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8-14 19:29 编辑
故乡的老屋,在风雨飘摇中,早已经不复存在。然而,它却时时出现在我的梦中。
老屋建于1963年大水淹之后,共有四间,标准的土坯房。东边的三间连着,是父母和我的兄弟姐妹的住处,西边有一间,是给伯父的,他终生未娶,与我们共同生活。
说起老屋来,其实我并没有多少的记忆。缘于我离开家较早。虽然我出生在老屋,并且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但从来没有蒋捷的“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灯昏罗账”的浪漫,倒是很怕想起在老屋听雨的感觉了。因为只要一下雨,我们必将是一夜无眠。屋外雷声大作,屋内滴嗒连声,地下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整个屋里回荡的是一首恼人的交响曲。为了不让屋里雨水成河,只能是把接满的水不断地倒出去。尽管每年都会在房顶抹上一层泥巴,可老屋仍然不能遮风挡雨。好在老天爷的眷顾,一年四季也不尽是风雨,所以老屋中也会时时充满着欢乐。尤其是老屋前的一棵枣树,可以让我们在中秋节时一饱口福,倒也成了最为快乐的童年记忆。
但记忆最多的,是前屋后院,左邻右舍传来的吵闹声,每到此时,母亲总是搁下饭碗,叹息一声:“唉,又吵起来了,我得去劝劝。穷吵,穷吵!这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后来,我考上学,像是一支长满羽翼的鸟儿,飞了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便不再想起故乡的老屋了。等毕业工作后,有了自己的家,比起老屋来自是敞亮,也不必担心屋外的风雨交加,自可在屋内安然成寐,更是想不起老屋的存在。
随着年龄的增大,生活中便有许多不如意之事。已是不惑,却事业未成。走在城市的喧嚣,林立的大厦之中,仿佛只能隔断自己的一腔火热,把自己压抑在一种自我的圈子里,匆忙的脚步,带走的是一份融洽,留下的是一堆寂寞,于是有了一种感叹:“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南风。”便生起了回老屋看看的念头。 可是,此次回去,我却懂得了有家难回的滋味。不仅仅是因为父母早已作古,更多的是才回到老屋,还没来得及数清老屋顶上有几个窟窿,还没来得及嗅嗅老屋前的枣花香,便有老邻居们纷沓至来,寒暄之后,絮絮叨叨的尽是东家的不是,西家的闲话,弄得我无言以对,仓皇逃窜。等在哥哥家吃饭时,外面依旧是吵闹声,想要出去看看,嫂子一把拉住我,说:“吃你的饭,别管那些破事儿,你出去了能说谁,你常年不在家,又不知道这些个针头线脑的事儿。有向灯的,还有向火的,得罪了谁也不好。我跟你说,他们一天到晚,谁也不服软儿,都觉得自己个儿趁钱,腰杆粗,了不起,为一句屁话就争半天,你打了我打,劝得及么?日子都这么好了,还打,纯属吃饱撑的。现在各过各的,咱在家听热闹吧。”
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努力的吞咽下一口饭,却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是怎么了?不愁吃,不愁喝,新房大院的住着,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吃过饭,我偷偷地又回到老屋看了看,心中更加悲凉,老屋的屋顶已经有半边塌了,秫秸箔散乱地从屋顶垂落,四面墙已经断裂开来,怕是很难再支撑一年半载了。墙上的缝隙像道道蜘蛛网,把我的心搅得更乱:老屋啊,老屋,难道你真要断了我念家的梦? 如今,看镜中的自己,脸上早已雕刻了岁月,两鬓之上,也不知何处得了秋霜,更难以忍受的是“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凄清,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但想起过去,却又怕回去。几度思念的煎熬之下,还是想回去看看,毕竟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的根。
回到家里,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的陌生。老屋是一点点根基都没有了,成了一小块空地,在四周一片高大的房屋之中,更显得瑟缩,凄凉。老屋前的枣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只在原处冒出了几丛崭新的枝条。有年轻人匆匆从身边经过,对我笑笑,我便一脸迷茫,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空地上转了一圈,老屋无迹可寻,正在唏嘘之时,老婶子看见了我,老远就张着没牙的嘴喊着:“哟,这不是俺孩儿回来了么?”我连忙走过去搀住,随口问了好。老婶子一脸的菊花绽放,说:“好,好,好着呢!孩子,你可回来了,都想你呢。走,快回家去。”正要去老婶子家看看,东邻老嫂子也过来了,看见我,热情地说:“大兄弟,你可来了,老嫂子可想你了。走,到我家去!”老婶子说:“还是去我那边吧,你叔叔也常念叨你兄弟呢。”我有些诧异,虽然不常回家,但我也知道她俩可是二十几年的老冤家了,怎么会…… 老婶子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你个傻孩子,不回来连家里的事都不知道了。早好了。从前啊,是穷日子过怕了,鸡毛蒜皮也得争来争去,现在可都好了,年轻的忙着挣钱奔康,上了岁数的,天天坐一块儿叨咕叨咕老事儿,帮着年轻的看看孩子做做饭,忙忙的工夫,哪有工夫扯闲篇儿啊。人家不是说了吗,要建那个什么社会?”老婶子脸上有些红起来,转过头去不好意思的冲着老嫂子笑。老嫂子就呵呵笑着接过话茬儿:“是和谐社会。”老婶子就笑起来:“对,是和谐社会,那咱也得和谐不是?走,家说话去。”我谢了老嫂子,跟老婶子回家。老嫂子就在后面追着说:“那我快做好吃的,一会儿端过去。”老婶子就一边拉着我一边摆手:“他嫂子,不用了,现在谁家也不缺,一会儿你叫上他哥,一块来家吃饺子。”老嫂子就在后面嘟囔:“唉,你看看,这大兄弟来了,俺也得有份心不是……”
我如同放下了深重的包袱,像是在梦里飞,感觉全身舒舒坦坦的。看到家乡人,听着故乡事,我开心地笑了,以至于眼里有一点点温润在转,心里却暖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