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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潜伏归来,闲着无聊,与几名战友请假外出转转。
边境一线虽时闻炮响,风光却十分秀丽。弥漫的硝烟丝毫没能污浊纯净蓝天。那云,白得耀眼。
一水田中,一位中年农夫正驾了头水牛,挥着根细长的树枝,默默犁田。
有尖啸声破空厉响,是炮弹撕裂、挤压空气所发出的声音。不远处,本团司令部协理员大喊:“卧倒!卧倒!”军令如山,我们几人当即扑身青草丛中。可那农夫却只漠然抬头望了望,理也不埋,继续挥起树枝:吁——叮——,协理员惶急嘶声:“老乡!卧倒!卧倒!”再看那老乡,头都没抬,恍若未闻。晴空下,一人一牛,木然如剪影,似乎呼啸的炮弹与他们无关。甚至,生命存留与否也与他们无关。南国丽日下,这剪影只有偶尔一挥树枝,才有一丝活息:细细长长划过一弯圆弧:吁——
身处交战地,看惯太多的血腥,爆炸声己习惯,对生命——不管是解放军的、越军的,竟或是自个的,早已麻木、冷然。至多,漠漠看一眼。既然还活着,那就活着罢——故而,还得犁田。
一群战友不由相顾愕然。闲逛兴致减去大半。
虽然身着军装,但到底只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年青人,还未经历过太多的人生。生命,在我们眼中,只是一片灿烂,没有太多的感概,还不懂得悲哀。现在亲眼看见如此漠视生命的人,心中不由掠过三分悲哀,七分不解,一起沉默下来。
慢漫行去,草舍荒芜:许多房子仅用一道篾篱,用牛粪和着稀泥往上一糊,就是墙。
战争!
走着间,似有沉闷压过。天色,未变。但空气中分明隐隐有成缕、成片、成团的一种闷闷沉沉,阴阴迫来,逼得人心中慌惶,呼吸因此而急浊。
一座从未见过的建筑物耸立草间:高约两米,宽两米五左右,厚约四十余公分。就那样方方正正、敦敦实实、坦坦荡荡、无语、沉默地肃立在凄凄荒草间。
也有虫鸣,也有鸟飞。近处有小花淡蓝,自开自怜。可这些都渐渐漠糊,悄悄淡去、飘远。远处无花开,远处无短笛。
云暗。风惨。
那墙,不,那碑无任何装饰物,唯有刻上的字被漆成了肃穆的黑色,一排排整整齐齐如队列,静静立着,迎接瞻仰,或,等待检阅……
一起无言。静静的看。李某某:18岁、河北;王某:17岁、四川;成某某:19岁、山东……
我的弟兄们!
大都是十七至二十岁,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简简单单、无拘无束地定格在这面碑里。
心中,有悲歌唱起。
立正,敬礼。按各自籍贯点烟:一、二、三……轻轻呈放碑前。
又走,有碑,又走,又有碑。一、二……六,年青的心己不堪负荷,不约而同掉头回行。一路无言。
那天起,我少了嘻嘻哈哈,开始试着用成人的思想去看:看战争,看世界。
可至今日,我仍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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