马,指点江山。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这是在梦里么,也许,先生许椿才是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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