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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又喝高了,锦州来了两个同学,我们几个尽地主之谊给人家接风洗尘,酒桌上说了无数豪言壮语疯言疯语胡言乱语,刚进歌厅我就不省人事了,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
早上杨超打来电话,三哥,二哥带嫂子去敦煌了。
我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又睡了。
睡到下午,忽然惊醒:二哥真去了?这家伙,真是说到做到。
我匆匆擦把脸,急忙下楼赶到银行,给二哥的卡里打了1000块钱,回到楼上,一阵阵的头晕恶心,开始怀疑昨夜那家歌厅的酒是他妈的假酒。坐躺在沙发里,喝了几大杯昨夜的凉茶,刚要给杨超打电话问一下二哥走的详情,电话就响了——是二哥。
“二哥,怎么偷摸的就走了?不让送送你和二嫂啊?”
“送什么送啊?,我和你二嫂去旅游,也不是出国,哈哈。我说兄弟,你怎么还给二哥汇钱了?”
“就是兄弟的一点心意,怕当面给你不要,主要是给二嫂的,你别客气啊!”
“什么客气,我是说你小子太小气了,都当主任了,才给我汇1000?哈哈!马上就要漫游了吧?我还得省点话费呢,不和你说啦,想我们了发短信。嗯,注意注意必须注意。我和你二嫂商量好了,死在哪就埋在哪啦,要是能到西藏,我们也天葬了。”
二哥还是那么的豪爽,电话那头传来二嫂开心的笑声。
二哥姓熊,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里都把姓熊的读作“横”,就像那个姓宿的哥们,都叫做“许”。客随主便,这姓也得随主便。
二哥自幼父母双亡,兄弟二人和一个独目的爷爷相依为命,。他的哥哥八九年去北京的时候出意外死了。
我们这五个和二哥算是忘年交,其实他比我们大十多岁呢,父母让叫他二叔,二哥死活不干,我们刚上中学那年,二哥已经到机床厂上班了。二哥第一天发工资,把我们几个拽到饭店,非请我们喝酒,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酒,旷课一下午,挨了老爸一顿打。
二哥长的魁梧彪悍膀大腰圆,相貌凶恶,曾经把杨超两岁的儿子吓得直哭,弄得二哥一脸尴尬。看水浒传的时候,我们取笑二哥,你要去演李逵,不用化妆了。
二哥人如其姓,蛮横凶悍。自小寡言少语,不欺负别人也不许别人欺负,谁要惹到他,没完没了,非打得你告饶不可。曾经一人独斗五个小混混,满身是血,还奋勇向前,观者无不惊骇。二哥一战成名,在我们那一片,无论什么样的地痞流氓都对二哥敬而远之,让我们几个兄弟沾光非小,也跟着狐假虎威有恃无恐
。
二哥恶名远播,为他的婚姻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三十好几了还是孑然一身,整日除了上班就是和几个相熟的喝酒,我看得出他内心的郁闷。可是谁又愿意嫁给一个嗜酒如命打架成瘾的穷光蛋呢?
我刚上大学那年,杨超打来电话:“三哥,告诉你个好消息,二哥要结婚了。”我兴奋的一夜未眠。
二哥特意把婚礼选在了暑假,就为了我们几个在外上学的能赶上。在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操持下,二哥二嫂的婚礼办的也算风光。二嫂人长的很普通,一张贤惠的脸,也是不善言辞,任凭大家的取笑逗乐,就是满面通红的笑。
二哥二嫂的相爱史是个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二哥晚上喝酒归来,正遇二嫂下夜班被几个小混混骚扰,二哥一顿拳脚打跑了那几个小混混,背着扭伤脚的二嫂走了五站地回到家。二嫂由敬生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非要要嫁给二哥。二嫂的理由是:跟着这样的男人,踏实。
闹洞房的时候,杨超趁着酒劲说:“二哥,你赶紧坦白,那几个流氓是不是你安排的啊?”
我们几个跟着起哄说:“杨五,你小子怎么净他妈瞎说实话呢?”
二嫂一脸羞涩地说:“你二哥他哪是那样的人啊。他要有那心眼,早发达了。”二嫂的话替尴尬的二哥解了围。
后来听说二哥二嫂婚后过的很幸福,尽管日子很窘迫。再后来听说婚后二哥喝酒的时候少了,也极少打架,偶有例外,只有二嫂一出现,二哥立刻住手,乖乖回家。一个嗜酒如命好勇斗狠的二哥消失了。大家取笑二哥是气管炎,让老婆管住了,二哥只是嘿嘿的傻笑,不置可否。
大学毕业后的我一直工作在外地,逢年过节打电话问候问候,也是形势一片大好。后来彼此逐渐失去了联系。
再次见到二哥二嫂,已是十年之后,因为工作的变动我回到了老家燕州市。
见面地点是在二哥那全市闻名的“房车”里。所谓房车,是二哥用自己的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改装成的三轮架子车,外面扣上铁皮棚,有门有窗,里面是木板搭就的床,床上干净的被子里露出二嫂略显苍白毫无表情的脸,躺着一动不动。床下有最简单的厨具碗筷。
八年前二嫂不慎摔了一跤,竟然成了植物人!为了给二嫂治病,二哥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当所有人都劝二哥放弃的时候,二哥竟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辞去工作,低价卖了唯一的财产---爷爷留给他的那套50平米的旧楼,改装了这辆房车,拉着二嫂又踏上了漫漫的求医之路。
在看过了无数的西医中医蒙医苗医藏医气功大师江湖术士用过了各种名方奇方土方验方等等之后,二哥得到了答案是:要想治好二嫂的病,除非上帝出现。
八年来,在二哥的精心照料之下二嫂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用二哥的话说,似乎有所好转,我不想破灭二哥的希望,没有说这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
辞职之后的二哥为了生计在马路市场卖起了青菜,时时把二嫂带在身边,每天二哥都给二嫂给洗脸刷牙擦身子,每半个小时翻身扣背,三天洗一次头,七天洗一次澡,凡有空闲就给二嫂全身按摩。
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辆房车,一个彪悍的男人拉着一个植物人的女人招摇过市。就连对亲爹都冷酷无情的交警和横扫一切小商小贩所向披靡的城管也对二哥的房车和蔬菜摊子视而不见。任何人,都有他善良的一面。
注视着眼前这个阔别十年甚至看起来似乎比我父亲还要老的男人,我一时无语。
我到附近的小吃部要了几个以前二哥最爱吃的菜,在房车旁支起小桌子,和二哥对面而坐,二哥破例和我喝起了戒了近乎十年的酒。
看着二哥吃的狼吞虎咽,我的心百感交集。
半斤老窖下肚,二哥苍老的脸上泛起黑红。
“老三,看我吃的很饥吧?和你说实话吧,不怕你笑话,自从你二嫂得了这病,我这些年就没有吃过肉。好兄弟,感谢你能来看看二哥,这些年,已经没有什么人搭理我了,这不怪人家,我欠人家的已经够多了,谁都得过自己的日子是不?管你一饥还能管你百饱?何况你二嫂这病是个无底洞,凡是帮过我的我都感激。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想方设法还人家。尤其是你们几个,我亏欠得太多了,我哪还有脸和你们几个说?
你要说什么?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这也不是你的性格啊。哦,别说了,我明白了,你也是让我放弃吧?你是好心我知道,兄弟啊,我要是想放弃当初早就放弃了,就你二嫂这样子,我两天不管,早死了。你奇怪吧?就我这么一个混人,怎么能做这个傻事呢?兄弟,其实你应该最明白你二哥了。我当初是什么人?喝大酒,打架,除了不坑蒙拐骗偷,也算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了。
就我这样的,除了你们几个谁不躲着我?其他的也是表面和你应付呢我也不是看不出来。为什么后期我都尽量躲着你们几个?怎么你们也是小孩子,我怕你们和我学坏啊。再说,也不能让你们爸妈担心不是?我都烦我自己,我当时想啊,喝死就喝死了,活着也是没个人样。可是你二嫂竟然一心嫁我了,为了这,她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断绝关系了。人家图我什么啊,我穷光蛋酒懵子一个。都说我怕你二嫂,被二嫂管住了,我承认,你二嫂和我结婚,从没有和我红过脸,从没大声说我一句不是,总是和声细语的劝我,喝多了喝吐了一声不响给我收拾,我晚上几点回来她就等到几点,这样的媳妇儿,你让二哥还说什么?我还有什么脸去喝酒去打架?有什么脸夜不归宿?
人心都是肉长的,做人得讲良心,你二嫂这样对我,我有啥理由抛弃她,不管她?你二哥能做那昧着良心的事?我想好了,我能动弹一天就好好伺候她一天,实在不行了,两包耗子药,咋俩一起安乐死。
三弟,不是和你吹啊,别看你在医院,就我的护理水平,你们那最高级的护士也不行,这么多年,你二嫂身上没有一点褥疮。你二嫂是不知道啊,我从没让她受过一点儿罪,喂水喂饭,换尿布,擦擦洗洗,夏天吹电扇,冬天电暖气,别看我这房车寒碜,冬暖夏凉。你二嫂没有病的时候就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我们燕州市呢。
我想了,如果老天爷有眼,能让你二嫂好了,也不用好利索了,就是能明白了,能说话了,我就用这房车,哪怕讨饭,也要拉着她出去走走,走遍全国就更牛逼了。
呀,光喝酒了,我得给你二嫂翻身了,你回避一下,咳,你是大夫,什么没见过,还回避什么啊,再说这是你嫂子,也不是外人。”
二哥钻进房车给二嫂翻身,“我说媳妇儿啊,你快看看,谁来啦,老三,你那最有出息的三弟回来看你来啦,这小子现在都当主治医师啦,可惜就是也治不好你的病啊,老三,你别多心啊,我这也是憋屈的胡说八道。”我点点头,看着二哥动作娴熟的给二嫂翻身扣背,摸出一支烟点上,刚吸了几口,忽然二哥大喊:“老三,你看你看,你二嫂的手指动了!”
我把烟一扔,也钻进房车,只见二嫂还是面无表情躺在那里,露出四肢松懈的肌肉,如果不是照顾的好,早该萎缩了。看我没有附和,二哥很激动,“老三,你看见没?真的,我没喝多,真的动了,就刚才,她的食指真动了,你没看见?你真没看见啊?”
看着二哥急切的表情,我哽咽着说:“二哥,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是……是动了……
二哥惊喜的眼神又陷入失望,喃喃自语:“我喝多了?眼花了?我真的看见了啊!你二嫂对你最好,没有病的时候总是念叨你,说你读书好,将来肯定有出息,还说我交了个好兄弟。她肯定知道你回来看她了,她就是不能说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坐在床边,抓紧二嫂有些发凉的手,不住揉搓,泪如雨下。
“你看看,你怎么还哭了,别哭啊,我都没有眼泪了,给你毛巾。”在二哥转身拿毛巾的时候,我悄悄地把一叠钱塞进被子里。
我起身告辞,告诉二哥说,过几天我就调回燕州市医院了,咱哥俩见面的机会多了。你给二嫂按摩吧,别送我。
二哥坐在床里,按摩二嫂的肩。那我真不送你了,你要是忙,就别来看我们了,我现在也挺好,都习惯了。卖菜的收入也够花了。你二嫂现在也不用花什么钱,主要还在于我这物理治疗。
我刚走出十几步,身后二哥又大喊起来:“老三,你看啊,你二嫂哭了,她知道你来了,她真知道啦!”
我快步如飞的奔回房车里,看见二嫂微睁的眼睛里真的流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上帝真的出现了,不,应该说二哥自己就是上帝。
二哥用他超人的爱心恒心毅力耐力真的创造了奇迹。
二嫂意识清醒了,身体一天天的康复,像一个孩子一样在二哥的照顾下重新开始学说话学坐立行走。
二哥的事迹被我的记者朋友传到了媒体,感动了无数的人,也感动了有关部门,一向体察民情的领导给二哥二嫂安排了的免费的房子,来自社会的捐助从四面八方涌来,二哥二嫂成了名人,那一时期媒体里经常看见二哥二嫂的身影。
二哥用善款还了外债,自己只留了少部分,大多数钱捐给了孤儿院,那篇采访引述二哥的话说: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所有关心我们的领导和好心人,给我们这么多的关怀和帮助,我自己就是孤儿,我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回馈社会。
我知道这都是记者的生花妙笔,二哥即使心里有,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二嫂的病情逐渐好转,虽然还步履蹒跚,但是离完全康复已近在咫尺。
二哥要实现他的诺言,准备带着二嫂周游全国。
对于一个已经创造奇迹的人,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送给二哥和二嫂四个字:
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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