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瓶子里一朵梅花 [复制链接]

李小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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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5 09:38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李小懒于 2011-4-15 10:55 编辑

我捧着《金瓶梅》看，有个小孩子问我，阿姨阿姨，《金瓶梅》讲地啥故事，好看吗？我说乖，《金瓶梅》的意思就是金色的瓶子里插着一朵梅花，好看。随后我就用破报纸给书包了个花书皮。

越包书皮越引人好奇，同事们一见非要揪开书皮看一看，一看，金——瓶——梅——，呼啦翻一下，然后便瞅着我眨巴着眼睛笑，说，哪个版本呀，关键情节有删减吗？鬼鬼祟祟的样子。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没有一段视频是正经东西，甚至有人专门把书里的性描写段落搜集摘录以飨读者。淫者见淫，好东西就这么被糟蹋了。要说当今盛世，毛片飘飘，还值当一说《金瓶梅》就眨眼睛？我估计他们根本没看过书。

我不知道什么版本不版本，也不知道有没有删减，地摊上称来的，10快钱一斤，花了十几块呢。我读了两遍，连外面的花书皮都摩破了。文前序言里有郑振铎语：“可惜作者也颇囿于当时风气，以着力形容淫秽的事实、变态的心理为能事，未免有些‘佛头着粪’之感。然即除净了那些性交的描写，仍不失为一部好书。”“佛头着粪”，好精到的评语，以我们当今之免疫力来说，忽略“大粪”应不成问题（其实跟现在某些论坛首页推荐的小说标题相比，一点都不能说是“粪”，在此不予讨论），完全可以着眼“佛头”，用心拜读。

一直以为西门庆就是恶棍加淫棍，其实人物形象远没有这么单薄。短短时间内，他从“出生于殷实人家”到“泼天富贵”，除了恶霸一方和娶小妾聚敛财富外，还有他的精明豪爽。当然西门庆的豪爽主要表现在巴结官府上，他的主要手段就是送礼，送大礼。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何级官员，西门庆这一招所向披靡。朝中当权要送，潜在目标也要送，以此谋取优惠的经商条件并加官进爵，这在当下女人眼中，应该算得有本事，在此不表。

《金瓶梅》宣扬因果报应，西门庆奸诈恶霸聚敛财富，死后就让他众叛亲离财富飞散，他荒淫无度奸人妻女，来世就让他投胎为自己的儿子断绝红尘做了和尚，这些都颇具醒世意义。但我不同意一味说西门庆淫人妻女，具我不完全观察，从小妾外遇到丫头仆妇，再到乐工妓女，一说西门哥哥，没有一个不是深感荣幸主动投怀的，连一个因顾虑“不同意怕他报复”而勉强成欢的都没有，可见一个巴掌拍不响。

金瓶梅者，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也，西门庆经历过的众女人之三，之所以以她们为题，大概是因为她们脾气性格比较典型吧。

几百年来，提到潘金莲，人们首先想到淫浪，却不留意她的“以奸死”。潘金莲出身寒家，几岁被卖入豪门学弹唱，后豪门败落赎身回家，又被母亲卖给张大户做丫头，被老弱的张大户“收用”后，因大户老婆嫉妒难容被免费贴本儿送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武大郎为妻，然后便用叉窗棍打中了西门庆的头。潘金莲的奸是在西门庆出现之后，她“勾奸夫害本夫”，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单管咬群”，她处心积虑驯养肥猫吓死李瓶儿孩子，她指桑骂槐幸灾乐祸气死李瓶儿。其实归根结底，潘金莲累累“奸”行，皆源于“浪”，也就是说，她性欲强了些。她没有太大的野心，没想干倒正妻吴月娘取而代之，没想偷偷摸摸聚敛财富，她爱占小便宜也只是缺件首饰要件首饰，缺件皮袄要件皮袄，她所有的龌龊都是为了争男人，为了西门庆能天天进她房。除了争宠，潘金莲还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低贱的出身和贫穷。作为女人，情感无力把握时，金钱可以带来一定的安慰。同为姐妹，别人动不动可以拿出体己银子请客吃酒使小费，她却不能，私下跟西门庆要件皮袄穿，还被正头娘子吴月娘数落得脸上没皮，这是怎样的寒碜，贫穷让她争强好胜心理扭曲，这一点她的丫头庞春梅最理解。更多时候，孟玉楼也得面对“可惜团鸾今夜月，清光咫尺别人园”的尴尬，但她是温和平静的，一是因为她城府深，再是因为她有钱。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富足能增强女人的独立性，让人看起来落落大方。

潘金莲妖艳风流，聪明伶俐，琵琶弹唱，女工诗词，样样来得，要搁现在，这简直就是美女才女文艺女青年。嫁一个健壮的老公，谋一份小康的生活，聊几次天，视几个频，玩几个论坛，会几趟网友，这也就够了，庶几不会再出大乱子吧。潘金莲的悲剧在于生错了时代，我唯一不能原谅的是她拿着砒霜灌老公并拿被子捂着骑在他身上摁着他脑袋以防他挣扎。心肠怎么可以如此狠毒呢，难怪武松要挖出她的心肝肺挂到房檐下。最近有首歌叫《西门庆的眼泪》：西门庆的眼泪是加糖的咖啡，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的最美，只怪世人作祟不让鸳鸯配对，如果能有来生我还潇洒走一回……这歌纯属胡扯混淆视听，他们分明是一对狗男女，这是原则问题，我想网管有责任不要让此类歌曲蒙蔽大家。

同样不可原谅的还有李瓶儿，她跟潘金莲犯了相同的错误，那就是害本夫，只不过潘金莲用的是砒霜，她用的是绝情。在西门庆的诸多小妾里，李瓶儿无疑是最可人意的一个，她温柔善良，痴情忍让，最重要她有钱，送礼使小费，上下欢喜。而在进入西门家之前，她全不是这样的。李瓶儿先是在权臣蔡太师女婿梁中书家里做小妾，梁家坏事（被梁山好汉李逵杀了家小），各自逃生，李瓶儿东京投亲嫁给花太监侄子花子虚为妻。花子虚因在家族遗产纷争的诉讼中失败，锒铛入狱，李瓶儿拿出重金托西门庆打通关节解救花子虚，同时把家中珍宝箱柜全部抬到西门庆家里藏匿，又唆使西门庆买下花家宅第，后被改造成西门家宏大华丽的花园。花子虚出狱后被李瓶儿告知为了救他已经费去家中所有，无计周旋，便宴请西门庆想讨点行人情剩下的银子买房住。西门庆本来还想“与他一些”，李瓶儿却硬下心肠坚决阻止，并将花子虚一顿臭骂。花子虚着了一口重气病倒，又不得李瓶儿请医调治，未久，呜呼哀哉。从李瓶儿给西门庆显摆的那些春宫图来看，她曾是花太监的玩物，估计也是因此才被花子虚冷淡。花子虚终日被些浮浪子弟勾引流连烟花，这就给自己的邻居加朋友西门庆提供了机会，西门庆乘虚而入，手到擒来。李瓶儿与猛男西门庆的勾搭最初同样是出于对性的渴求，这一点完全可与潘金莲P一下K，但她把花太监留下的巨万家私悉数交与西门庆活活气死花子虚就不对了，偷情移情都可以，绝情不好。人们大多谴责西门庆背叛朋友挖人墙角，而我认为，在这桩公案中，李瓶儿才是第一责任人。

如果单从身份地位来说，西门家的女人，再数五个也数不到庞春梅，她身为奴婢，却与潘金莲李瓶儿并列立传，可见这一人物的独特性。庞春梅是潘金莲房内的丫鬟，美丽聪明，逞强泼辣，16岁那年被西门庆“收用”，之后与潘金莲沆瀣一气，激打孙雪娥，毁骂申二姐，正色骂里铭，唆打与她地位相同的秋菊，就连西门庆深宠的小妇也敢找茬逼其服软，甚至潘金莲也要让她三分。庞春梅的容貌脾性与潘金莲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有一点是潘金莲乃至整个西门大宅里所有女人都不具有的，那就是“傲”。如果说春梅的蛮横霸道任性负气是恃宠而骄，但为什么她在西门庆和潘金莲面前也敢“抽身走开”毫无媚软之意呢，这应该跟性格有关系。除了傲气，春梅身上还有一种作为丫鬟少有的从容大气。乐师李铭酒后教演琵琶“略按重了些”她的手，她千王八万王八地骂，并分析理由指责玉萧等人“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王八雌牙露嘴的狂”；在贲四娘子家的宴席上，几个没上过台面的大丫头受宠若惊激动万分，她却不急不噪慢条斯理，骂别人“没见过世面的行货子”；潘金莲与陈经济的奸情败露后，春梅被卖净身出户，潘金莲哭泣不舍，她“头也不回扬长决裂”，说“自古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性格决定命运，后来春梅成了守备府里的大奶奶，吴大妗子一语道破，“那咱在咱家时，我看她比众丫鬟行事正大，说话沉稳，就是个材料”。当然，《金瓶梅》里的女人，她们的性格决定不了命运，她们的命运由男人和媒婆决定，但刚强泼辣的性格或许可以帮她们在枷锁里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庞春梅最后害“色痨”而死，这是作者为了昭彰那个时代所谓的天理宣扬因果报应，跳开小说，若将春梅放到现代职场里，以她的脾性风度，绝对要比她的老板潘金莲有发展。

《金瓶梅》结构宏大人物众多底蕴丰厚，非我等学问匮乏思想肤浅者所能穿凿，那就不显摆了，摘录两段以塞责吧。有描写丑女的一段，了了几笔，情态毕现：“身上穿着一套前露脐后露臀怪绿乔红的裙袄，在人前好似乎披荷叶老鼠，脸上搽着一面铅粉，东一块白，西一块红好似青冬瓜一般，轻声浪嗓，做势拿班，不说强说，不笑强笑……。”再有写应伯爵等浮浪帮闲子弟跟着西门庆在妓院吃饭：“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蝻一起来；挤眼掇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开……。”由于文学功底差，我不喜欢那些浓词艳曲，引用太过频繁，动不动就“黄昏想白日思”，动不动就“为郎憔瘦减容光”，但有酒席就有唱妓，但有妓女就唱这些词，男人喝酒听，女人喝酒也要听，我是一看见小字体就跳过，懒得读。不过倒有一段值得推敲：“斜倚门儿立，人来倒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随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这词比较雷呀，请广大妇女反复研读，参照自省呵。

通读《金瓶梅》，我很八卦地发现，《西厢记》对宋人的影响简直就像《金瓶梅》对我们的影响，风月场中，动不动就“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把红娘去解馋”。《西厢记》早已得到公正的评价，贾宝玉林黛玉就认为其词“余香满口”，我们更认为“长亭送别”一段“通晓流畅秀丽华美”将其选入中学教材。估计很多年以后，后人不再一提《金瓶梅》就“眨眼睛鬼鬼祟祟”的时候，看到我们今天围绕《金瓶梅》的种种形状，肯定也要“后人复叹后人”了。

为了写这个自不量力的读后感，我已经彻底翻掉了报纸书皮，掉了就掉了吧，以后有小朋友再问我，奶奶，《金瓶梅》啥意思？我就摸摸他的头顶，慈祥坦然，说，乖，“《金瓶梅》是以《水浒传》第二十三、二十四回中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敷演成篇，……一部时代鲜明的生活风俗画，一幅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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