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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骑的摩托车很破,比他乱糟糟的头发还破。摩托车拖拽的烟尘和很响的排气筒就像一路旋风刮过来。路上的碎石子很痛苦地咯咯叭叭响。他穿一身旧军服,衣服邹巴巴的,或许是冒彷的劣质国防绿面料裤子。他当时蹲在一个要倒未倒的房子前一脸的茫然或者说是无所谓,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很危险。烟头的哆嗦是因为打火机的哆嗦,我都想上前给他把烟点上。
我心里一直很糟糕,发现他的时候心里更糟糕。像这种麻木的人太多了,空气里弥漫的几乎都是麻木。我干脆坐在一块稍稍平整的瓷砖面的碎石上,狠狠喝了一大口纯净水。我并不干渴,只是想给自己的嘴找点事儿做。眼睛的干涩与纯净水无关,但与我的镜头有关。编辑大姐没有催我,她打给我的电话充满了关心,没有提图片的任何事情。平常或许已经有难听话了,但这多天来她像一个絮叨的母亲。我第一天发过去很多图片,家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大姐打来的一个电话,我没有表白“你好”,静静地听却听不见任何动静。大姐没说话但也没放电话,我知道大姐想说但没说的那些话。十几分钟后电话才有了忙音。
我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危房前的男人钻进了摇摇欲坠的危房。我三步两步跑了过去。立足未稳,看见那男人从屋里拖出一个臃肿的尸体。从衣服上看是个女人,我只能沉默。男人看我一眼但没说话。看他那架势是想把那女人弄上摩托车。他的身材瘦小,但摆弄起毫无言语的女人却不费劲。弄来弄去总觉得不合适,他叹一口气。我想上前帮忙,可是无从下手。男人看出我的想法嘴角一咧算是笑笑。
她,我老婆。
嗯,能看出来。
死了,再也骂不了我了。
男人说完嘴角一咧算是难过。我递过去一支烟,他犹豫一下没接。
谢谢。我烟瘾大,老婆让我戒掉是为我好,可我老是戒不掉。她死了,我以后再也不吸了。你能帮帮我吗?
咋帮?
你帮我把我老婆绑在我身上。
我不算愚蠢,但我很笨。手忙脚乱的效果很费劲儿,男人很耐心地等我把活结弄成死结。弄好以后,我说想给他拍个照片,他头一低没说话。很怕刺激男人,我犹豫着没敢拿起镜头。
你拍吧,反正也活不过来了。
男人在很响的声音里开动了破摩托车,走了很远了,他有一句话才进了我的耳朵,走了!
我的手机在响。
———— 老公,我爱你!
———— 我也是。
———— 我看电视了,那些孩子真可怜,我受不了了
———— 照顾好女儿,也照顾好你自己。领着孩子去捐一点款,让女儿知道有些孩子连捐款的机会都没了
———— 我不想离婚了,我错了
———— 离吧,离了我也是爱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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