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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有个同事，胆小如鼠。据说他要是一个人在家，那电灯一晚上都不敢关。有次亲戚送他一条鱼，那鱼放臭了居然没有吃到口------因为老婆出差未回，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竟然不敢刮鱼鳞！不过胆小和无用无关，他在单位可是个宝贝：单位唯一的研究生，名牌大学毕业，英语说得溜溜的，领导对他别提多器重了！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说着说着话，时不时就冒出几句外语来，这特点一直跟他走进文革。30上下的年轻人，正是踌躇满志心高气傲的时候，他不懂得低调不知道在那些革命人民心中这就是的瑟，于是厄运降临了：当时有一句口号是知识越多越反动，他不仅有知识还是外国的，这还得了？立马被第一批揪出来批斗，“工宣队”给他定的罪名就是‘妄想叛国投敌’。他们的推理是：研究生会外语，会外语就能和国外联系，和国外联系就是要叛国投敌。
走资派及其他牛鬼蛇神都是胸前挂个大木牌，给他的却是一顶高帽，上写打倒叛国投敌的XXX！因为帽子高，他个子也高，站在台前很显眼，在挨斗或陪斗的时候，别人没怎么样，他却是回回筛糠次次发抖的！他一抖‘工宣队’就说他不老实，总是要他重点交代，可他的交代就没个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昨天说舅舅在海外，今天就变成了叔叔，明天说不定又成了外公-----这也难怪：本来他祖宗八辈都喝长江水，亲戚朋友也没有混血基因，那海外关系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儿，可是不交代不行，编吧越编越乱，撒的谎总是不能圆，时间一长，工宣队的头头就不耐烦了：
记得那头头手里总是拿一根皮带，那皮带是当皮鞭用的，对所谓不老实的坏分子‘刷’的就是一鞭，那鞭的响声能传出老远！那天又让胆小的他交代问题，他浑身照样筛糠发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叔叔在哪个国家还没说清楚，竟然又冒出姨妈在荷兰的情况来，工宣队头头虽然只是中学毕业，但知道河南肯定在中国大地上，所以认定他在胡编乱造，于是大声吼他，他却固执的解释此荷兰不是彼河南，头头急了，兜头给了他一鞭，把他的眼镜打掉了！
也不知那天他怎麽搞的，胆子突然变粗，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夺过鞭子，腰也不弯了，身体也不筛了，话也不结巴了，对准那头头猛抽，边抽边骂：老子让你抽！老子让你抽！一！二！三！等众人清醒夺过鞭子时，那头头已经尿了一裤子！这位还在那大声宣告：扯了龙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老子今天不活了！台下居然响起了掌声！
事隔多年，这位先生的‘英雄事迹’仍在单位广为流传，人们津津乐道和好奇的是，一个那样怯懦胆小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敢出手打工宣队长？听说过愤怒出诗人，难不成愤怒还出牛人？‘文革’过后曾经有人问他为何敢夺过鞭子抽队长？他扶扶眼镜挺不好意思：杀鸡不得扳三扳啊？Do you understand！
所谓扳，湖北方言是折腾的意思，说某人爱扳命，就是说他爱折腾。他说的扳三扳这里是当挣扎讲----杀鸡鸡都挣扎难道我不该反抗？那年月鸡可以扳人不能扳，人命不如鸡命，多么荒唐！
长大后我知道了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那位不敢刮鱼鳞的先生，是怕死亡而爆发，还是以爆发求死亡，我一直想知道答案，可惜永远不能了：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失足落水，渠水不深，风大夜黑，窒息而亡。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9-7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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