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这一辈子（原创散文）

胡凑

　　
　　猪这一辈子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会喂猪。这工作不轻松。小孩子没力气，提一桶猪食很费力，往往要分两次来完成，不能像大人那样一大桶猪食拎起来直接倒进石槽里，得拿个勺子舀。龌龊的塑料桶里泡好饲料，外加些剩菜馊饭，用一根扁棍搅成烂糊状，这是它们两餐的主食。也不能光吃饲料，偶尔配些青菜叶、莴苣叶、番薯藤什么的，切细了拌在主食里给它们吃，好让它们“有青头（乖巧）”点，不要老是乱哄哄。有时懒得切菜，整棵地扔在圈里让它们去抢食。猪也要补钙。蚌壳烧过后像饼干一样松脆，是很好的钙源。饭量不大，可以给它吃“食母生”，增进食欲，帮助消化。猪吃饭和人一样，定点，不能过时。饿得过了头就去啃木圈栅，拱墙角泥地。圈栅坏了有出逃的危险，拱坏了谁家菜地定惹来“骂山门”。
　　农家养猪主要是喂肥卖钱，把它们当做生活的依靠，不当宠物养。大多数人家养一窠小猪，一头母猪。母猪除了吃，还有一项任务：生育。下猪仔时要有人连夜在旁照看，帮助它分娩，以防难产。女人胆怯、怕脏，常由男人来做接生婆。母猪一胎一般下十几到二十只不等。小猪刚出世，眼还没睁开，脚也软，更需要时刻地照看。母猪一撇腿一个一撇腿一个生得累了，敞着双排纽的黑西装任小猪们蠕蠕地挤着吃奶。有的太弱小，被兄弟姐妹挤得没奶吃；有的被母猪翻身压死；有的母猪干脆直接把小猪吃掉。母猪能下狠心吃自己的小孩，当然也能吃人的小孩。我小时候吃饭像豁嘴，一碗饭分三份，一份吃下肚，一份掉在外面，另一份粘在碗上。大人便虎着脸作势说，“拎你猪圈里去！”。长大了吃饭粒米不剩，饭碗干净得用不着洗。这要感谢猪，吓得我养成一个好习惯。
　　公猪的任务是负责交配，是个美差。可很少有人家养，整个村上就那么一两头，奇货可居。农村里通常不叫它公猪，而叫“猪郎”。养猪郎的人就叫“猪朗倌”，也是个官，专管猪郎的性生活。黑鱼老陆家养了一头。我们时常去看它。它独自躺在猪圈里一声不吭，有点寂寞，有点忧郁。猪圈里充满难闻的气味，问黑鱼老陆，说是猪骚臭。这是我第一次晓得骚臭是啥味道。村上有哪家的母猪开始发情叫湿了，便去通知猪朗倌。黑鱼老陆牵着他心爱的猪郎出门了。我们事先也得了消息，跟在后头看稀奇。猪郎身材魁梧得像牛，头面尖，两只耳朵像蒲扇，身后的卵泡像汤婆子一样挂在屁股上，边走边屙出一堆屎来。黑鱼老陆拿根细竹枝在后面赶，时不时在猪屁股上抽一记。到了目的地，那户养母猪的人家。母猪已经牵出来趴在一捆厚厚的稻柴上候着了。可猪郎却死活不愿跳到母猪背上去。也许它很不情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干那事，而且也太直接了些，至少该谈谈爱情。我们远远得躲在屋角笑。黑鱼老陆大声骂起来，不停地抽打猪郎。不知他是骂猪还是骂我们这些不懂非礼勿视的兔崽子。猪郎好不容易上了位，完了事。黑鱼老陆收好钱，牵着它回去。它的工作看起来相当惬意，但人不是猪，不晓得猪的感受。猪郎有时候一个月工作好多次，有时候几个月才工作一次。这种严重失调的生活可能令它痛苦不堪。而且它要时刻保持这种赖以生存的能力不丧失，否则只有挨刀子。
　　猪并不只分公母两种性别。小猪出生一两个月，长到十多斤重的时候就要进行一项手术——阉割，使它们变成中性，即成为不公不母的。那是为了让它们断了儿女私情，一门心思地长肉。猪的悲惨命运从此开端。阉割是个技术活，得请兽医。旁人不好瞎捣鼓，一是不打麻醉下不了狠手，二是毕竟人猪有别，男女不一，捉不准具体位置。兽医一到，先进圈里清点一下数目，看看长势，询问一下生产时间，做些记录，然后从医箱里拿出精巧锋利的割猪刀。养猪人把小猪捉出来按住脚，好让兽医下手。现场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地上丢满了割下来的东西。去了势，还要在耳朵上用耳号钳剪出缺口，作个体记录，以示来源正规。诸位以后买猪耳朵可认准此标记。
　　公猪阉了叫做牙猪，母猪阉了叫做草猪，统称肉猪。肉猪长到六七个月龄，一百多公斤时就要出栏了。出栏不是出嫁，娘家人只有欢喜没有悲戚。养猪人事先几天打听好猪价行情，约了猪贩子来看过，第二天卡车便开进了村。临出栏前照例给猪吃一顿最后的午餐，不是人道主义，只是为了增重。一群男人出了一身臭汗，总算将一栏猪全架上了卡车。养猪人核对好公斤数，站在一旁稀里哗啦点钞票。点完看看空空如也的猪圈，脸上泛起笑容。卡车载着猪扬长而去。猪在车里哼哼着，不知道迎接它们的是最后的终结。
　　猪这一辈子实在可悲可怜。没有一头猪可以寿终正寝，自然死亡的。人安排了猪的生活方式，猪只能痛苦得接受，因为它无法逃出这种设置。人是自然之灵长，能设置其它物种的生命轨迹，甚至设置旁人的生活，却不晓得自己桎梏在自己设置的圈套里。人和猪一样，没有谁敢跳出现有生活设置的樊篱。
　　

芳紫陌

r
的解是，欣赏楼主的文才！
记得我有一个朋友，QQ
签名就是，做一头幸福的猪，吃了睡，睡了吃……

风中微微雨

真是篇好文章，寓意很深刻，我已经看了三遍了。

肥田老鼠

都道猪幸福，谁解猪辛苦。母猪育仔艰，郎猪交配苦，若是被阉割，出栏挨刀割。

清如许

王小波有篇《一只特例独行的猪》，那只猪貌似不似你文中的猪这么守谱儿安于命运，令人眼前一亮！

我不是我

猪这一生，也真不容易
凌云享耳 发表于 2011-5-15 17:41

猪这一生，也不如意，确实

不如意的还有斗牛，最后被斗牛士杀死

有一段我曾常常想，是该做头猪等死呢，还是做头斗牛临死搏一下呢

唉

知母

长大了吃饭粒米不剩，饭碗干净得用不着洗。这要感谢猪，吓得我养成一个好习惯。至少该谈谈爱情，它的工作看起来相当惬意，但人不是猪，不晓得猪的感受。
真幽默
人是自然之灵长，能设置其它物种的生命轨迹，甚至设置旁人的生活，却不晓得自己桎梏在自己设置的圈套里。人和猪一样，没有谁敢跳出现有生活设置的樊篱。
我想到了猪坚强，汶川大地震的幸运者，樊建川把他养在建川博物馆里，他说，大难不死的猪应该有一个善终。要是人类不吃肉，猪会没有这样悲惨的结局，但或许人类也不会去圈养猪，猪会越来越少，世界是个怪圈，让人无处可逃，

北斗第八颗星

呃，有人想做猪，详见《下一辈子你想做什么》

暮雪

人和猪一样，没有谁敢跳出现有生活设置的樊篱

凌云享耳

人是自然之灵长，能设置其它物种的生命轨迹，甚至设置旁人的生活，却不晓得自己桎梏在自己设置的圈套里。人和猪一样，没有谁敢跳出现有生活设置的樊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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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猪写到人的生活轨迹，耐人寻味！

凌云享耳

猪这一生，也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