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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六星书房 合租时代的爱情(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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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时代的爱情(连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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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0 14:22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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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刚开始是以合租者的身份出现的。在她之前,还有两位前来合租的女性,我觉得有必要交待一下。

燕姿走后,我很生气,在阳台、厨房、卧室、客厅等等地方生气,甚至坐在马桶上也会悲粪交加。过了几天,我渐渐认命了,这世界本来就是有钱人的天下,谁让我囊中羞涩呢,命苦不能怨政府,遭罪不能怪社会。

看看存折里的数字直线锐减,面对空荡荡的两居室,我觉得不能这样腐败下去了,应该把另外一间租出去。说干就干,写好了招租启事,我屁颠屁颠的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张帖。启事内容如下:

本人面相和蔼可亲,性格平易近人,现有空房一间,环境雅洁,三气齐全,并无蟑螂,欢迎志同道合的单身女性前来合租,价格面议。


第一位合租者是附近大酒店的领班,问过房租后,屁也没多放一个,很爷们的就把钱拍在茶几上了。此人不仅在房租上不拘小节,让我击节赞叹,而且有一脸甜甜的笑容,言行举止非常有礼貌。有一回我嘴里叼张报纸从洗手间满头大汗出来,她很快就进去了,然后在里面干咳两声,我恍然大悟,敢情是便秘的痛苦让我忘记冲厕了,于是大步抢进,放水把罪证消灭得一干二净后,耳边听得她甜甜的声音:谢谢您。

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星期后,我在房子里嗅到一股难闻的葱花味儿。当时我就纳闷了,厨房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火了,这葱花味儿是哪来的呢?直到有天晚上她领回一个胖乎乎的厨师,我才明白过来。

尽管她说可以再加一百元房租,但我还是拒绝了,我难以忍受住房里飘荡着陌生的葱花味儿,也许还有其他的因素,反正让我颇不舒服。而我,一向是个喜欢舒服的人,至少在心理上。

第二位合租者是附近家具城促销表演的女主持,人长得热烈奔放,用洋文来说,就是一个动不动很high的人。对不起,我的英文单词所剩不多,大家多多包涵吧。

刚开始洽谈时,女主持对房租和一些协议也没有异议,很痛快的答应了。然而,四五天过去了,女主持毫无动静——我说的是在缴纳房租方面毫无动静,事实上,在我面前她身上各个部位都动得厉害。

深以为憾的是,我现在正处于休渔期,对女性的肉体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第六天夜里,听到门孔钥匙转动的声音,我飞快地坐到客厅沙发里,架起二郎腿装模作样的抽着烟。女主持进门看到我后愣了愣,然后摆摆手,很high地说:帅哥,失眠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刚想说“你的房租是不是可以缴一下了”,女主持却一把夺去我手里的香烟,非常温柔地说:别抽这么多烟了,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会减少精子含量的。

我又刚想说“我精子多少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她的手却伸了过来,在我胸前鼓起的白衬衣上拍了拍,很淫荡地说:哟,胸肌不错,挺饱满的嘛。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很饱满,可是如果没钱吃饭,它很快就会瘪下去的。女主持媚笑道:你真幽默,我看你不像没钱吃饭的人。我苦笑着说:恩,如果房租能准时收上来的话。

最后,那女主持直奔主题,提出陪我睡觉来冲抵房租,被我大义凛然地拒绝了。我虽然谈不上风月高手,但对这种赤裸裸的性交易,还是不屑染指的。因此,我很礼貌地请她滚蛋了。

第三位合租者就是桃花,一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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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发表于 2020-12-8 11:39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0-12-8 10:59
真真,把这个帖子顶上来,好!

我刚来六星时度过十几章,后来就没再跟读,这会可以大饱眼福 ...

周桃花就是昨天置顶帖子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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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
发表于 2020-12-8 11:36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0-12-8 10:59
真真,把这个帖子顶上来,好!

我刚来六星时度过十几章,后来就没再跟读,这会可以大饱眼福 ...

老灭啊,在红袖杂谈正火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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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发表于 2020-12-8 10:59 |只看该作者

真真,把这个帖子顶上来,好!

我刚来六星时度过十几章,后来就没再跟读,这会可以大饱眼福了。

不说情节,单说文字,写得很真实。

你有作者的信息吗?是否还在我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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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发表于 2020-12-8 09:24 |只看该作者
顶个老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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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发表于 2010-7-31 00:19 |只看该作者
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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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发表于 2010-7-9 17:16 |只看该作者
130回,大概有十几万字吧,真能写,老灭。: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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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发表于 2010-7-8 15:18 |只看该作者
写的真好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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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发表于 2010-6-22 10:31 |只看该作者
看完之后,我想说,爱情其实就是一种感觉,如果桃花没病,两人继续相爱,互相扯皮,最后也会平淡的,可是就是因为桃花病了,才让你感觉到你的爱情与众不同,就是这种感觉让人痛不欲生,才产生的遗憾的爱情的美好,落泪是因为觉得这段爱情很苦涩,很真诚,爱情有时很无奈,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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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发表于 2010-6-21 14:24 |只看该作者
130


爬将起来,我腾云驾雾般的冲过去,抓住周峰一只胳膊,眼睛赤热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姐怎么了?


周峰甩开我的手,继续去跟大夫厮打,嘴里极其粗鲁地骂道:我×××!你个王八蛋!我要把你们医院给炸了!


那大夫的眼镜已经被打飞,油光可鉴的发型已经被打乱,白皙的脸上急得通红。他一边抵挡周峰的攻击,一边委屈地叫道:你听我解释啊!你听我解释啊!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我无心看他们厮打下去,只是感觉心上被一块越来越重的石头绑住,沉沉的往下坠去。想努力甩开这块石头,可是却那么的力不从心。我知道,帷幕已经缓缓垂下,一切都已定局,便如一个异教徒被绑上十字架,除了闭目领死,岂有他哉?


虽然如此,我还是怀着一鳞半爪的希望,嘴里唤着桃花的名字,脚下踉踉跄跄朝病房扑去。


推开虚掩的门,我看到桃花静静的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身上盖着洁白的棉被。她的脸色是那样惨白和宁静,仿佛一张尘埃落定的秋叶,告别了枝头热闹,经历了半空的飘摇和挣扎,终于乖乖睡进了大地的怀抱……


小丫儿本是面向桃花、背对房门的,这时也慢慢转过身来,哽咽着对我说道:我姐姐……她……她死了!


我惨然一笑,柔声对她说道:小丫儿,麻烦你出去一下。


小丫儿撇嘴不依,她说:我是天使6号,姐姐是天使7号,我要在这里陪着她。我……


我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拽了起来,大声吼道:出——去——!


小丫儿哇的一声又哭将起来,两只小拳头紧紧攥成团。若非我的神色过于狰狞扭曲,她大约是要扑过来跟我拼命的。


我将小丫儿连推带搡撵到外面,关上了门,缓缓走到桃花面前。伫立床头,我呆呆的凝视她。随着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似乎也越来越遥不可及。这白色的病床,似乎是天使派来的小舟,将她载住,然后冉冉驶向那神秘的异域……


我一只手放到床边,似乎想拖住这叶小舟;两条腿却软软的跪到床前,似乎承受不住孤独的压力。


是的,孤独。如果你真正深爱一个人,一定会把她当成整个世界。面对她,你就是面对这个世界;有了她,这个世界才变得坚实、饱满,就像压弯秸杆的麦穗,充满了丰收的希望;失去她,这个世界立即瘫痪、空洞,毫无意义。这个时候,孤独就会像毒蛇一样盘上你的脖颈,让你窒息、恐惧,浑身冰冷,甚至大小便失禁……


这孤独不仅让我跪下来,还让我忍不住喃喃自语。嗯,我对着我的桃花自言自语,就当她不是死去,而是在熟睡。我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了她。


说了许多自己都不知其意的话,我有些累了;而且,桃花那无动于衷的模样,让我气为之沮。如果在往常,碰到我这样叽叽歪歪如同唐僧念经,桃花早就一个白眼掷将过来。可是现在,她的两双大眼睛却一动不动,仿佛两扇紧紧阖起的窗口。让我微感奇怪的是,她那长长的睫毛,似乎会偶尔的颤动一下。也许,在去往天堂的路上,她感到了寒冷?也许,在弃我而去之后,她也感到了孤独和凄凉?


这般想着,我的心里又是悲苦,又是怜惜,忍不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然后俯身对她的嘴唇吻下。


这个时候,我忽地想起霍达写的《穆斯林的葬礼》。那里面的男主角楚雁潮和女主角新月,平时虽然深深相爱,却一直以礼相待,甚至连接吻都没有发生过。在新月因病香消玉殒后,楚雁潮才疯狂地扑到她的身上,不顾新月家人的惊骇,印下撕心裂肺的一吻……


我没想到,我会和楚雁潮殊途同归!当时我看书的时候,忍不住落泪了,那是为别人而落的泪,只落下两滴;现在,我同样落泪了,这一次是为自己而落的泪!这一次,我泪如雨下!


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才是真正的悲剧,现在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可是,当我嘴唇刚触及桃花嘴唇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惊疑不定的事情!


————————————————————

五一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造成没有及时更新。为弥歉意,老灭破例半夜更新。此外,经过考虑,这部小说将不会上架,将供读者免费读完。大家可以放心收藏。同时欢迎大家持续关注拙作。


今天晚上将有第二次更新,欢迎大家到时再次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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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发表于 2010-6-21 14:23 |只看该作者
129


回过身来,正是杨晓。


她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灰色高领毛衣,脖子上围着灰格子围巾。夜风吹来,撩动她乌黑的秀发。可是,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满是怜惜之意。


她这简直是阴魂不散!看来白天女洗手间的那个人也是她。估计在窃听到我和老妈以及老吴的电话内容后,她感觉我情形有异,因此放心不下,下班后偷偷缀在我的后面,一路跟随到此间。


问题是,我又不是小孩,何况我早跟她划清了界线,更何况此时此地,我是多么的狼狈不堪!杨晓在这个时候出现,我没有感动,只有恼怒。正要板起脸来责问,她的手机却适时响起,生生为它的主人解了个围。


杨晓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甩了甩头发,放到耳边接听。对方似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今儿晚上没空,改天吧——什么电影票已经买好了,你不会拿去退吗?如果退不了,也就几十块钱,明天我给你就是!


杨晓说完果断地关掉电话,对我抱怨道:那个苗子枫——就是上次跟我们一起去广州开会的那个——简直是阴魂不散,昨天请我吃饭,今天请我看电影,我都快烦死了!


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些话本来应该我对她说才是,却被她抢了个先!我只得皱眉苦笑,叹了一口气,轻声问她:这么冷的天,你跑来干什么呢?


杨晓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这寒冷的冬夜,抱起肩膀做瑟缩状,眼睛却往我身上的羽绒服扫来扫去。我的脸上恢复了零表情,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如果是桃花,那我自然会解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御寒……


杨晓伸脚踢飞一个小石块,微微的撅嘴,正要开口说什么,迎面却刮来一阵强风,吹得沙尘弥漫。


杨晓拽住我的手臂,朝不远处一家餐馆跑去。她一边跑,一边仰起脸对我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心下犹豫,脚下却机械地随她一起往前跑去。也许这个时候,我确实需要酒精来麻醉一下自己。我忽然明白,古往今来,上至帝王将相,中及文人墨客,下抵贩夫走卒,人们为啥都那样喜爱杯中物了——人生无常,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我们无法抓到手里,是以我们的内心,都难以避免会腾起空虚的恐惧感;只有酒精,这杯中之物,才能让我们感到一丝踏实之感,仿佛汪洋大水中的蚂蚁,爬上了一根朽木,尽管未必便能泅到彼岸,但足以自欺欺人了……


餐馆是街头普通的餐馆,酒是高度的二锅头,菜是一般的下酒菜。


我连尽三杯,见杨晓也英姿飒爽的舍命陪君子,心里有所不忍。在她给我杯子斟满随即要给自己斟的时候,我伸手拦住她。


趁着酒意,我大舌头郎当的说道:别喝了。再喝你肯定趴下。我不会像煽情的韩剧那样,背你坐地铁回家的……我们……现在坐一块儿喝酒,完事后……完事后……就各奔东西……我们一个FM……一个*,不是……不是……一个频道的……明白吗……


杨晓低下头,沉默片刻,又抬起头,盯着我说道:那你也甭喝了。你心里有事,喝酒醉得快。我……跟你到这里,也不是想陪你喝酒。我们,还是谈一下正事吧。


我迷惑不解地问:正事?什么正事?我们之间有什么正事?


杨晓不答,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慢慢推到我的眼皮底下。她轻声说道:你白天在洗手间打的两个电话,我都听到了。你晚上来四惠扑空,我也看到了。别怪我跟踪,我只是真心想帮帮你。这卡里有20万,你先拿去用吧,以后有钱了再还……嗯,记住了,这钱是我借给你的,不是白送。以后,你一定要一分不少一厘不差的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拼命……


我登时愣住。生活似乎在跟我开了一个巨型玩笑,先是居心叵测的掴我一个耳光,随即又巧笑嫣然的递给我一个甜枣。不,准确地说,是一个酸枣。望着面前这张银行卡,我的心里分明涌起一阵酸楚。一时之间,真是百味交集,自己也咂摸不出是何味道。


反应过来后,我张了张嘴,想要婉言拒绝。可是,命运的无常,世态的炎凉,又让我体会到杨晓这份情义的深厚和珍稀。因此我的嘴唇在翕张,人却似乎陷入失语状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晓见我发窘,就移开了视线,塞给我一张小张条:这是密码,你收好了。白血病现在不是什么绝症,如果找到匹配的骨髓,应该可以治愈的。嗯,别耽误治疗的最佳时间就行。我……先走了!


杨晓说完,起身便要离去。我猛地握住她的温软的手掌,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杨晓……


杨晓轻轻一挣,抽走被我握住的手掌,走出两步,回头淡淡一笑:我借你的。所以,别感激我——我也不需要感激。


门帘搴起,杨晓径自走了。她刚才回眸浅笑的画面却定格在我的眼前,让我思如潮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可是,除了在心里深悔西苑那一夜的孟浪,我还能做什么修缮工作吗?不能!我知道,我跟她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已经有了桃花,她正在前方等着我快步撵上……


杨晓走后没多久,我也坐地铁回到了海淀,然后打车赶往医院。现实就是这样,你身上有一百块钱,你就只有一百块钱的胆量;你身上有一万块钱,你就有一万块钱的胆量。揣着杨晓借给我的银行卡,我的胆子似乎也壮大不少。我要尽快告诉桃花,然后联系转院事宜以及骨髓移植事宜,然后……


有了钱,就有许多的然后;没有钱,也就没有然后!


我迫不及待的冲出电梯,拐过两个弯道,忽然听到桃花病房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和啼哭声。我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拐到第三个弯道时,蓦地发现周峰在过道里正跟一位大夫厮打!桃花的病房里,却传来阵阵的哭声,其中依稀间有小丫儿尖锐的童声……


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顿时一阵发黑,膝关节软如烂泥,当场摔了一个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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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
发表于 2010-6-21 14:23 |只看该作者
128

扶着墙壁发了半天神,听到隔壁的女洗手间似乎有动静,我就慌忙抹去脸上的水珠,打起精神,冲着镜子傻傻的笑了笑,以免脸上的表情过于僵硬而吓到旁人。


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接起来一听,却是一位久未联系的朋友。此人姓吴,我叫他老吴,以前在八大处山脚下开饭店,利用军队的关系,生意一度火爆。后来好大喜功,为扩大饭店规模,到处找人集资。我当时正和老梁开饭店,日进斗金的时节,也被他借走10万块。没想到的是,饭店扩建不到两个月,老吴得罪了军队一位官员,人家随便打个招呼,众人再也不来他的饭店吃饭。勉强撑了几个月,饭店呜呼哀哉。幸好老吴见机得快,迅速找了个冤大头转让了,自己上别处踩点重新开张。我和老梁的饭店关门后,天天闭门思过,我跟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这个老吴,我刚才也给了发了短信,完全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不承想居然给我来电话了!


捺住激动的心情,我故作镇定的跟他打招呼,我问他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在哪儿发财。老吴属于那种粗放型的爷们,说话喜欢一竿到底,讨厌盘根错节。他大着嗓门问:你要多少?15万够不够?


什么叫哥们?这就是!只要你有难处,只要你张口了,他根本不问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会有难处,而是直接你问够不够!


那一刹那间,我就像一位失去方向、奄奄待毙的夜行者,忽然看到了前方一枚光点,知道有人家在,而自己似乎可以得救了……


我泪眼朦胧的向老吴道谢,声音几近哽咽。老吴嫌我腻歪,说他现在四惠,让我晚上早些过去,他直接给我现金,然后就啪地掐断了电话。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似乎感觉女洗手间里有人蹑手蹑脚的走出来。我没有回头。泪水已经无声无息滑下脸颊,我怕自己这婆婆妈妈的德性让人笑话。


捱到下班,我打车疾扑地铁站。倒了两个换乘站,当我随着人流涌出四惠站时,已是路灯照耀,万家灯火。掏出手给老吴发过短信,说我现在已经到了,然后靠在铁护栏上抽烟。


北方的冬夜,总是冷得出奇。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挡不住冷风如刀,浑身阵阵的哆嗦。本想找个避风的所在,又怕老吴来了看不到我,因此只能像头黄牛,被无形的缰绳拴在原地,动弹不得。我苦苦一笑,心想,人有时还真跟牛马并无区别:它们被有形的缰绳和嚼子所拴,我们人,却被无形的缰绳和嚼子拴住。这无形的东西,多半是名利;当然,也有情——爱情、亲情、友情……


地铁口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流涌出,然后分道扬镳,消失到大街小巷中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我莫名生起一丝嫉妒。我知道,在某个不可知的地方,会有一盏灯火,等候他或者她的归来。呵,戴着面具在外面奋斗一天,回到家里卸去面具,跟最亲近的人共享天伦之乐,这就是传说中的幸福吧!如果将人比喻成鱼,那么在社会上,大家都是鱼缸里的观赏鱼,努力以最优雅的姿态展示给别人;在家庭里,大家都是小章鱼,小乌贼,小泥鳅……可以耍小性子,可以尽情地在感情的沼泽里摸打滚爬……


可是,我的桃花,这尾让人可气可恼复可怜可爱的小乌贼,现在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揪住,甩到海岸上,远离可以让自己不羁畅游的海水,从而奄奄一息……


如此神思恍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我的脚边已经铺满了不少烟头。随着又一轮人流出来,我终于按捺不住焦躁,打电话问老吴到哪里了。万万想不到的,老吴的手机居然关机了!


听到电话里传来那句毫无感*彩的“您拔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时,我就像被人猛地摁进了冰冷的水缸,浑身似乎都起了鸡皮疙瘩。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我反复地拔打老吴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我终于懈气了,认命了。我仰起脸,对着夜空哈哈大笑。这都市的夜空,为下面各种各样的灯光折射,红红的,像一只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无动于衷地俯瞰我……


我的怪笑引起路人的侧目,大家仿佛在欣赏一个从精神病院偷偷跑出的病人。我收起笑,走到角落处,对着一个突起的小土堆,一脚一脚地踢去。灰土飞扬中,我咬牙切齿,怒发欲狂……


也不知踢到第几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冷冷说道:你把皮鞋踢坏了,光着脚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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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发表于 2010-6-21 14:22 |只看该作者
127


待到天明,我到医院食堂给桃花买好早点,柔声安慰她几句,就匆匆赶往报社上班。上午没有采访任务,几个板块的图文记者都到会议室参加例行的周末总结报告。


同事们有拿着稿子照本宣科的,有空着双手即席发挥的。在刘兆老师的主持下,会议气氛十分活跃。我坐在末排的角落里,拿出手机,给通讯录里稍微熟络些的人发短信,内容一律为:在下最近手头有些拮据,阁下能否拔刀相助?盼回复。


然后,我就望穿秋水地盯着手机屏面,盼望蹦出几个新消息来。可是,临近会议结束,屏面上依然一潭死水,丝毫没有风吹草动的迹象,气得我差点儿把手机扔到窗外去。


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虽坐在会议室里开会,一颗飞却拴在桃花的医疗费上。这件事情不早些落实,我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头发,拔离了地面,内心深处惶惶不可终日。


中途去洗手间,看看里面阒无一人,我就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我观察过路上成群结队的蚂蚁,它们如果受到外力的袭击,就会东奔西突抱头鼠窜,可是最后,它们的目的地无一例外地是自己的巢穴。现在,我就像一只被外力袭击的蚂蚁,慌张失措一阵子,最后想到的,还是自己的老巢,以及那里面的老头老太。


老头子不在,老太太接的电话。我简单描述过桃花的病情,还有借钱的困难,然后愁眉苦脸地说道:妈,我实在走投无路了,你们就帮个忙吧,谁让我是你们儿子呢!


老妈的口气不咸不淡:我们手里,是还有些钱,不过是留着给以后你买房子首付的。另外就是给你办婚宴,聘金财礼,请客吃饭……儿子啊,这些事情花起钱来都是唏里哗啦的,我们这点钱,恐怕还不够呢……


我打断老妈的话,把昨天桃花吞服安眠药,险些丧生的事儿告诉了她。我无比诚恳地说道:妈,我跟桃花虽然什么事情都还没来及得发生,可是两个人的心里,都是装着对方的。她离开了我,活得没意思;我离开她,同样活得没意思!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房子什么结婚,而是把她的病给治好了。只要人在,这些东西还不是顺理成章的吗,现在你着哪门子急呢?


老妈不以为然地教育我:儿子啊,你是我自己生自己养的,我知道你的脾气,重感情。这是好事情,可是咱们得分情况对不对?终身大事是可以随便的吗?是可以冲动的吗?在婚姻上,如果一步踏错,你就要后悔一辈子!你别跟妈倔了,我只问你一句:杨晓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桃花?杨晓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也不错,跟你又是很熟悉的同事,大家知根知底的,多实在!最最关键的是,杨晓这孩子身体健康,将来生的孩子,肯定……


我打断老妈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道:您别说了!这钱,到底借不借——对,算我们借你们的,以后按银行利息还,这样总行了吧?


老妈估计被我气得够呛,半晌,才带着颤音语无伦次地发作道:你这小王八蛋!现在翅膀长硬了是吧,还你们我们的,是不是想搞分裂搞独立?说了不给就不给,我可不能像你一样犯糊涂,一心要找个赔钱货——你跟我们借?你按利息还?你想还账是吧,那好吧,我把你从小养到大,你说该怎么还?


她算老账,我自是无话可说,只得愤愤不平地挂断电话。怏怏不乐走到外间,砸开水龙头,掬起清水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抹。定睛瞧墙壁的镜子,自己整个头颅湿淋淋的,仿佛刚被海浪席卷过的溺水者。一拳捶到墙上,我痛苦地想,如果自己真像溺毙者那样无知无觉,也是好的;可是,生活就像一浪接一浪的潮水,你只要一息尚存,它就跟你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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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
发表于 2010-6-21 14:22 |只看该作者
126

将桃花安顿到床上,我和周峰在边上喋喋不休的轮番开导她。小丫儿插不上嘴,很是着急,后来想起什么似的,歪头拍手:我到楼下摘花儿给姐姐戴。姐姐漂亮了,就不会自杀了,对不对?


我勉强一笑,冲她微微点头。小丫儿满脸兴奋的飞奔而出。望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在心里苦叹不已:小孩子天真无邪,像如秋千一般,只要左右两根绳子,便能荡起一个秋天的童话;若是长大成人,则如蛛网也似,即便千条万缕纵横交错,也是风雨飘摇,岌岌自危,谁也无法预知哪根线条会在哪个时刻崩断……


我和周峰费了不少口舌,桃花却闭上眼睛养神,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半晌,才倏地睁开一双妙目,恬不知耻地说道:刚才给我洗胃的那个医生好帅啊!据说还是个单身,我很奇怪,像他这样的男子,为什么肯让自己单身?莫非是在等我?


我冷冷地说道:那就别动不动抹脖子上吊。你要是死了,全国的帅哥都会如丧考妣,甚至终身不娶的。


桃花一笑撇嘴: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怕死啊,不想死啊。我可能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吧。


周峰吼道:我们都是胆小鬼,不经吓,行了吧?!


我知道桃花是在故作轻松的开玩笑,她内心的苦涩,便如一汩重峦叠嶂之下的泉水,是周峰不能品尝得到的;刚才若非张义那一番话,恐怕我也会茫然无绪。当然,这并不能表示张义比我更靠近桃花的内心。也许我是当局者迷,张义是旁观者清。不过,像张义这样的角色,多半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对异性心理的捉摸把握,也确非我辈所能望其项背的……


工夫不大,小丫儿扑进病房,将一把海棠花插进桃花的发际,退后两步,啧啧称道:姐姐,你现在比新娘子还要漂亮!别再自杀了姐姐,你做新娘子吧,我给你当伴娘,好不好?


那海棠花殷红如血,不仅让桃花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便是整个病房,似乎也生机盎然。桃花一手托住头顶垂下来的伞形花序,仿佛托住新人床顶垂下来的流苏;一手伸向小丫儿,笑嘻嘻地说道:小丫儿,给我上镜子。


小丫儿马上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一脸巴结的递过去。桃花接到手里,呲牙咧嘴端详半天,忽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杀气腾腾地说:活就活呗,谁怕谁!我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抢手货。只有那瞎了狗眼的人,才会把我清仓大甩卖,跳楼价转让给别人——小丫儿,你说呢?


她嘴里问小丫儿,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扫我一眼,仿佛秋风扫落叶。我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一时惶愧,虽没有汗出如浆,也是坐立不安,于是跑到外面洗手间去抽烟了。


这一天,我便没去报社上班,特意请了假陪伴桃花。周峰晚了一步,他本也想请假留下来的,却招来桃花的臭骂:你们什么意思?一人摁手一人摁脚?是要杀猪吗?都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烦死你们了!


周峰无奈,只得灰头灰脸的走了。我却死皮赖脸,顶风作案。桃花气哼哼的白我几眼,到末了,也只得由我。


整个白天,桃花似乎都在跟我赌气。她只是跟小丫儿说话嬉闹、打电脑游戏,完全把我晾在一边。除了买饭打开水,我简直一无是处,纯粹成了摆设。


到了晚间,外面渐渐黑将下来。小丫儿折腾得累了,已经回自己的病房睡觉。这间病房,只剩下我和桃花两个。


我仿佛夜枭,从这黑夜里得到了力量和勇气。我掩到她身边,挨着床沿坐下。经过一番短兵相接,总算用小擒拿手法捉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同时目光如炬的盯着她看。


她先是跟我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似乎露怯了,移开目光,冷冷地说道:目光灼灼,贼性不改!


我被她贩卖的《聊斋》台词逗乐了,嘿嘿的傻笑。随即想起白天的事情,脸色凝重起来,一本正经地跟她说道:你早上干嘛做那样的傻事?有多悬乎你知不知道?


桃花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


我有点生气地说道:你不是喜欢草原狼吗?不是欣赏狼图腾精神吗?不是跟我讲过那个四不精神吗?自强不息、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这四不精神,你连第一个都没有做到!什么叫不息?那就是只要还能呼吸,就应该跟命运搏斗,像贝多芬那样扼住命运的喉咙,对吧?


桃花懒洋洋地说道:喂,孤男寡女的,你不跟我谈情说爱,却扯一些空洞的大道理,你不觉得自己很笨吗?


我怪她心不在焉,手里稍加力道,将她脉门扣得更是紧了。桃花低呼一声,咬了咬下唇,恨恨地说:对美女也痛下杀手,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我真替你悲哀,替整个社会悲哀……


我对她的插诨打科未予理睬,继续开导她:大傻,我是没见过真正的狼。可是我知道,狼只知道拼命地活着,除了对猎物展开自杀式攻击外,它是不肯轻易自杀的。有很多很多的狼,就算病倒在雪地上,它也会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桃花笑嘻嘻地说:那就算我自杀式攻击好了。


我心里一震,问她到底想攻击谁。桃花撇撇嘴:谁喜欢我,我就攻击谁呗——我可是防守型攻击,谁让你……谁让你……


她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一红,再也不肯说下去。我心下激荡,将另外一只手掌也覆在她的手背,轻轻地抚摸。桃花害羞,迅速将手掌抽离,笑呵呵的说:喂,老灭!问你一件事儿。你早晨是不是打了兴奋剂?你跑过来的时候,我感觉你像火车头一样飞奔过来。


听到她这个比喻,我蓦地想起中学时英语老师给我们讲过的一个爱情故事,就慢慢的讲给她听。故事说的是一对外国情侣过铁路。女的穿着高跟鞋,不慎将鞋跟陷进枕木的间隙里,一时难以拔出。正在这时,前方一列火车高速奔近。女的吓得尖声大叫,那男的也面如土色,使劲地拽,想把恋人拽离铁道。糟糕的是,鞋跟陷进的角度过于刁钻,无论两个人如何努力,总是拔它不出。随着火车的奔近,那男的忽然放弃努力,跳到轨道中间,紧紧地抱住恋人……


我被这个故事感动,至今记忆犹新。谁知桃花听过,却撅起嘴巴,不屑地说道:哼,简直比鸳鸯蝴蝶派还要煽情,我才不信呢——对了,老灭,我枕头下面有半瓶红酒,你陪我喝好不好?


桃花说着话,还真变戏法似的从枕头下面掏出半瓶干红。我脸上微微变色,说这个时候你不能喝酒,桃花却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非得缠我陪她喝两杯。她说:就两小杯,好不好?


无奈之下,我只得表示同意。不过,我提了一个附加条件,那就让她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无论怎么样,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桃花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取出小酒杯斟酒……


一个杯子,两个人轮流喝。


没有下酒物,我们以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彼此若即若离的目光、双方随意放松的言笑……下酒。


说是两小杯,其实谁也难以收势,到了夜深,半瓶红酒早已见底。我们两个似乎都有一丝醉意。


我扶她躺下,给她掖好被子,正要晕乎乎的躺到那张陪护床上去,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瓜子,用半是霸道半是央求的口吻,非要让我唱一首歌。


自从那次出差河北、桃花在电话里让我给她唱歌以后,我就未雨绸缪,暗中学会了几首歌。因此面对她现在的小小要求,我自是可以满足的,再说……我……也有些醉了。


我唱的是齐秦的《爱情宣言》,不求音美,惟愿意达: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咸咸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拂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


我正唱得声情并茂风起云涌高潮迭起,一瞅桃花,却是歪着头睡着了。我微微苦笑,轻轻的将她扶正。回到床上,却是辗转难眠,眼睛大大的盯着天花板,寻思如何才能短平快地筹到足够的医疗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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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发表于 2010-6-21 14:21 |只看该作者
125

急救室里有一名男医生和两名女护士。他们值的是大夜班,现在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两名护士在匆匆收拾医疗器械,那名医生则在埋头写病历。我抱着桃花冲进来后,他们先是无动于衷地盯着我看,有一名女护士甚至掩嘴而笑。在我焦灼的吆喝下,他们才懒洋洋停止手头的工作,让我把桃花放到角落病床上,然后慢腾腾的找来胃管和压舌板……


他们这副皇帝着急太监不急的死德性,简直快把我的肺都气炸了。我冲到医生身边,握紧双拳吼道:能不能快点儿?!


可惜我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如果是整天在刀头上翻滚的江洋大盗,估计我早就把刀插在医生的屁股上了。因此,尽管我急得脸红脖子粗,医生和护士还是慢条斯理忙他们的,由着我在边上干着急。


就在这时,张义不知何时已从门外进来。只见他翻过护士台,拽住医生的衣领,狠狠踹了一脚,骂道:你丫有慢性病吧?手脚能不能利索点儿,我操!


那医生被踹懵了。回过神来,他仔细瞅瞅张义,知道是个狠角色,一口恶气只得往肚里咽下,同时手里动作也快了许多。边上一名护士轻声说道:放心吧,你们发现及时,她现在只是暂时性神志不清,洗完胃就好了。


我在心里喟然长叹,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不无道理呵。为了不影响医生和护士,我半推半搡的将张义往门外请去。到了门口,张义回过头来面目狰狞地叫嚣:今儿个不把她救活过来,老子找人把你仨的脚筋都给挑了!还真别不信!


出了门,我和张义相视无语。两个人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坐到过道的长椅上。张义掏出香烟,自己点了一支,然后递给我一支。我摇摇头,说医院不让抽烟的。张义瞪我一眼:不让抽就不抽了?你丫真面!以后怎么照顾她?


我一愣,感觉他话里藏话。正自咂摸玩味,张义恨恨说道:你他妈真有福气——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


我盯着他,摇摇头。张义猛地用力,将手里半包软中华揉成一团:你个白痴,周杰怎么会对你死心塌地呢?我真想不通!


我淡淡地说道:人有时太聪明了,不见得是好事情。


张义冷冷一笑:人有时太愚蠢了,不见得是好事情。她自杀,基本上是为了你!你想,如果她是受不了化疗的折磨,早些天可能就吃药跳楼了;如果她是因为绝症而绝望,那么在我答应送她去美国接受治疗后,她应该看到希望,不可能还往绝路上走……是的,她就是为了你……她离不开你……她识破了咱俩的交易……你伤了她的心,因为你没明白她……她除你无他的感情……我……我他妈的……真失败……


随着张义的抽茧剥丝,我的心也仿佛刚孵出蛋壳的小鸡,摇摇晃晃,颤抖不已。他后面的话,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


张义说到后来,似乎动了感情,居然埋下头,轻轻的啜泣。我看在眼里,也是惨然不乐。正要试探着安慰两句,他猛地站起,抹了把泪水,对我说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既然你们王八对绿豆,卯足了劲儿,我就成全你们吧——我继续联系美国的医院,安排一切医疗上的事情……到时候,你送她去就行了……我……我退出!


我心下感动,站起来就要去握他的手。忽然之间,又想起了桃花,那只手也就抛锚在半道上。是的,经过刚才这惊险的一幕——如果不是我无意中看到桃花现身楼顶,那她现在绝对已经香消玉陨了——我再次领教了桃花性子的倔强。有些事情,看来我很不该自以为是,还得顾及她本人的感受才好。


张义察觉到我的变化,冷冷地说道:怎么地?我可告诉你,我这辈子难得真正做一件善事儿!


我勉强笑道:先谢谢你了,我回头跟她讲一讲,看看她的意思……


心里却想,桃花性子如此刚烈,看来无论前提是什么,她多半不肯接受张义的资助。既然她对我舍命相许,情深至斯,那我还在乎什么良心面子呢!不行,我得撕下脸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筹钱——最好杀回老家,来个鬼子进村,对老爸老妈施行三光政策……不对,一光政策,抢光就行……


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气得张义拂袖而去。临下楼梯时,他冲我喊道:你们想好了,马上跟我联系!


张义走后没多久,周峰来了。小丫儿来了。桃花也苏醒过来了。


趁着她们在急救室里乱糟糟——主要是周峰的怒骂和小丫儿的叽叽叽喳喳——我独自找到住院部的负责人,软磨硬缠的给桃花换了一间单人病房。里面有电视、空调、卫生间等设施,中间摆着两张床,一张是专门为陪护人员准备的。新病房价钱虽然比普通病房贵出数倍,但桃花这么一折腾,我心痛得不行,也就闭上眼睛接受了。


桃花苏醒过来后,在急救室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我和周峰就把她转移到新病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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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发表于 2010-6-21 14:21 |只看该作者
124

那个晚上,我没有进医院,也没有回家,就在楼下小花圃里忽坐忽站,慢慢熬到天亮。东边天际吐出第一抹晨曦的时候,我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恋恋不舍地往住院楼凝视一眼。


也许,这是最后一眼。因为我知道,张义神通广大,他会很快安排桃花出国的。人去楼空,这个地方,我以后自然也就不必再来。


出了一会儿神,我猛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就像猛然撕去贴在伤口上的胶布,有些生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住院楼的楼顶上,似乎有一缕青丝在迎风起舞。


那是一个人的长发。我很奇怪,在这寒风凛冽的大清早,谁会爬到那个楼顶上去呢?怀着雅兴观看日出?可这里不是一览天下小的泰山,这里是灰蒙蒙的北京啊,那日头刚一出来便灰头土脸,能有什么新鲜呢。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抛开纳闷之意,正要转身离去,那青丝却越来越长,迎风乱舞,像一只八爪鱼,隔山打牛般的将我牢牢攫住——那个人居然是桃花!


远远望去,她身穿白色的病号服,长发飘飘,犹如便要乘风归去的仙子。我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愕然。这个时候,她去顶楼做什么?吐纳新鲜空气?可这天儿多冷啊,也没见她多穿点儿!还有,那个张义呢,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吗,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只见她先是慢慢的四下走动,后来走到楼顶边缘,张开双臂,做凌空飞翔状。


我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坏家伙,她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跳楼?这个不可能啊!按理讲,张义已经在联系出国治疗的事宜,她明明已经绝处逢生,为何又要自寻短见?这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排除这一点,我随即想到她肯定是在自娱自乐。这丫头向来鬼灵精,身上的花样层出不穷,大清早做凌空飞翔状也不稀奇。


我正这般想着,却见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件物事,拿到面前,怔怔的瞧了半天,然后打开那个物事,从里面取出什么东西,放到手掌里,低下头来,似乎在数数……


安眠药?!


或许是所谓的福至心灵吧,我第一念头就想到了安眠药。这让我心无杂念,从而没有浪费宝贵的时间去做无谓的猜测。我低低的吼叫一声,立即拔脚朝住院楼冲去。


人身上的潜能是无穷的,这点我信。当我向住院楼大门跑去的时候,当我冲至电梯门口,发现该死的电梯居然停运,从而在楼道上飞奔而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支离弦之箭,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这个时候,就是刘翔看在眼里,大约也会感慨新人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


当然,刘翔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夺去他的饭碗。他越过重重障碍,只为了摘取那枚耀眼的金牌;而我,只是想救下桃花!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跑起来可能比蜗牛还要慢上几分……


待我冲到楼顶,桃花已经仰起脖子,一粒粒的吞服安定。


这个城市昏睡了一夜,刚刚苏醒过来,周围都很安静。桃花吃得也非常缓慢,似乎一个人置身露天之野,无声无息地品尝最后的晚餐……


我扶着楼顶小门稍稍喘了一口气,冲她背影吼了句你丫王八蛋!然后,我顾不上心脏似乎就要从胸腔蹦出的痛感,几步冲到她身边,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将她刚放进嘴里的一粒安定也打飞了。


急怒之下,我出手有点重了,登时把她脸上打出五道红红的指痕。这指痕印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仿佛一个吓人的血手印。不过,桃花却没去捂脸,只是瞅着我,无声地笑。


我一边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一边问她:活得不耐烦了?吃了多少?


桃花没有回答我。她脸上带着笑意,脚下摇晃两步,手中的药瓶掉到地上,里面却无安定药片跌出。我惊得魂飞天外,瞧这光景,这瓶里的安定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我再也顾不得废话,一把将她抱在胸前,踉踉跄跄的朝楼下冲去。刚进了那道小门,我就嘶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快来人!


桃花这时神志尚未昏迷,她乖乖的躺在我的怀里,像只小花猫。可恨的是,这小花猫一点儿也不乖,老是跟你捣乱!


听到我用尽全力的喊叫,她无力地笑了笑,弱声说道:老灭,我马上就要死了,是吧?没想到,我能死在你的怀里,这……真好……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连声对她说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可是你太傻了!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啊?


桃花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你才是傻瓜……我……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就慢慢阖上。她已不省人事。


我咬咬牙,脚下迈得更快,抱着桃花心急火燎的往急救室跑去。在一个过道的拐角,我看到前面衣影晃动,知道有人过来。苦于一时收势不住,我只得微微侧过身子,避免怀里的桃花受到撞击,然后将自己的身子跟那个人猛然相撞。


那个人猝不及防,被我撞得仰面倒在地上。我匆匆说了一声对不起,眼睛也不去瞧这人到底是谁,就继续抱着桃花往前奔跑。


只听那个人先是骂了一句粗话,随即惊恐地问道:喂!周杰怎么了?!


这声音甚是熟悉,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张义。可我哪有工夫跟他磨矶,只是把自己变成受惊的野兽,凭着记忆疯狂地往急救室奔去。


转过几个拐角,终于到了。我一脚踹开房门,喊道:快!快过来抢救!她吃安眠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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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
发表于 2010-6-21 14:20 |只看该作者
123


大妈后面跟我讲述的细节,无非是张义死乞白赖的大献殷勤,桃花针锋相对的排斥。在这里,请原谅我懒得娓娓道来。反正最后张义提出在医院陪桃花过夜,被她冷冷地拒绝了。她似笑非笑的问张义:你这么慷慨大方,姑奶奶当然感激不尽。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死马当活马给医好了,我也不会跟你上床的。明白?


张义当场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当着旁人的面,桃花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这厮毕竟在官场和社会上摸爬滚打甚有年头,因此他很快就回过弯儿,笑呵呵的说道:你这家伙!还是这么调皮。嘿嘿,我有那么俗吗?


桃花咯咯娇笑,随即绷起脸冷冷说道:你不俗,你全家都不俗,行了吧。可我俗啊,我现在就想跟你上床,整点儿俗人的乐道,行不行?(桃花拍了拍床沿)上来,别不好意思,就当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OK?


张义的脸色变了,脚下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桃花呵呵傻笑,眼睛没瞧张义,只是盯着窗外看,似乎在自言自语:看起来大老爷们的,其实是个大草包。我没让你动,你就不敢动了吗?嘁。


饶是张义老奸巨滑,他也万万猜不到桃花这句话其实是对我含沙射影。这小子在病房里徘徊了一小会儿,终于大起胆子,凑到桃花床前,笑眯眯地说道:也好。那我就上来吧,反正只要大家以礼相待就行了。


他作势要往病床坐去,桃花却尖声叫道:滚——!


这一声尖叫响遏行云撕心裂肺,在整座医院里久久回荡,几几然绕梁不绝。张义大骇,差点儿跳起来。大妈和另外那个一直怏怏无语的病友也被惊呆了,都愕然的看着桃花。


桃花叫完,低着头,一头长发缓缓垂下,散开,遮住她的脸。大妈跟我描述的时候,她说桃花那个时候很可怕,让她想起了电视里的梅超风。


张义当然不可能感觉桃花可怕。他只是感到难堪,脸上很挂不住。犹豫半晌,他才向桃花说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就不惹你了。我先回去,明儿个就联系我在美国的那哥们——咱们别拖,赶紧把病治好了才是正经……


张义说完,本想立等桃花表态的,但见她只是垂头不语,无奈之下,只好闷闷的离开了那家医院。


大妈说,张义离开医院的时间大约是晚上9点钟。这个时候,我已经从路边小餐馆里扶醉而出,打车往医院赶来。无论清醒还是麻醉,我的心里,终是放她不下。


如果大妈时间说得准确,那张义刚前脚离开医院,我后脚就赶到了医院。今非昔比的是,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径自奔向那间病房。具体来说,我都没有踏进住院楼的大门。我只是呆在楼下的小花圃里,坐在冰冷的水泥墩上抽烟。


一方面,我担心张义还在医院,如果被他撞上,那就前功尽弃,大大不妙;一方面,我害怕见到桃花后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或者被她伤心欲绝的眼神弄得手足无措。我在小餐馆喝酒的时候,心里反复地思量,判断自己跟张义的交易到底是对还是错。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很无私,宁愿自己痛苦,也要换得心上人的平安;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很自私,很自以为是,全然不去顾及桃花的感受。思量到最后,仍是茫然无绪……


尽管我的内心一片漆黑,但这并不妨碍天上有寒月高悬。我嘴里不停喷出的烟雾,被冰水般的月华濡湿,沉甸甸的全然丧失往常的轻盈,围在我的头顶身边,迟迟未能消散。


抬头仰望住院楼亮着灯光的窗口,我在想,如果自己能化成烟雾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缓缓升到半空,泊在桃花病房的窗外,偷偷向她注目。只要自己视阈的荒原有她这头小羊在不停地拽草吃,哪怕被严寒冻成冰花,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根据大妈描述的尾声部分,正当我在楼下小花圃里“搔头踯蹰”,桃花并没有“俟我于城隅”。张义出现在医院后,她对我简直民愤极大。不过,她始终掩饰着这份失望和伤心。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她轻轻地滑下床,趿着拖鞋往走廊里走去。


大妈放心不下,悄悄的尾在桃花后面。桃花走出数步,回过头来对大妈叹了口气,说道:大妈,这家医院走廊长长的,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黑天的时候,我总觉得拐角的地方站着一个嘴唇惨白的女鬼。她老是笑着朝我招手,让我过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


大妈怪桃花在胡说八道,一言不发的把她拖回了病房,推她上床,说道:傻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啥也甭想了,你就踏踏实实蒙头睡觉。第二天天一亮,你的心情就会畅快了。


可是到了翌日,天刚拂晓,就差点儿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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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
发表于 2010-6-21 14:20 |只看该作者
122

张义赶到医院之前,大妈正躺在病床上,一脸忧郁的看着桃花和小丫儿。


桃花正在给小丫儿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她叽叽喳喳,讲得很是粗枝大叶。小丫儿眼睛扑闪扑闪的,却是一脸专注。故事讲完,小丫儿昂起小脸,迷惑不解的问桃花:白雪公主的妈妈为什么非要毒死她呢?白雪公主又没有得白血病。


桃花似乎有一点生气,转过头去不看小丫儿。


小丫儿毫不识趣,走过去拉起桃花的手,天真地问道:人死了是不是就是被关在黑屋子里永远不让出来?


桃花转过身来,慢慢的揽住小丫儿,勉强笑着说道:不是的,人死了之后就上天堂。那里不用打针吃药,人人都很快活。


小丫儿伏在桃花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可是我不想死……


桃花将下巴抵在小丫儿头上,用手摩挲她的背,对她说道:有一个秘密,我对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小丫儿看着桃花,小脸儿红红的,使劲儿点头。桃花慢慢说道:其实,我们都是天使。你是天使6号,我是天使7号。天使是不能在这里呆太久的,所以我们可能很快就会回到天堂去。


小丫儿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桃花的眼睛。桃花没有退缩,目光迎着小丫儿,一脸严肃。过了一会儿,小丫儿笑了,很高兴地说道:好吧,我们说好了一起回天堂!


大妈听到这里,正要张口问桃花她是天使几号,外面过道里响起橐橐的皮鞋声,随即门口人影晃动,两个工人抬着一个特大的花篮走进病房。


大妈不认识张义,只感觉他高大帅气,举手投足之间富贵气息扑面而来。大妈跟我叙述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她说:那个男人你只要瞅一眼,就能肯定他不是大款,就是领导!财大气粗,牛气哄哄的!对我和小丫儿她们半眼都不带瞧的!


张义进来后旁若无人的态度,大妈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仍忍不住好奇,仔细留神他和桃花的一举一动。


桃花见了张义,微微一愣,很快就恢复常态,推说自己累了,先将小丫儿支了出去,随后拿起那本《红楼梦》,躺在床上一页一页的翻动。她翻得飞快,哗哗的,让人担心那本书会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散架。


张义支使工人摆好花篮,付过费用,就坐到桃花的床边,沉默半天,才用非常温柔的语气问她:怎么就生病了呢?


桃花猛地将书阖上,瞪着张义:这世上的人都死光了吗,用你管?谁告诉你我生病了?我来医院玩儿不行呀?非得病人才能来医院?那你丫是不是也病了?那个花篮里应该有几百支玫瑰吧,你拿去人手一支,能追到几百个女孩呢。搁我这儿,纯粹是浪费!嗯,我看你倒是病得不轻!


桃花嘴里机关枪似的一阵扫射,张义却皮粗肉糙,丝毫不以为忤。他从包里掏出一瓶香水,递给桃花:这里的药水味儿难闻,这个你拿着。正宗的法国货,三千八一瓶的。


桃花拿起来瞅了一眼,丢还张义,满脸的不屑:我要用它来洗澡,晚上涂一身当睡衣睡觉。这一瓶,怎么够?我大手大脚惯了的,你不知道吗?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张义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尴尬。他没去接那香水,却从身上掏出手机,笑眯眯的按了几个键,病房里就响起我跟那个女郎的对白录音。


大妈不知究里,内心对我非常的愤慨。桃花听着录音,却没事人一般,甚至还闭起眼睛作陶醉状,仿佛在聆听一曲抒情的肖邦圆舞曲。大妈见她如此能镇场面,也就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插话。


录音播完,张义笑呵呵的对桃花说道:这个是我在酒吧里无意中偷录的。本来,我不想拿来刺激你,可是我得告诉你,别人是靠不住的,只有我——这两天我就安排你去美国治病……


桃花冷冷的打断张义的话:你想刺激我?呵呵,估计得下辈子了。他只是我的二手房东,我是死是活,跟他有关吗?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谁的情我都不领——包括你,明白吗?


张义不答,只是微微撇嘴笑了笑。确实,可以免费去美国接受先进的治疗,这对白血病患者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就跟黑洞一样,任何物质都无法抵抗。


张义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保温桶上。他打开瞧了瞧,柔声对桃花说:以后我给你做好吃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鸡爪……


桃花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错了。我现在口味改了,只喜欢吃炒豆芽儿。


张义奇怪地问:怎么会爱吃那个?据说都是用尿素生的。


桃花淡淡地说:口感好,像小羊在拽草吃……


大妈讲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可是我的内心,却被五马分尸,涌起强烈的扯痛感。因为这个比喻其实是我发明的!有一次,我看她吃豆芽儿,就在旁边笑着说:你吃豆芽儿,像小羊在拽草吃……


当然,大妈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内心甚至脸部的异常,她继续跟我讲述那天张义和桃花在医院里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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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发表于 2010-6-21 14:1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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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那家咖啡店,我满大街晃荡,没有目的,没有意识。我感觉自己似乎是一条被腰斩的蚯蚓,一截在街上抽搐,一截在医院桃花的病房里抽搐。想起张义驱车赶到那家医院,手捧鲜红灿烂的玫瑰,含情脉脉又不乏居高临下地向桃花走近……我的心里就像被凶猛的野猫挠过,布满一道道的血痕,火辣辣地刺痛……


这样漫无目的信马由缰,终于累得两腿酸痛,在路边铁栅栏坐下。时值下班期间,马路上车来车往,路人步履匆匆,自行车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从面前涌过。我的目光就像一把油刷子,刷刷的拖过他们面无表情的脸孔。心里奇怪地想,他们看起来怎么如此相像呢:每个人都有头发,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仿佛是造物主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是,定神看去,他们又那样的迥然相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想到这里,胸口如中大锤,因为面前又浮现出桃花的音容笑貌。那一刹那间,车声、市声、脚步声,甚至枯叶从树杈之间跌下的轻响,仿佛全被一条巨大的手臂扼住了喉咙,再也做声不得。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惟剩下我的呼吸,孤独而粗重。


一辆轮椅从面前缓缓碾过。前面坐着一位满头华发戴着眼镜的老先生;后面推动轮椅的,是位围着红色围脖的老太太,同样满头华发戴着眼镜。他们本来已从我面前经过,谁知那老太太又将轮椅往回拉,一直拉到我面前。


老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眯起眼睛说道:小伙子,可千万别有啥事想不开啊。就前两天吧,就在这个路口,有位跟你一样年轻的小伙子,突然从马路牙子跑到马路中间,当场被汽车撞飞了……


她一脸的关心,显然把我看成想要当街自尽的轻生者了。我勉强冲他们笑笑:你们好。我……我没事儿的,只是走累了,在这休息一会儿。


老先生摘下眼镜,正要拿起放到嘴边吹去镜片上的落尘,老太太马上就接到手上,掏出手帕慢慢的擦拭。老先生的目光清如秋湖,有一种曾经沧海的沉淀之感。可是,当老太太揩抹完毕,替他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眼神似乎出现变动——仿佛柳条掠过湖面,皱了湖水。


我被老先生的风度所摄,因此很灵敏地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变化。他显然注意到我的目光,就微微一笑,轻轻的咳嗽一声。老太太笑道:嗨!我说你这老头子,又要逮住年轻人讲课了吧。


老先生点点头,同时把手掌放到右膝盖上,轻轻抚摸,笑眯眯的对我说道:我这两条腿,都是废腿。文化革命那阵子,被人戴上高帽子,拖到广场揪斗,两条腿被人打断了。那一年,我刚过30,因为帮导师说了两句好话,呵呵,就受到这样的折磨……


我是*之后出生的,对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只能通过史料去了解,远远谈不上熟悉。眼前这位老先生的叙述,仿佛将我拽到了那个疯狂的年代,模模糊糊却又纤毫毕现。让我动容的是,他的脸色非常平静,似乎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我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您经历了那样惨无人道的折磨,现在看起来还这样积极乐观,真是难得。请问,是什么让您一路坚持下来的呢?


老先生微一沉吟,淡淡的说道:我当时认为是自己从导师那里学到的知识,是这些东西让我心中有个信念,所以能超然物外,忍辱偷生。后来,我反复捉摸,终于明白了,是爱情让我活了下来,活到今天——我的双腿被人打断了,上天又重新给我安上一双。这一双,更坚强,更美丽……


我会心一笑,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她脸上的似乎浮出羞涩的红色,在这冬日灰蒙蒙的黄昏里,她那本来已经洗尽铅华气质显得更加动人。她在老先生的肩膀上轻轻捶了一拳,故意绷起脸说道:老糊涂了吧?怎么啥都往外说呢。照你这么说,那我就是狗腿子了,长年为地主奔波效劳。


老先生哈哈大笑,说道:你不是狗腿子,你是地主婆,哈哈!


他们身上焕发出的快乐气息,并没有感染我于丝毫,因为我又想起了桃花!命运弄人,如果我和桃花也能跟眼前这对老者一样,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该有多好!


那老先生笑毕,盯着我说道:年轻人,我一瞅就知道你是个失恋者。呵呵,我倚老卖老告诉你一个道理吧:可以失去的爱情,那不是爱情,那只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正的爱情,是永远失不去的,是任何东西也破坏不了的。所以呢,你并没有失恋——你本来就没拥有过,又谈何失去呢?对不对呢?


我茫然地点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


是的,我无法判断老先生的话到底是否正确。我只知道,这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古龙似乎说过,生命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就在我彷徨街头之际,张义已经驱车找到那家医院,叫人把一个插有999朵玫瑰的特大花篮搬进桃花的病房……


我的排骨没有白炖。那位经常喝我排骨汤的大妈,后来偷偷向我描述了张义进病房后的细节。她的叙述巨细无遗,让我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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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发表于 2010-6-21 14:1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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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义大摇大摆的走回来,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这样才对嘛!既然你给不了她幸福,有必要还缠住她不放吗?有些时候,懂得放手也是爱嘛,而且这种爱更加沉甸甸哦,哈哈哈!


张义得意洋洋,俨然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我却目眦欲裂,如果不是为了桃花,真想冲上去一巴掌拍死他,就像拍死一只嘤嘤嗡嗡的苍蝇。


张义注意到我的反应,脸色蓦地沉下来,把略微发福的身子坐到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吐出几个肥大烟圈,冷冷地问我:怎么的,想打我?说你两句,就受不了了?嫌我没把你当人看了?


我低下头来,懒得理他。说来说去,这一切全是自己自作自受,要怪就怪自个儿自甘下贱,丝毫怪不得别人。我又想,无欲则刚,我今天之所以如此柔弱,之所以被张义像泥人般捏来捏去,只因我……有欲!是的,这个欲就是我强烈希望桃花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张义扔了一支烟给我,淡淡地说道:我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无聊的人。刚才对你的侮辱,不是我故意的,你知道吗?我只是在反击,你知道吗?


我微觉意外,就燃起香烟听他继续说下去。


张义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我打听过你的家庭状况,你爸是做生意的,你妈是国家特级教师,家里应该不缺钱。再者说了,你以前开过饭店,现在又是大报记者,人际关系就算不是左右逢源,也不会僵到求借无门的地步。可是,你爱面子,你跟周杰一样,都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


我手里的香烟微微一颤,长长的烟灰顿时横腰折断,跌落到茶几上面。张义说得似乎没错,我和周杰似乎真属于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如果牙齿被命运这只巨大的手掌打落了,我们只会和血往里咽,决不会吐出来给别人看。单拿借钱来说,我感觉这相当于拿起刀子去割人家的肉。一般来说,若非自己马上就要饿死了,我还真的不肯找人开口借钱……


张义的语气忽然有所加重:你怕丢人,你不肯找别人借。可是,你为什么偏偏找上我?因为,你他妈的根本就没把我当人!在你眼里,我表面上是个官员,实际上却是一条社会的蛀虫,是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高级流氓——是不是这样?在你眼里,我早就没有自尊了,所以你才不怕自己被我侮辱——是不是这样?


我盯着他,眼里忽然露出尊敬之色。张义年轻并不算大,能混到今天这个份儿上,确实还是有两下子的。我就点点头,淡淡地说道:是这样的。不过,你还漏了一点没说,那就是你本来就欠她的。你以前伤害过她,现在出来为她做点什么,这并不过分吧?而且……而且……我只是找你暂时周转一下……


张义挥手打断我的话:我们的君子协定已经在运行了,周转什么的,那就甭提了!哥们,你瞧不起我,我不生气;我瞧不起你,你也甭生气。咱们本质上可能一个操性,只是我比较看重金钱和权力,你比较不看重;我手里这两样东西比较多,你比较少而已。唉,我他妈也想回到从前,无心无肺,无忧无虑,清清白白,多好!可是行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怪,咱就怪这该死的社会吧!


我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冷冷地说道:我只关心你怎么救她,不是怎么救你自己。


张义呲牙咧嘴的乐,随即掏出手机,拔了几个号码,接通后又马上挂掉了电话。我正自纳闷,门口红影晃动,一位身穿红色小棉袄的女郎纤腰款款的朝我们走来。


这女郎走到我们面前,先用询问的眼神瞥了眼张义,见他微笑点头,她就一屁股坐到我的大腿上,伸手搂住我的脖子,并叭唧一声,在我的额头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女郎的动作可谓一气呵成,让我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大约我脸上的表情颇为古怪,张义和那女郎都放肆地纵声大笑。笑毕,张义从包里翻出两张A4纸,一人一张递给我跟那个女郎,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道:既然是交易,那咱们就先小人后君子吧——现在,她问你什么,你就照这上面写的念出来就行。我负责录音。嘿嘿嘿。


那女郎嘻嘻的笑,跟张义随口诌了一句玩笑后,就清清嗓子,甜丝丝的照着手里那张纸念道:我叫什么名字?你好坏哦,人家名字是你随便可以打听的吗?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照本宣科地念道:罗小城。


张义早就打开手机开始录音了。那女郎继续腻声念道:哦,好名字呀。你长得这么帅,身边还会缺少女人吗?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还要请我去看电影?嘻嘻,这算是在追求我吗?哼,你好坏哟,干嘛这样使劲捏人家?你好直接哦,以前没追过女人吗?


我头晕脑胀地念道:我刚跟女朋友分手,空虚嘛。


那女郎扭动身子,强自忍笑,接着念道:你们男人都这么坏吗?空虚了才来找人家!对了,你为什么跟她分手啊?


我感觉胃部在不停地翻动,差点儿就要吐出来。勉强把持住心神,我听到自己嘴里继续毫无感情地说道:因为她脾气很坏,哪里有你这么温柔。最重要的是……


念到这里,我终于没能继续念下去,因为上面居然这样写着: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现在得了重病,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的目光离开A4纸,愤怒地朝张义捅去。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张义绝对已经中刀倒下!目光能杀人吗?当然不能。所以张义还是好好的活着。他停止录音,冲我莞尔一笑:就到这儿吧,我不为难你了。不过,请务必相信,我这也是一番好意。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彻底地分开,对不对?


我的喉结不停地窜动,想张嘴骂他两句卑鄙之类的话。张义马上就制止了我,冷冷地说道:你在我面前的发言权已经被剥夺了,知道吗?如果你识相的话,就保持沉默吧!你他妈的傻啊,你留在她身边除了害死她,还能做什么?就算她捡回一条命,可你以后能给她幸福吗?你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能幸福吗?你管这幸福是谁给的呢!


张义说完这话,再也没有瞧我一眼,领着那个红袄女郎呼啸而去。


颓废的坐在沙发上,我双手抱头,心里痛苦地寻思:也许张义说得没错,爱一个人,只要她能幸福就已足够,你根本不必管这幸福是谁给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


错得差点儿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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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发表于 2010-6-21 14:18 |只看该作者
119


如约赶到东城那家咖啡店,张义已然坐在那里。他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过往的行人,眉头拧到一块,也不知是被指间的香烟给熏的,还是心事重重。


我在对面沙发坐下,他才扭过脸来,冲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让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我哪有闲心喝这咖啡,但心想以不变应万变,有什么事还是等他开口再说吧。他既然主动找我,肯定在桃花的事情上有所松动,那我顺其自然即可,过于猴急反而于事无补。


张义似乎也没心情喝这咖啡,只是拿起汤匙在碗里不停地搅动。搅了半天,汤匙在一圈圈的漩涡里忽然顿住。他抬起头,盯着我问道:她真的得了白血病?你没开玩笑吧?


我苦笑:这种事情,怎么开玩笑?


张义点点头,然后又一声不吭,拿着汤匙在碗里一圈圈地搅动。他越搅越快,就像李连杰饰演的太极张三丰一般,终于把碗里的咖啡都搅出碗外,溅得我俩脸上、衣服上全是。


黑色的咖啡从眼睫毛上缓缓滴下。我的眼睛并未眨动一下,只是盯着张义,看他接下来究竟还想做什么,说什么。


张义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和衣服的咖啡汁,冷冷的笑了一下,对我说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白血病也死不了人。只要乐意,我可以送她去美国接受治疗……


我心里狂跳不已,如果他真动了菩萨心肠,那桃花可就有救了。我勉强笑了笑,正要奉承几句,张义却脸色一沉,淡淡地问道:不过,她现在是你的女人,是死是活,用得着我来操心吗?


我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不……我这不……手头紧吗,您就帮个忙,借我一些。等她病好之后,我们做牛做马,也得先把您这钱给还上……你们……你们也算是熟人吧?呵呵,就帮个忙……


张义对我瞪了半天眼,忽然仰天大笑,声震屋宇,花枝乱颤。他边笑边揉肚子,似乎肚子都笑痛了。过了片刻,他总算恢复常态,歪着头问我:知道我为什么笑吧?老实告诉你!我喜欢看你这低三下四哈巴狗一样的德性!只要想起你这穷光蛋也能跟她左搂右抱,卿卿我我,老子就感觉自己活得非常失败!现在好了,爽了,穷人就是穷人,你还是要在我面前装孙子吧?哈哈哈!


我的笑容被生生冻死在脸上。半天才咧了咧嘴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愿不愿帮忙?


张义没有回答我,而是翘起二郎腿,不停地晃动脚上那双黑亮的皮鞋。他的目光也停在鞋面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的病好说,我有个同学是白血病专家,目前在美国一家州立医院做主任医师——不过,我这鞋是在意大利买的,刚才出门走得着急,忘记上油了,沾了不少灰……


我慌忙离了座,走到他面前,像狗尾草一样弯下腰,拿出一张纸巾往他鞋面上擦去。张义移开脚,嘴里哟嗬哟嗬的叫唤,阴阳怪气地说道:有没有搞错,我这鞋能用纸巾擦吗?擦坏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他说着话,目光却像一条邪恶的毒蛇,在我衣服上游来游去。我笑了笑,就撩起衣服一角,用自己的衣襟给他擦鞋。


我擦得很卖力,张义很满意。他笑着问道:喔,不错!你丫以前擦鞋的吧?


我也笑:是。我以前不仅满大街给人擦鞋,而且还掏过大粪,只是没有时传祥幸运,从来没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过……


张义厌恶地移开脚:你丫怎么这么贱呢?我这么羞辱你,你也没脾气?周杰喜欢上你,真是瞎了她的狗眼儿!你们俩,都是贱货!


听了这番话,我不由得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今天他可以侮辱我,而且尽管怎么方便怎么来,但他不可以侮辱桃花!在《英雄本色》里面,狄龙扮演的哥哥对张国荣扮演的弟弟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我的朋友!现在,我也好想对张义吼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我的桃花!


看着张义那嚣张的嘴脸,我甚至想冲上去狠狠捶他两拳……


当然,我并没有这样做。这些念头只是犹如电光石火,在我身上迅速掠过,随即便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是英雄,我只是狗熊。英雄有英雄的讲究,狗熊有狗熊的规矩。我松开拳头后,就非常规矩地问张义:那么……


张义注意到我手上的变化,似乎松了一口,把身子往后仰到沙发上,冷冷地说:别跟我这个那个的,现在我就把话给你挑明了吧!周杰,我肯定要管,我比你还要爱她,懂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保证送她出国治疗,保证她能康复,但从此以后,你要跟她一刀两断,再也不能跟她见面!就是电话,你也不能打半个!否则的话,我会找人把你们两个都废掉!


我愕然听完,想了半天,终于颓然摇头:那算了吧!这个条件我没法儿接受。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


张义啧啧连声,作牙酸状挖苦道:别他妈的这么肉麻好不好?你还梁山伯和祝英台呢,你还罗密欧和朱丽叶呢——甭跟我整这些没用的!她现在命都快没了,哪有闲心跟你谈情说爱?你醒醒吧!


我的脸部似乎有些扭曲,眼神似乎有些散乱。正要辩解两句,张义又拿话挤兑我:你如果真心爱她,那就听我的,离开她!你以后还可以在北京发展,但绝对不要再跟她见面!嘿嘿,爱情是伟大的,无私的,是不是?那你就伟大一点,无私一点,乖乖的跟我合作!只有这样,你才能救她,明白了吗?我的话已经说得很到位了,给你5分钟的时候考虑——我一直都很忙的,可没多少时间陪你玩儿!


张义这些话宛如千钧大锤,砸得我齑粉飞扬。细忖他的话,虽然狠了点,无情了点,但说的确实非常在理。如果我真心爱她,何必跟她朝朝暮暮的厮守?只要爱人能够平安幸福,纵然隔着万水千山,你的内心也能产生幸福的共振,是吧?喜欢一朵花儿,未必便要攀枝而折,由它在枝头迎风怒放,也是好的,是吧……


如此七七八八的思想,那时间也就分分秒秒的消逝。张义抬腕看了看表,大约5分钟已经过去,他瞪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朝门走去。


在他即将消失在门口之际,我猛地抬头,甩出两滴泪水,冲他喊了一句:你回来!我们……我们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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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发表于 2010-6-21 14:17 |只看该作者
谢十三和茉莉顶帖

问好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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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发表于 2010-6-21 09:58 |只看该作者
灭帅哥更新了,留个记号,有时间看{:1_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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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发表于 2010-6-19 16:01 |只看该作者
我还没看完,留个记号,老灭快点续,别让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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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发表于 2010-6-19 10: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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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姿的住处是一套复式楼层,富丽堂皇,熠熠生辉。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架起二郎腿,四处游目。那个保姆大约出去办事了,燕姿抓起一把正宗的巴西咖啡豆,放到台湾进口的仿古双铜木手摇磨豆机里,慢慢的研磨。稍顷,一杯热香腾腾的咖啡便端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赞道:很好!很小资!燕姿啊,如果这屋里再挖个壁炉啥的,就不仅小资,而且很中世纪,很贵族了。嗯,传说中的金屋藏娇原来就是这样,今天我真是长见识了。


我站了起来,故意装作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这里瞧瞧,那儿摸摸,嘴里啧啧赞叹。


走了两步,燕姿忽然从背后将我紧紧抱住。我怔了怔,冷冷地说道:保持车距,以防追尾,行吗?把肚里的孩子压坏了可就不好了。


燕姿松开手,半天没吭声。回过头去,发现她脸色煞白,脸颊有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我心里一软,正要柔声问她怎么回事,随即瞥到她隆起的肚子,心里厌恶顿生,口气冷淡地说道:你现在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嘛,哭什么呢。如果要哭,也别在我面前哭。你哭给那个男人看吧,他会哄你开心的……


我话还没说完,一件令我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燕姿忽然揭起衣衫,露出一对雪白浑圆的乳房!


曾几何时,这对乳房被我把玩过无数次,可谓熟极而流;现在虽然隔了几个月才重新浮出水面,也不至于让我吃惊。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对乳房上面居然布满了伤疤,一看就知道是用烟头烫出来的!以前饭店刚刚倒闭,我在心灰意冷之下,为了刺激自己的斗志,就用烟头在左臂上烫出一个“行”字,因此对这种伤疤很是熟悉。


我瞠目结舌地问她:他……他给……烫的?


燕姿扣好衣服,含泪点头:他是个开发商,刚跟我接触的时候,一副绅士的派头,可是自从怀孕后,他就开始骂我,打我,用烟头烫我……


想起她弃我而去的种种,我本要张口骂出活该两个字的,可看了她这梨花带雨的弱相,终是不忍,只叹了一口气,提醒她:这是家庭暴力,你可以去法院告他。呵,你如果老是逆来顺受,以后的日子可就麻烦大了。


燕姿哭出声来:我跟他只是同居,没有任何契约可以证明我跟他的关系,法律肯定不管的。


我的眼珠都快突了出来:什么?你没跟他结婚登记?那你也太天真了吧!你到底图他什么?你居然替他生孩子?嘿嘿,恐怕生下来的是个小狼崽吧,总有一天咬死你。


燕姿抹了一把眼泪:当初知道自己怀上后,我也想去医院打掉,因为我怕生了孩子他就甩掉我。可是B超发现是个男婴,他就坚决不同意我打掉。他给了我50万块钱,要是孩子顺利生下,他答应再加50万……


这简直是*裸的交易!我的胃里阵阵抽搐,恶心得当场就快呕吐了。燕姿,我曾经的同学,曾经的女友,一个漂亮温柔的江南女性,一个颇有魅力的售楼小姐,现在居然沦落替大款生孩子的地步!我不禁想起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那里面的春宝娘为生活所迫,被丈夫典妻典到邻村地主家里,成为别人生小孩子的工具……可是,那是旧社会,春宝娘为了全家活命才咬牙做出的牺牲;现在是新时代,只有四肢健全,纵然难以大富大贵,混一碗饭吃还是轻而易举的,燕姿居然……居然……我完全无语了,只能在心里感慨人心的贪婪,物欲的膨胀……


定下神来,我就跟燕姿告辞。我说我得走了,你好好过日子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直走下去,别回头,只要达到自己目的就行了,其它的可以忽略不计。


燕姿却一把拖住我,哭着说道:我受够了那个男人!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带着我,我们回南方吧!我身上已经有了50万,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全部拿给你!再过几个月,我还能再拿到50万……城哥,我们有了这100万,可以回老家买幢房子,开个店面什么的,再也不用在外面飘来飘去,看人眼色——这种日子,我已经过怕了!


我推开她,一脸厌恶地说道:你也太天真了吧,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从你搬出去以后,从你把行李放到那辆宝马车上以后,你就应该明白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呵呵,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闯我的独木桥,燕姿,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嗯,不多说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燕姿撵上两步,哭倒在沙发扶手上,她断断续续的泣道:你知道他为什么用烟头烫我吗?因为……因为有几天夜里,我在梦里面……喊……喊你的……名字……被他听到了……


我掩着耳朵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我感觉自己整颗心也在缓缓下沉,往冰冷的湖底下沉。走出电梯,我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也许燕姿本身谈不上十恶不赦,她不过是千千万万委身物欲的奴仆之一。


可是,我已无法原谅燕姿。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她来说,幸福不是内心开出的野花,而是物质扭曲出来的盆景;而我,始终向往的是原生态的粗野质朴。比如,我会拒绝一个杯觥交错的酒会,宁愿去路边的大排档自斟自饮;我会拒绝跟一个油光满面的成功人士促膝谈心,宁愿去跟乡下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农联床夜话;我会拒绝跟一个长相漂亮迷人但内心空洞虚荣的女孩恋爱,宁愿去跟……


现在,拜天所赐,我恋爱的对象自然是桃花。想到了她,我猛然想起燕姿身上的50万。桃花……白血病……燕姿……50万……这些思绪纷至沓来,仿佛惊涛拍岸,让我浑身湿透,呆如木鸡。


出了半天神,我长叹一声,脚步坚定地走出了燕姿所在的这个高档小区。我知道,如果回去找燕姿要钱,随便糊弄她两句,她肯定会悉数给我的。可是,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容易,我怎能忍心向她张口。然而,如果没有这笔钱,桃花……桃花……


正自愁烂了肠子,手机急剧响起。接起一听,却是张义打过来的:喂!我想跟你谈谈!如果有兴趣,下午两点东城冰岛咖啡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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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发表于 2010-6-19 10:29 |只看该作者
117

我想到的这个人,就是桃花的前男友,区人事局副局长,张义。


我摸出那张在海鲜酒楼捡到的张义名片,瞅了瞅上面密密麻麻的头衔,心里掠过一丝踏实之感,仿佛溺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


在我看来,如果我找上门去,张义没有理由拒绝。第一他有很多很多的钱,就算手头拮据,凭他蛛网似的人际关系,筹借个百八十万,简直就是玩儿;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还在深爱桃花。她半夜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从床上叫起,毫不皱眉地驱车上千里路,去营救自己的情敌。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张义对桃花的痴情。


忽然想到周幽王,他为了博取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最后被西戎所杀。这在后人看来,全是荒淫昏庸惹的祸;在我眼里,却依稀看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绕指柔情。爱一个人,就应该为她不顾一切,哪怕就此搭上性命。


何况,我只是想到张义借点钱,对他来说,只是水牛身上拔毛,远到不了要命的地步。


当天夜里,我躺在行军床上辗转难眠。张义会拒绝我吗?肯定不会的,需要金钱治病的不是我,而是桃花,他也痴情不移的可人儿。张义会刁难我,碍于我而不肯出钱吗?应该也不会,人命关天,他肯定不会由于吃醋而漠然坐视的。退一步说,就算他想出一口胸中的恶气,狠狠地把我羞辱一顿,那又如何?那我也咬牙忍了。只要能救桃花,让我去死我都愿意,何况这人世间的屈辱!可恨我贱命一条,值不得许多钱,白送给人人都不要。我既不能横刀立马,背负佳人杀出一条血路,抵达安全的彼岸,也不能一掷千金,替心上人花钱消灾;那么,我只能弯下腰和膝盖,卑微作上马石状,供他人踩着我上马,以便星夜兼程地拯救那困在水之中央的佳人,让她早日脱离没顶之灾……


如此反复思商量,这一夜便没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我出了医院,特意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抽了两支烟,这才拔通张义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嗲声嗲气的问我是谁。我心里一沉,心想张义身边既有了女人,那他见异思迁,很可能对桃花的心思便要淡了几分。但现在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肯轻易放过。因此我爽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急声问她:张义……啊不,张总在吗?


那女的刚想说话,却响起一声痛叫,然后就听到她委屈地嚷道:你……你要死啊!干嘛这么使劲掐我?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骂骂咧咧道:掐你?我他妈的还想摔死你!以后不要随便接听老子的电话,OK?喂,你谁啊?


这人正是张义,他这后面一句话,当然就是问我的。我尽量谦逊地把自己的名字又说了一遍。到张义这小子记性甚好,立即大惊小怪地叫道:哟嗬!原来是记者大人呢!久仰久仰!可我最近没什么新闻啊,你他妈找我干嘛?


我勉强笑道:张总……


张义连声冷笑:成心挤兑是不是?你他妈都把我女人抢走了,还叫我张总?


我陪着笑道:咱们可以找个地方见见面吗?我想……我想跟你谈谈桃花……周杰的事情……


张义冷冷地说:谈什么?怎么谈?谈你们什么日子结婚?谈你们最近性生活协调不协调?哈哈哈!


他语气冷淡,说到最后居然很邪恶地放声大笑。这笑声冰凉如水,宛如一条响尾蛇爬过肌肤,让人全身的毛孔都放大几倍,汗毛倒竖。


我努力保持平静,不温不火地说道:我跟她,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嗯,我还是开门见山吧!她得了白血病,正在医院化疗……我想找你借点钱……你放心,这钱我肯定会还清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就行了……


说到后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颤颤的。在我潜意识里,张义似乎成了地府里的判官。只有他大笔一挥,开出一张支票来,才能把桃花从生死薄里一笔勾销,再添阳寿五百年……


良久,张义都没说话。我以为他挂断了电话,看了几次手机屏面,却是通话中的状态。等了半晌,我终于沉不住气。正要催他说话,那边却传来女子的尖叫,随即是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你疯了!你干嘛揪我头发……哎哟!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来,不知张义这小子在玩什么花招。在这骨节眼上,我多么希望他没病没灾,身心健康,能正常地跟我促膝长谈呵!


只听那边传来啪啪两声,似乎谁在掴谁的耳光。我心下正自惊疑不定,就听到张义吼道:贱人,为什么你不去死?滚!给我滚!


那女的哭道:好,我这就滚!我他妈也受够了!


张义歇斯底里地骂道:别从楼道滚,从窗台上给我滚下去!妈的,都给我去死吧!


我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神经,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喂喂的催他说话。张义似乎才想起自己还在跟人通过电话,就对着话筒吼道:我是穷光蛋,我没钱!一毛钱都没有!


我愕然无语,拿着手机完全僵住。张义换了一种语气,阴恻恻地说道:我告诉你,她死了最好,不然我每天晚上都要为她失眠。哈哈,死了好,死了好!大家都得不到了,这样才公平啊!哈哈哈……


张义在狂笑,可是笑声中又隐隐夹着悲愤之意,让人听来毛骨悚然,头皮阵阵发麻。我挂掉电话,身上的鸡毛疙瘩半天都没完全消失。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掐断了。我灰头灰脸地想。我不是没想过找别的熟人。在北京的,关系最铁的是老梁,可是自从阿飞案发,彩印厂贴上封条后,他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手机早已停机。至于阿飞,目前还在看守所呆着,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是不可能帮我。其他的都是以前一些酒桌上认识的朋友,饭店倒闭后,各作鸟兽散,彼此都没联系过几回。那帮天南地北的老同学,大家都是中文出身,在平庸中自给自足,真正飞黄腾达做了达官贵人的,似乎还不曾听说。如果我找他们开口,几千上万的,估计没多大问题,可是这点钱够干嘛用呢?与其惹得怨声载道还济不了事儿,不如干脆闭嘴。


走在大街上,我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走在云端,这身边的世界,都那样的遥远,模糊,生份。我在电话里向报社领导请了一天的假,然后就挤上不知几路的公交汽车,一直坐到终点;下了车,又麻木不仁的爬上另一辆,然后又坐到终点……


就在我第三次要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


地点是陌生的地点,这人却是熟悉的人。


是燕姿。


冬日的阳光下,她穿着孕妇服,肚子已经明显隆起。我颇觉意外,就微微一笑,问她最近过得可好。


燕姿的手放在肚子上,目光却放在我的脸上。过了半天,她才轻声说道:他在这附近买了套房子,就我跟保姆两个人住——我想……我想请你去家里喝杯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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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发表于 2010-6-19 10: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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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先是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寂静曲折的走廊,白色的灯光,白色的病服,她的脚下又是那样轻飘无力,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迷路的幽灵。


我在后面跟了几步,心里莫名地害怕起来。正要追上去把她抱回房间,她却衣影闪动,踅进了女洗手间。


我快步跟上,听到里面有哗哗的流水声,然后便听到桃花似乎在跟人说话:怎么这晚洗衣服?我帮你。


走廊的天花板上,本来每隔几步便安了一个灯泡照明的,到了这儿,恰巧上面灯泡是瘪了的,光线跟别处相比,甚是黯淡。借此掩护,我悄悄往门边探头。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洗衣服,瘦小的肩膀随着手使劲儿晃动着,就是那个小丫儿。桃花正蹲在她身边。


小丫儿被吓住了似的,慌忙站起来,低了低头说:姐姐,白天光顾着在你房间玩儿,给忘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沾了泡沫的手抹了一下桃花的鼻子。桃花笑了,到洗衣盆里掏了一堆泡沫,全抹在她的小脸儿上。小丫儿愣怔了一秒钟,也去捞泡沫抹桃花。


这姐俩嘻嘻哈哈的闹,把水盆都弄翻了,水流得到处都是,甚至都流到了我的脚下。


过了一会儿,桃花帮小丫儿把衣服晾上,笑着说道:小丫儿,可惜现在是冬天,怪冷的;要在夏天,我就拿整盆的水儿,浇你得屁滚尿流。嘿嘿,带你过个泼水节。


小丫儿仰起脸,天真地问道:姐姐,什么是水泼节?


我怕露了行藏,被她俩逮住暴打一顿,因此早就把脑袋缩了回来,不敢继续偷窥。只听桃花说道:少数民族的一个节日,大家用清水互相泼着玩。不管是谁,不管被泼得多么狼狈,谁也不会生气,因为这代表了吉祥、祝福,还有健康。


桃花稍作停顿,似乎故意在逗那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在那一天里,女孩子要是看到自己满意的男孩,也可以冷不丁儿的泼他一盆水,男孩子如果对那女孩也有意思,就会马上泼她;如果没那意思,也不会生气,走开就行——小丫儿,你不是一直嚷着想找个男朋友吗,那就快快长大,姐姐带你去过泼水节,那样你就能找到你的白马王子了……


小丫儿很不解地问道:姐姐,你过泼水节是想找男朋友吗?那个天天来陪你的大哥哥,不是你男朋友?


桃花咯咯娇笑,问小丫儿:你告诉姐姐,他长得帅不帅?


这当儿,我忍不住又悄悄探了探头,只见小丫儿拼命点头:帅,很帅的!可是,我对他有一条小意见,那就是……那就是……他对我不够意思,每次来医院,他都不爱看我,他总是盯着你看的……我很生气……


桃花转过身子去捏小丫儿的脸蛋,我慌忙缩回头,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听桃花笑道:哈哈!这小屁孩儿,我说你怎么对臭老灭爱理不理的,原来是吃醋了——这样吧,我现在很烦他,我把他转让给你,要不要?


我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次探了探头,想看看那小女孩的表情。


小丫儿撅起嘴说道:我不要。我……我要妈妈!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灰暗,像寒冬中不知名的小花儿,在白雪里扑簌簌地凋落。斜眼看去,桃花的笑容也僵住了,讷讷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丫儿仰头望着桃花,问道:为什么我妈不要我了?我很乖的。是因为我病了吗?


桃花的脸色变了变,只见她慢慢地蹲下,使劲儿抱住小丫儿小小的身子。


小丫儿偎在桃花怀里,开始压抑着小声呜呜地哭,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儿,惶恐又软弱。


我心下恻然,呆呆的倚在门外墙上,仿佛一根木头。


过了半晌,小丫儿哭声渐低,桃花才对她说道:小丫儿,你妈一定会很想你的,她一定是没有办法。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也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是人们所愿意犯下的。有好的妈妈,也有不好的妈妈,但我们要原谅天下所有好的和坏的妈妈,因为她们生了我们……


桃花说了这许多,也不知那小丫儿能否听懂。只听她问道:姐姐,你的妈妈呢?你生病了,她怎么也没来看你啊?嗯,你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的妈妈,对不对?她怎么了?


桃花没再说话,似乎在沉默。我心下酸痛,想起了她的童年,她的家庭,她始终不肯原谅的父母。我知道,她刚才对小丫儿的那番话很言不由衷,可能是在说谎。可是她能怎么样,她总不能把仇恨教给小女孩吧?!


这个时候,我对桃花的刀子嘴豆腐心更是洞若观火。她就像一名斗士,身披坚硬冰冷的甲胄战袍,游走在人世之间,以强硬飞扬的面目。渐渐地,大家都认为她是个无比坚强的人。只有我,在风起的时候,窥到她甲胄里面那一袭红衫,柔软如湖水,一石击进,便是彀纹横生……


正自慨然,忽听里面一声闷响,随即是小丫儿的尖叫。我心头大震,急忙冲了进去,却见桃花委身卫生间潮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我暗暗叫苦,立即俯身将桃花抱到手中。只见她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若有若无。我冲小丫儿吼了一句,问桃花刚才怎么回事。小丫儿伸手抹泪,哭道:我不知道。姐姐一直蹲在地上陪我说话儿,刚才她站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就摔倒了……


我再也顾不得多问什么,抱起桃花冲到走廊上,放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快来人!


慌乱之下,我忘了急诊室的方向,只是抱着桃花乱跑。奔出二十余步,前面拐弯处闪出两名白大褂,迎上来皱起眉问道:怎么回事?病人怎么了?


我带着哭腔嚎道:她……她突然晕了过去!求求你们,快救救她吧!


医生说他们会马上救治的,让我放下心来,不要慌张,更不要大声嚷嚷,以免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


一番周折,桃花终于被推进了急救室。我本想跟着挤进去的,却被两名护士无情地挡在门外。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我的心情越来越是烦躁,先是在门外长椅上如坐针毡,继而起身在过道里大步的走动。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是粗重,仿佛西班牙的斗牛,随时都有暴起伤人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捉住了我潮湿的手掌。我微微一惊,那小丫儿不知何时从住院区跑到这里来了。她昂起脸问我:哥哥,我姐姐怎么了?她会死吗?


我眼角不停地跳动,却摸摸她的头,苦笑着说道:姐姐只是晕过去,她不会死的。


小丫儿摇摇头,满脸的不信:我在医院看到很多人晕过去,可是她们再也没有醒过来,都死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同时脸色也沉了下来。正要拂袖不再理她,急诊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大夫和两名护士走将出来。我急忙迎上去,询问桃花的病情。


那名大夫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病人只是晕厥,目前没有大碍。对了,她正在接受化疗,这会造成身体虚弱,以后你要让她注意休息,包括夜间良好的睡眠。总之,让她放下思想负担,积极配合我们的治疗……


我匆匆答应一声,抓起小丫儿的小手就冲进了急诊室。


桃花躺在床上,似乎还在昏睡。边上支架上挂着两个瓶子,长长的管子垂了下来,一直拖到被窝里面。桃花正在输液。


我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她睁开了眼,勉强冲我和小丫儿笑了笑,随即挣扎着想坐起身子。我伸手搀扶,并在她背后垫上枕头。


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小丫儿站在床前看着我们忙碌,轻轻地喘气,像小猫儿踩在棉花上,似乎生怕此时说话会对桃花造成不良的影响。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拉开被角,掰开桃花一只掌,把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


桃花微笑着问那是什么东西,小丫儿认认真真地说:一只小猪儿,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桃花将手拿到被子上面,手心里果然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儿,是玉质的,暗红色。估计是被小丫儿摩挲了太久的缘故,有一种温润的晶莹。


桃花愣愣的问小丫儿:为什么给我?


小丫儿低下头,看着鞋尖儿:每次我难受的时候,摸着它,就会好多了,想让你也试试。


桃花一把搂过小丫儿,下巴在她头顶不停地磨蹭。小丫儿说道:姐姐,你别去死,好吗?你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桃花飞快的瞥我一眼,傻笑着说道:好,姐姐不去死。你们都挺好玩的,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我的眼里忽然涌上一阵潮意,慌忙掉头走出门外,由着她姐俩在里面叽叽歪歪。


重新坐到门外的长椅上,我咬牙切齿的想:一定要想尽所有办法去借钱!


可是,应该朝谁借呢?


我在脑海里把熟人都过了一遍,忽地想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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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
发表于 2010-6-19 10: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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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中午,我没像往常那样拿起饭盒去报社食堂。最近物价飞涨,公家食堂也未能免俗,无论荤素都成倍的翻番。我现在必须省吃俭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桃花此时正处于刀刃之上,她更需要用钱。我身上的钱数,尽管少得可怜,甚至都无脸拿出来垫付医疗费用,但变着花样给她弄点好吃的,暂时还绰绰有余。这些日子,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纷纷来看望她,鲜花水果纷至沓来,因此这些东西不用我买,我只负责她的伙食。


我自己,只要饿不死就行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讲究?


走进报社附近那家成都小吃,我要了一碗酸辣米线,想了想,又要了一个小口杯。服务员瞅瞅我身上的衣服,笑着问要不要来几个下酒菜,我摇摇头。在她转身之际,我分明看到她脸上的不屑之色。我咧嘴苦笑,心里却无动于衷。这两天过人行天桥,我都想跪下来,学别人那样在面前写几行粉笔字,然后耷拉脑袋,等着好心的路人扔个一块两块的。这服务员小小的讥笑,又焉能伤害我的自尊!


我以米线下酒。古人以汉书下酒,我跟他相比,还是俗了些。哈哈,我本俗人,有俗人此消彼长的七情六欲,有俗人山呼海啸的万千烦恼,有俗人不绝如缕的希望和绝望……


正自嗟叹,两个盘子蓦地摆到面前。一盘红油耳丝,一盘香拌牛头肉。端这盘子的双手,纤长洁白,显然不为那个服务员所有。我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了杨晓。


她叹了一口气,移开凝视我的目光,在对面坐下。我冷冷地说:边上还有那么多空桌子,你好像坐错地方了。


杨晓不理我的恶劣,有些痛心地说道:你昨天中午在外面吃包子,今天又吃米线,你一个大男人,这能行吗?你不要命了?


昨天中午我采访回来,错过了饭点,确实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胡乱吃掉的,不曾想却被杨晓一览无遗。她是在后面跟踪,还是无意中从楼上窗口看到的?无论如何,我都有一种裤衩被人从背后猛然扯下的羞恼,就大声对她说道:这咋这么讨人嫌呢?离我远点不行吗?算我求你吧!


杨晓盯着我,淡淡地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说吧,你要多少钱?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我现在急需用钱?桃花的事她知道?我的肠胃似乎都在收缩,瞪圆眼睛说道:你什么意思?钱多烧得慌?你拿去捐献给希望工程吧,我不缺钱!


杨晓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你还是这么倔。桃花生病的事,你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了……


我差点从座上跳起来。勉强抑住狂躁的情绪,我冷冷的问:哦,你们俩还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我先佩服一下——我妈跟你都说什么了?


杨晓犹犹豫豫地说:你妈……她让我多跟你交流交流,她怕你真的陷了进去……她……她还让我……跟你好下去……


说到后面,杨晓脸色通红,声音低微如蚊鸣,几不可闻。


我完全被老妈给气糊涂了,铁青着脸,正要出言挖苦杨晓两句,她却恢复了常态,很平静地说道:你妈是为你好,可她不能理解你,所以你也别生气。其实……我挺欣赏你这一点的,如果你这个时候你离开桃花,我也会瞧不起你——趋利避害,这种人社会上多了去了,又有什么稀奇宝贵的,是吧?


我仔细地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感激。杨晓这姑娘,以前我只知道她温柔善良,没想到居然也如此的通情达理,算得是性情中人。可惜我心中有人,不能他顾。唉,想来想去,还真有些委屈了她。


杨晓伸过手来,搭在我的手上,低声说道:你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吧,我手头有些积蓄的。这一次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们一把。相信我,好吗?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掌,仰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喝完,低头匆匆扒了两口米线,站起身对她说:你慢点吃吧,我先走了。


推门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寒风。我竖起衣领,迎着风头朝前走去。杨晓在后面喊,说你给我回来。我没理她,心里却在叹息,有些人事,正如那首歌所唱,是再也回不去的。我心里清楚,如果真找杨晓借钱,那肯定会后患无穷,至少会让我内心鸡犬不宁,不得安生。呵,与其戴着枷锁和杨晓步履维艰,不如光了脚丫,去跟桃花在刀尖上跳舞……


桃花没有跳舞,小丫儿却在蹦蹦跳跳,掀风作浪。我傍晚时分赶到医院,一眼就瞥到她俩在楼下小花圃里嬉闹。


小丫儿原本跳得甚是欢快,见我过来,立马就懈下气来,委委屈屈地瞅了眼桃花,然后扭头跑开。


桃花冲我做了个鬼脸,笑着说:臭老灭!你是四大恶人之一吧,小姑娘见了你都要望风而逃。


她今天气色不错,我心里自然高兴,就笑嘻嘻地说道:恩,我是那个南海鳄神,你怕不怕啊?


桃花昂起头,一脸的不屑:哼,那我就是段誉段公子,你这傻傻丑八怪的师傅。喂,乖徒弟,见了师父还不跪下磕头吗?


暮蔼像一袭清冷淡薄的轻纱,无声无息的笼在天地之间。桃花脸色虽然略见憔悴,但依然英气逼人。倘若女扮男装,指间再执一柄白玉香扇,还真俨然一个浊世佳公子。


也许个性使然吧,我看《红楼梦》,喜欢的是王熙凤,而非林黛玉;便是那部《倚天屠龙记》,我喜欢的也只是赵敏,不是周芷若,也不是小昭。


在桃花身上,依稀可见王熙凤和赵敏的影子。这一点,可能正是我疯狂迷恋她的原因吧!人生最悲哀的是理想和现实的分道扬镳,最幸福的就是它们能够互相吻合。桃花原是我理想中的恋人,现在她就活在现实当中,就出现在我眼皮底下,这让我如何不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晚上她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我坐在边上还在想这些事情。我在想,老天既然把她送到我的面前,便是对我的无限眷顾,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她带走的,对吧?即使没有传说中的三生三世,他至少也应该让她陪我过完今生今世……


这般坐着痴想,也不知过去多久。医院里静悄悄的,夜已渐深。我伸手到桃花的脸上,轻轻摸了摸,然后倒上旁边那张从医院租来的行军床,阖上沉重的眼皮。


正要迷迷糊糊的和衣睡去,忽听桃花一声尖叫,然后就看到她翻身坐了起来,满脸的惶恐。我慌忙下床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竟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怜惜之下,还未及开口询问,她就紧紧攥住我的手,喘着气说:我……我做了一个梦!


我柔声问她:嗯,你梦到什么了?


桃花眼神有些空洞地说道:一条大灰狼追我和小丫儿,我拽着她拼命跑。刚开始是一条,马上就两条,三条……越来越多……我还梦到你和杨晓……你们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低头看着我和小丫儿从下面跑过……


我苦笑一下,正要安抚两句,她却恹恹的说没事了,你去睡吧,然后就缩回到被窝中去。


我只得又回床躺下,心里却翻江倒海,睡意全无。


未过多久,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被子掀动声,随即是渐渐向门口响去的细碎脚步声。睁眼看去,苍白色的灯光下,桃花正慢慢的向门外走去。

我心里一紧,当即下床,悄悄的尾在她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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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发表于 2010-6-19 10:28 |只看该作者
114


其实在前两天,我就把自己卡里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一共5000来块。我在ATM取款机上输入密码,心里羞愤难当:好歹一把岁数的人,手头的积蓄却单薄如此。


我从来不是一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人。钱多了多花,钱少了少花,没钱了不花,这是我一贯奉行的信条。我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断炊烟。每次手里有几块闲钱,便大大方方的掷将出去,动辄为了埋单在酒桌上跟人抢得头破血流飞沙走石。现在风平浪静了,可手上的钱也一鳞半爪了。唉,李大哥说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把我给害惨了,散尽倒是散尽了的,可迟迟不见复来啊。


我现在才更深一层理解金钱财富的意义,并为以前一味的轻视而惶恐无地。金钱本身无知无觉,无所谓高尚还是庸俗,正义还是邪恶,关键全在于获取和支配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它可以毁掉感情,譬如锱铢必较世态炎凉,它也可以巩固感情,譬如慷慨大方雪中送炭;它可以伤人性命,譬如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它也可以救人性命,譬如——


譬如我要是有很多很多的钱,我就可以救我的桃花!我要让她接受全世界最先进的治疗技术!


听着ATM机里稀稀拉拉滑出来的钱,我想起那个恶意取款的许霆,心想那小子真是撞了狗屎运,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呢。如果现在取出1000元而账户只扣1元,那我肯定要步那小子后尘。惟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我则是为了拯救我的爱人!是的,如果能换来桃花的平平安安,别说判个无期或者有期,便是来个斩立决,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当然,前提的是一枪了账。据说有的倒霉蛋挨了几枪都死不了,那样躺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太痛苦了。如果一枪了账,干净利落,毫无痛苦又能换来爱人的平安幸福,这买卖我真乐意做的!


从ATM里取完钱,查询余额,还剩几块零钱。一不做二不休,我跑到大厅拿了个号,硬是将卡里的钱全部挖空了。那卡我还留着,如果老爸老妈或者别的人大发慈悲的话,他们可以将钱直接打到这张卡上。


从银行出来在门口车站等车。一辆公交车缓缓开来,身边一起等车的那帮家伙,一改昏昏欲睡的死样,仿佛屁股上*了一刀,拼命朝车门挤去。自从公交推行优惠票制后,也不知从哪里冒出这许多人,大家有事没事都坐公交玩儿。我心事重重,自然挤不过那些志在必得的男女,因此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车门夹着一个人的羽绒服猛地阖上,开走。


那是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桃花那丫头也喜欢穿这颜色。看着那件被夹在门外的衣服,我瞿然而惊,猛地想起桃花来。她现在,不也正被命运残酷地夹在门缝之中吗?


恍惚之中,我拔起脚步,便要撵上去扒开车门,让那件红衣解脱出来,仿佛这样夹着,它会很痛,很痛……


便在这时,后车门里跌下一枚1元的硬币,沿着路边不停滚动。


我的心思又被这枚硬币勾住,改弦易辙的朝它追去。追了五六步,它忽然跌进路边的下水道里。下水道被铁箅子所罩,硬币躺在里面,犹如绍兴的狗气杀,看得到,得不到。


我蹲下身来,望着里面的硬币长吁短叹。正自郁闷,旁边过来一位民工师傅,一言不发地搬开铁箅子,探下手去,将那枚硬币取了上来,放在袖子上擦了两擦,这才抬眼问我:不会是你的吧?


我慌忙摇头,起身仓惶逃离现场。


我卡里取出的那些钱,对桃花的病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我本来早就向家里张口,可是以前和老梁投资那个饭店,已经让老爸老妈元气大伤。想想事隔不久,我就要对他们展开新一轮的攻城掠池,还真有些于心不忍。长这么大,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却不停地朝他们伸手要这要那。


正是因为心里有这不忍,在得知桃花病情后,我才犹犹豫豫的没敢向爸妈拿钱。其实每次只要我开口,他们刚开始会臭骂一顿,到了最后,总是会乖乖就范,哆哆嗦嗦的把钱打到我的账号上。


那天夜里在医院看到桃花的泪水打湿了被子,我的心被顿时搓成了一根烂麻绳,扭曲得不成样子。第二天一早,我在路上接连抽了四五支烟,然后往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妈,她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说:臭小子,大清早往家打电话,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给妈报喜?头天晚上把桃花那姑娘拿下了?


我没跟她废话,直接问道: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吧,我有急用。


我就这德性,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单刀直入,不喜欢曲里拐弯,何况是跟自己老妈在商榷——准确地说,应该是勒迫。只听电话里传来一声闷响,估计老妈狠狠地把碗拍在桌子上了,然后她嚷道:你这天杀的血吸虫!这才过多久,你又找老娘要钱!要钱的没有,要命的有两条,有本事你自己回来拿吧!


看来老妈宿怨未解,我只能采取怀柔政策了。于是收起单刀,改用媚笑,软声说道:妈,我在跟你谈正事呢——在做正事的时候千万不能生气,这可是你以前教给我的至理名言,我一直记在笔记本上……


老妈却是软硬不吃,口气仍然相当强硬:你别跟我提正事!开那家饭店是正事吧,结果呢?还不是鸡飞蛋打?你呀你呀,也老大不小了吧,你现在的正事就是踏踏实实在报社上班,认认真真跟桃花处对象,争取明年五一之前把婚给结了——不错,我们两个老骨头身上是还有一些钱,可这要留着给你们办喜事,好钢用在刀刃上,平时你别想动一根毫毛,我跟你说!


听了老妈这话,我心里哀伤不已,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桃花的病情。我说:妈,你就把钱拿出来吧,就当给我们办喜事吧!我们现在正处在刀刃上,求你了,把好钢快点给我吧!


谁知老妈沉默半晌,说出一番让我瞠目结舌的话:儿子!听妈一句话,马上离开她!这个病不是一般的病,治得好治不好另说,这可是一个吞钱的无底洞——就像宇宙的黑洞一样,就算你钱多得漫天飞,转眼功夫全被吸进去了……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妈,有没有搞错啊你!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她?!


老妈冷冷地说:有什么不可以?你们现在还没到生米煮成熟饭的地步,谁离开谁都正常,也没人管得着,法律更加管不着。儿子,你乖乖听妈的话,啊?妈这可是为了你好。好女孩多的是,咱没必要一颗树上吊死——对了,那个杨晓非常不错,长得漂亮,非常懂事,我很喜欢的……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对着话筒吼道:我爱的是桃花,就她一个!不会是杨晓,也不会是别人!


老妈无动于衷地说:儿子,你别犯傻了,你那不是爱情,是同情——你在同情她,对不对?


我气得浑身颤抖,如果对方不是自己老妈,我真的会破口大骂。想了想,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啪地挂断了电话。


时值上班的高峰期,街道上车来车往,人流涌动,市声此起彼伏。可是,这些跟我有丝毫关系吗?


我颓然低下头,心中忧伤阵阵袭来。我和桃花,仿佛都成了这都市里的弃婴,挣扎在茫茫人海,苦于无一根稻草可以揪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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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发表于 2010-6-19 10:27 |只看该作者
113


周峰的房子没能卖成,因为这事儿被汪涛透露给了桃花。具体怎么透露我不清楚,反正那天我去医院,正好目睹他姐弟俩在吵架。


我一进门,周峰就冲我吼道:是不是你告诉她的,说我要卖房子?


我一头雾水,自是愕然无语。桃花受不了周峰的口气,腾腾腾的过去踹他一脚:什么狗脾气!要注意警民关系,你丫懂不懂,昂?你吃饱撑想卖房的事儿,不是他告诉我的,别诬赖好人!职业病吧您这是?


桃花那一脚力道甚重,周峰痛得咝咝倒吸凉气。只见他俯身揉了半天腿,抬起头朝桃花瞪了一眼,恨恨地说道:那就是汪涛了!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多嘴了?丫挺欠抽吧!


桃花听了这话,似乎更是生气,又过去抬脚向周峰踹去。周峰旧痛未逝,吓得绕着三张病床直跑,苦着脸嚎道:为什么踹我?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桃花粉脸薄怒,对她弟弟骂道:你这小王八蛋,汪涛跟我在银行拼了五年,我对她知根知底的,挺好的一个姑娘。瞧瞧你自己吧,这黑不溜秋、破马张飞的熊样,能遇上她,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就给我好好珍惜吧,行吗?


周峰嘟哝道:怎么珍惜?好赖凑合着过呗,就是一搭伙的生意。


桃花怒道:房子都没了,能过什么狗屁日子?我有医疗保险,用你瞎操心?我都说多少回了,你怎么还这样死倔死倔,跟当年义和团似?


周峰看看他姐,又瞅瞅我,不服气地说:可以租房住啊。你们俩不是租的房吗,我看过得也挺好。汪涛要真爱我,会在乎我有没有房子?她是挑人还是挑房子啊?


桃花听了这话,飞快的掠我一眼,咬了咬下唇,脸上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对她弟弟说道:你可别胡咧咧,他只是我的二手房东,跟你和汪涛不一样……


周峰忧心忡忡的瞅了瞅我,一声不吭地扬长而去。我知道他内心深处还是不信任我的,认为总有一天我会顶不住,转身逃遁。对此,我自是懒得计较,路遥知马力,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承诺,但这不妨碍我们埋头去做。


我心里感到酸楚的是桃花那番话。她故意跟我划清界线,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不想连累我。这种病毕竟属于疑难顽症,甚至可以说是绝症,它需要大量的金钱来保命。尽管桃花有单位的医院保险,但只能报销70%,剩下的30%必须自己来掏。对我们工薪阶层来说,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第二,出于奇怪的自尊心。桃花表面上争强好胜,甚至不无霸道,内心却柔软得像块三明治,普通的刀叉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切割。在这个非常的时期,任何关爱的言行都有可能被她抹上同情的色彩,并加以排斥。


从小到大,桃花都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这一天,桃花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拿起汤匙使劲地敲着保温桶,对我发作道:老灭,这排骨炖得也太烂了吧!你什么意思?我是没牙的老太太吗?做人要厚道,对待病人更要厚道!


我没跟她一般见识,只是陪着笑脸说:我忘记看时间了,不是成心的。下次,我好好把握火候,不会再炖成这样了。


桃花把汤匙叭地拍到桌上,横眉立眼地说:下次?还有下次吗?我忍你很久了!看看你这几天给我捎的菜,都是啥玩意儿,给猪猪都不吃!以后我宁愿吃医院的盒饭,也不吃你做的饭菜……


我低头苦笑,任凭她雷电交加。旁边病床上的那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两声说道:小周啊小周,你今天怎么了?这样可太过分了!这小伙子烧的菜,你给我尝过,很有味道的嘛,手艺不比饭店大厨差多少啊。唉,做人要知足,我这老骨头天天吃快餐,家里上上下下,没一个想起要给我开个小灶。咳咳……


桃花愣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对我说道:小伙子,有前途哦,这大妈挺看好你的。这样吧,这排骨我一点儿不喜欢,你端过去给大妈吃吧——我谢谢您。


她忽喜忽怒,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暴君。可我心里,没有怨言,只有欢喜。我乐意她对我的高压统治。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她能统治我一生一世,让我这辈子永远在她裙下俯首称臣。当然,在这个王国里,除了遍地的花草,满天的蝶蝶,剩下的,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我刚把保温筒端给那阿姨,桃花就拿小手指勾我:你过来。


我依言走到床边,她压低声音说:狗屎,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喜欢元曲,记得关汉卿曾经把一个人比喻成一粒豌豆,而且还是铜的——对,好像是什么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烂,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我感觉你就是这样的死德性。可是,我刚才骂你,你为什么一个响屁都不放?你为什么不跟我吵架?


她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明亮如星。我心中一动,柔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跟你吵一辈子的架,这阵子不着急,先记在账上。


一抹红色在桃花苍白色的脸上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常态,冷冷地说道:可我不想跟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吵一辈子架——我刚才说的话,明明是在嫌弃你、羞辱你,可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你是植物人吗?


我凝视着她,慢慢说道:你忽悠别人可以,想忽悠我可就难了。你挑我的刺儿,当着别人的面羞辱我,你这是故意的,对吧?其实,你是怕我麻烦。


桃花一头埋到被窝里,伸手乱挥:自以为是……你……快……滚……蛋……


我当然不会滚蛋。她一动不动的伏在床上,我就拿过那本《红楼梦》,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病房里,那阿姨专心致志的品尝我的炖排骨,偶尔发出唏里呼噜的喝汤声。那位青年妇女可能打针去了,床位上空无一人。


我看了两页书,终觉无聊,正要伸手去撩逗桃花,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小丫儿晃着羊角辫闯了进来。她见我坐在床边,勉强打了个招呼,就去拖床上的桃花,叫道:姐姐,姐姐,快起来,那老大爷拿着饭盆去食堂吃饭去了,咱们快到楼下摘花去。我要编个小花帽给你戴,那样你就更漂亮了。


过了片刻,桃花才从床上滑下来,牵过小丫儿的手,两个人出门下楼。


我苦笑不已,她俩完全把我当成透明物体了。正要没羞没臊的尾随而去,无意中发现桃花的被子似乎有些异常,伸手摸去,居然湿了一大块!


原来她刚才一直埋在被窝里流泪……


我的手停在那块浸湿的被子上,仿佛被万能胶胶住,再也动弹不得。心里却想:我是不是应该鼓起勇气做点什么了,比如将魔爪伸向老爸老妈,找他们借点银子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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