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长大,我一直说着满口的家乡话。斋主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的地瓜,我们老家叫山药,将“山”读作shai(音筛)。棉花,我们读作“娘花”。小学时老师喝多了,给我们上课,在黑板上板书“棉花”,标注好拼音,用教鞭指着念:mian——娘,娘花的娘。感觉不对,擦掉“棉”,写上“免”,重念:mian……,醉眼蒙眬凑上前——兔!兔子的兔。嗨,多写了一点。
这里只谈口音,至于我们老家的方言,更是丰富多彩。比如锛锛凿子,其实是啄木鸟。就不多说了。
二虎子根正苗红,当了兵。一年后探家,遇到老牛叔。老牛叔问:虎子,省(什)么时候回来的?虎子答:昨儿晚上。啪,老牛叔一烟袋锅子抽过去,厉声问:你带(再)给我说一遍,省么时候回来的?二虎子立正:夜了个黑喽。
那时候人们观念保守,认为变了口音就是忘本,是会被人笑话的。村里来了串亲的,是个城里小孩儿,我们追着喊:小侉子,小侉子,说话像个大傻子。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世界上居然还有跟我们口音不一样的人?
十六岁高中毕业当工人,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工厂里有很多回城的下乡知识青年,我逗天津知青老刘:刘师傅,您说话可真哏儿。北京知青老赵骂我:丫小小年纪,咋不学好?工厂隔一条马路,是华北油田南站,那里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口音更是五花八门。
当警察后去沧州训练警犬。沧州地处天津和山东德州之间,说话为两地杂交口音。比如“你干什么”这句话,天津人说:你干嘛?山东人说:你做省么?沧州人将两者一综合:你做嘛?而我们老家,这句话的发音是:你刚么?刚一到沧州,听他们说话我犯迷糊,过老长时间,才连猜带蒙,明白个大概。
说起来可笑,白洋淀电视台开办一个栏目,叫做“淀边警方”,编导于书田非让我做特邀主持人。当时还不到三十岁,也许是看我模样说得过去。我摇头拒绝,这哪儿跟哪儿啊。于书田很执着,硬赶鸭子上架。我捏着嗓子用白洋淀普通话做了一期,据说很受欢迎。难道人们爱听家乡话?这是种什么心理?此节目坚持了一两年,如果不是写这篇文,这段经历几乎忘了。现在,与我同龄的于书田离开我们好几年了,书田兄,凿子在此向你遥拜,祝在天堂快乐!
如今,白洋淀经济高速发展,跻身全国百强县第三十八位,河北省第二位。五湖四海的人汇集而来,口音各异。特别是来此经商的浙江、福建人,说起本地话鸟语花香,让人一头雾水。华北油田的二、三代人都说普通话,我老家的孩子们也变了口音。而对于我来说,亲切的家乡话的消失,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