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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1-7-22 11:05 编辑
记忆年轮之:无名尸
我整理文字的时候,一直在庆幸,其实我生活在一个有故事的年代,更庆幸的是我还能把这些故事复述出来。其实没必要抱怨,更没必要叹息什么生不逢时,这世界本身就充满着悖论,你不可能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那么你就不要为往事后悔,应当和往昔干杯。
我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参加工作,那是我十七周岁零二十天的日子,体检的时候,我身高1.63公分,体重不足四十公斤。工厂负责招工的几位,就像我在小人书上看到的资本家到农村骗童工的样子其实差不许多。他们口舌生花的告诉我们那座工厂是如何享有“军工待遇”,承诺我们去了就去天津集中学习一年云云,总之天花乱坠。
那一年我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尽管那时候没有什么人在意那一纸毕业证,那一年是我最困惑和迷茫的一年。我随着父母,响应着伟人号召,备战备荒为人民,一头扎进了深山沟,那座战备医院的隐蔽程度真不是盖的,就算你车子走到眼前或许才会发现,在三条深深的沟壑里,居然藏匿着如此庞大的,功能齐全的一座战备医院。这足以让美帝国主义,苏修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明白,毛大爷这一手的大小三线战略的棋子,到底要做什么。当然,也有可能,下棋的就是随手丢下一子,结果就出现这个局面,所谓无意插柳柳成行吧?
其实,我不太惊奇命运于我的这种安排,因为高中毕业之后,唯一的出路只有两条,路一是继续上山下乡,修理地球,当知青。路二是去父亲单位的家属药厂,弄一个熟练工作干干,然后苦苦等待命运的转机,但是,几乎这两条路都是看不清明天的。在农村呆了几乎十年的二姐,修理了地球,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让父母自责不已,所以,他们不愿意更不可能我蹈二姐的覆辙。而家属药厂,更属于朝不保夕的工作。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遇到了周边三线工厂招工的绝对利好,怎能放弃呢?所以,那段日子,是我和我的伙伴们最阳光灿烂,最期待的日子。
日子很快就到了,于是登上工厂前来接我们的解放汽车,那车上面蒙着一个帆布的棚子,车子在沙土路上,一路狼烟滚滚的就把我和我的伙伴们载进了工厂大门。
接下来的日子是培训,先领到一套极不合体的蓝色粗布工作服,所以不合体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长的过于矮小过于消瘦,但是,一年之后,我却撑起了这套宽大的工作服。学各种规程,规矩,老师傅现身说法,军代表严肃训话,革委会主任再一次告诉我们:这个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我们解放,于是记住了一句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无产者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于是每天都被崇高而后来证明是扯淡的信仰支持和鼓动的几乎无法自持。然后是军训,第一次见到半自动,也第一次提起真家伙。在前辈民兵兄长们吆喝的口令里,二十天的军训之后的实弹射击,我居然五发子弹打出了四十五环,当时就狂热的认为,这样的枪法应当去珍宝岛。
一个多月的培训结束后,就是分配工种了。那是我们最忐忑却又最期待的日子。那种惴惴不安,那种七上八下,最后在工厂的俱乐部里,我们听着厂劳资科长,操着正宗的胶南口音为我们每一个人钦定工种。那时候我们知道在我们这样的机械加工厂,万能的是钳工,幸福的是刨工,倒霉的是翻沙工,丧气的是送水工,伟大的是车工,无奈的是热处理工,当然还有七七八八的工种都有着自己的别称和名号。
很好,我被分到了机台操作,是刨工。那设备叫做“牛头刨”,其实那床子一点不像牛头,起这个名字的人智商欠考虑。我倒是觉得那个长长的夹刀具的工作头,更像马面而绝非牛头。不过,管它是牛头还是马面,反正我的工作相对不忙碌,很滋润。日子就在机台的哐哐当当之中悄然而逝。不觉三年过去,我按时出徒,按时转正。好像也面无愧色的迎接着后来入厂的徒弟们尊称的师傅。
我当年参加工作的这个工厂,在一九七九年毁于一场洪水,一场泥石流,一场摧枯拉朽的浩劫,灾难过后,满目疮痍,工厂里有十几个人死于那场灾难,不过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工厂的大多数都搬回了本部,所以,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那里如今是一个风景旅游的地区,背靠着一座有名气的山,苍郁的植被,雄峻的山势,潺潺的流水,好像没有了昔日的记忆。我2002年曾经故地重游,当我痴痴呆呆的站在一些残垣断壁上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工厂门前的那条蹒跚曲折的山路,如今已经是柏油路,虽然依旧曲折,却看起来很平坦。记忆里会有很多事情掠过,那一瞬间,我记起那个离奇而令人叹息的无名女尸。
事情应当是发生在一九七七年秋天,正是山里的梨子熟了的季节。我们班余之后的乐趣之一,就是跑到工厂的外围山上或者沟壑的野生梨树上摘山梨吃。
女尸发现的时间,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一个消息疯狂的,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这个千人的工厂,在距离工厂数公里外的一座破旧倒塌的房屋遗址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于是,那个午后,工厂里的年轻人及几乎跑光了,都去现场看女尸。
其实不是女尸,确切地说只是一堆白骨。公安方面很快就确定了尸源,女性,是一个下放户的女儿,二十岁左右,死于数月前。工厂门前的那条沙土路,是唯一的一条路,沿着这条路翻过一道垭口,就到了另外的一个辖区的归属,死者是属于另外那个行政辖区的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是从我们工厂门前的路走过。然后顺着这条沙土路,一直走进了大山深处,走入了她生命的终点。因为沿着这条沙土路走上去,没有人家,更没有别的什么工厂企业,唯一的就是我们厂。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县里的公安驻进了我们厂,开始了排查。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怀疑对象,都被谈话做笔录,做指纹,当然有点前科或者是案底的肯定要首当其冲,被重点照顾。
我们门卫的老大爷,头很大,是一个相当和善的老者。我们都戏称他“大头堡”,老爷子对公安肯定地说,他在某年,某月,某天确实看着一个女子只身一人从这条沙土路上走过,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死者。
因为尸体高度腐烂,所以可以利用的证据基本灭失,尽管可以确定尸源,却无法查清真实的死因。工厂里据说有见过死者照片的人,据他们说,死者是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于大山深处,成为一堆无言的白骨?!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个无名女尸或许真的和我们工厂的什么人有着什么干系,凶手或许真的就在我们中间。只不过那时候的刑侦手段,以及证据的采集大概都有问题,以至于这个案子最后成为无头公案。当然有很多被怀疑的人,最后都一一洗白了自己,澄清了自己。可怜的女子,如花的生命枯萎成一堆白骨,这种罪恶,实在令人发指。而据公安方面的说法是,死者是被掐死的,至于死前遭遇了什么,因为尸体高度腐烂,证据早已缺失,所以,是死于劫色还是死于劫财,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或许这个案子早已经不再会有人提起,因为这个世界注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我总觉得那堆无言的白骨或许不会放过加害她的真凶,冥冥之中应当有定数和报应。
杀人犯,逃不掉的。
2011年7月22日星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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