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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六星书房 【浮生六记、往事04】陪床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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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往事04】陪床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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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5 18:41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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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0-8-5 19:09 编辑


                                   3月16日
                                星期二  
                                 晴   


病室狭长空旷,无桌无椅,仅有的两张木床我与母亲各据其一,窗上的铁棂粗暴而趾高气扬地斜睥着病室中的一切——昏暗的白炽灯,灰浊的墙皮,还有同样心情忐忑的两母子,如果不是床角那杯愈现温暖的淡茶正氤氲的热气,我真的要茫然于是否被系于囚室了。

晚饭母亲吃得津津有味。多半餐盆玉米粥,一个多馒头,就着半碟小咸菜,几乎被顷刻间一扫而光,她许是忘了病痛,在这一刻,重新回归饮烟袅袅的如水流年,可是,我知道,这只是错觉。这份随意而单调的晚餐,抑或对于惊惶懵懂的母亲来说,有一丝熟稔在其中,一如她深爱半生的土地和村庄。从走入病区那逼仄幽深的长廊开始,母亲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在接下来的例行检查之中,她怀疑,拒绝,挣扎,以至于大夫们不得不颓然放弃。母亲以一种妄想的口气不断重复着两个简单而幼稚的问题:她说没有带钱来,不想再“浪费”我的钱;她说我把她带到这个陌生的所在,是为了整治她——明明知道老人抑郁症发,然而我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燥烦,对老人大声嚷了起来,委屈、疲倦、怜惜、忧虑,一时间胸中百味杂陈。

“检查您为什么不配合?医生不是为了调药嘛!”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语气的强硬和冰冷:自己究竟怎么了?母亲目光闪躲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话语支吾,逻辑混乱,且每一句都沉重地击中我脆弱的心:我要回家……我不认识路……,你为我花得没法过了……我没带钱来……他们治不好我的病……,无助,彷徨,自尊,牵挂,无不溢于言表,我的心中猛然抽搐一下,痛!

凌晨两点接到父母的电话,他说已被母亲“折腾”地快要崩溃,不用说,母亲的病毫无起色,四个月的治疗难道真是杯水车薪嘛?在黎明之前的四个小时里,我辗转反侧,夜是痛苦而漫长的,我有如惊弓之鸟,生怕父亲的电话再来,带来更坏的消息。天明,取钱,找车,到博客和QQ留言,准备好住院的日用杂品——一切似乎有条不紊,但惟有不时颤抖的双手才能见证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焦灼。

母亲上午的表现并无反常,做CT、自述病情,中规中矩,不曾想下午会突然发作,面对神情委顿的老人,我知道自己错了,她只是一个不能自已的病人啊!“娘是我错了,不该发火,咱吃药!”或许病情又趋稳定,又或她原谅了自己的儿子,药吃了,我如释重负,头上已经大汗淋漓。傍晚,做完所有检查,服药过后,母亲沉沉睡去,不断发出轻轻的鼾声,她太倦了,四个月,如此酣畅地老人睡过几回呢?楼道里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窗外无一例外地黑得不见五指,整个精神病院静得像一块敞开心扉的磁铁,吐纳、呼吸、消化,长夜便格外地驯服起来。一本《读者》翻了又翻,慢慢地纸页如同眼皮一般凝重,守着白发苍苍的母亲,安静地睡了吧!



3月17日
星期三

我并没有心理学或者精神学方面的造诣,所以并不晓得像母亲这样的抑郁症患者的眼睛里缺少了什么,可以断定的是,她们的世界里只有灰色的天空,没有阳光、雨露、枝头上含苞的花蕾,以及春风里蠢蠢欲动的草种,没有。又或,她们正落入一条永不见底的河流,黑暗与恐惧一点一点吞噬着她们的灵魂,她们好想抓住一条绳子,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行,然而一番挣扎,她们绝望地发现,自己只是徒劳。

九十年代末的时候,我曾很狂热地迷恋过王朔的小说,记得其中有一篇叫作《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抛开那些情节不说,这个题目岂不是正合母亲或者我的处境嘛——水深火热!下午一个朋友发短信鼓励我:远离脆弱,固守坚强。也是,这世上芸芸众生中大不幸者非止我一个。

母亲凌晨两点醒来,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不知所措,慌忙睡眼朦惺地去敲护办室的门。楼道里灯光昏暗,静得像一泓无波的湖水,脚步声格外刺耳。隔壁的陪床站在空洞的楼道里大口吸着烟草,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身材魁梧,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已经洗得发白,显然是来自四外的乡下,凌晨,医院,寂寂的楼道,两个同病相连的人。“兄弟,有苹果没?” 老者强作笑颜,讪讪地问道,“他(她)闹得厉害,非要吃苹果,你说这黑灯半夜的……”,老者的笑容勉强而疲倦。遗憾的是,刚刚住下,我还没有去买水果,老者失望得摇摇头。“多谢啊!”老者虽然未能如愿,依旧礼貌地表达着谢意——谢我什么呢?在这凌晨清冷的一刻,在这生命孤岛的岸边,我们一同咀嚼着刺骨地无奈与寂寞。

我不清楚老者口中言及的是“他”还是“她”,两分钟后,满脸睡意的护士小姐出现在隔壁病房门口,手着是一支寒光闪闪的针管——镇定剂么?我们有时太过无助与无力,甚至不能满足亲人一个小小要求,只能用一剂药物去扼杀那个关于苹果的梦。

白天里老者常常徘徊在楼道里,有时掐着半枝香烟,有时与“陪”友们窃窃私语,他们病室的门偶然闪出一道缝隙,不经意的一瞥,一个背影隐在厚厚的被子里,其实究竟是“他”还是“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一点要不得的好奇心罢了。谜底还是揭开了,晚饭时间,匆匆地走过隔壁门口,房门倏然打开:老者搀着一个神态木然的老太慢慢走出来,老太仿佛全身散了骨架,口水不住流到衣襟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比之他们,我们两母子又恍如是幸运的,不过我的心还是猛然一沉,没来由地为他们忧虑起来,我们是满怀希望地来了,祈求上苍,让我们再一同满心欢喜地走出这山高路远的大门,那该多好!

母亲一天来的状况很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为了要她做血检、尿检,她竟对我怨恨起来,直到晚上入眠,她依旧固执地认为再也不能回家,而这一切的错误都在我身上,忧郁之深,让人一筹莫展。

3月18日
星期四


五年前,曾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不分日夜地奔波于那个号称九河下稍都市的大街小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几乎踏遍了海河上下的每一寸土地。公司给每个人发了张公交乘车卡,经济而实惠,且同时也免去了个别员工打的揩油之虞,因此我每日里做得最多的就是等车,等车,等车。冬天三九,夏天三伏,酷寒酷暑就成了候车最大的敌人,本来非常短暂的两三分钟一下变得无限漫长,仿佛自己被抛弃到一个茫无涯际的时空里,没有起点,也看不到终点,遂恨恨地认定,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等待。

等待,本就是一个过程,当然便没有结果而言,它永远是进行时,永远不会变为过去时,有如永动机上一个循环往复的齿轮,永不停息。思绪及此,戛然而止,倏而悲从中来,不禁联想到母亲的病,联想到这几天日夜陪侍在母亲的身旁,又何尝不是一种漫无边际的等待呢?

母亲五点钟醒来,一天里毫无睡意,而且愈见亢奋和焦灼,我的信心受到前所未有的伤害,开始怀疑起药物与医生来。老人胡乱吃了两口早饭,再也不劝不进去,神志有些不清,急急去找赵大夫,她正要下晚班,竟然一脸的无谓,说要十来天才见药效,说完扬长而去。

从早而晚,母亲坐立不安,而且莫名其妙地恐惧。她一直央我带她回家,悲观之情让人肠断,她说惦念同样病中的父亲,思念孙子、孙女,虽然知道她的话大半不能自已,我还是被老人深深触动,禁不住潸然泪下,真想就此放弃。

晚上,老人更加烦燥,开始用手紧紧拽着我,要我送她回家,差不多闹了两个小时,我头痛欲裂,好话说尽,毫无功用,赵大夫不在,值班大夫谁会管这种“闲事儿”,其实,即使赵大夫在时,不也是“敷衍了事”么——或许确如其所言,效果需要时间来验证,不过,看着病痛中的母亲,对于医生的作为我还是难以理解和接受。

遂把满腔希望寄托于晚上的药物上,看了治疗方案,晚上的药量明显大了许多,哪想到,事与愿违,母亲整晚闹得更甚,躺下,坐起,下床,如此反复,几乎三四分钟一次,苦苦相劝,无济于事,惟一与日间不同的是,老人愈见痴呆,一句不说。

头痛,头痛,针扎一样。这又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不眠之夜。


3月19日
星期五
小雨转晴


居然在精神病院的小店里买到一枝笔!

这多少有些令人诧异,因为病人虽多,能够坚持陪下来的还是少数,况且大家都忧心如焚,怎会想到这误人不浅的笔呢?早上翻阅《读者》原创零八第十二期,再次看到有关艾未未的访谈,其特立独行,鸡群鹤立处真叫人拍手称快,我深以为然,不禁生出了汉高祖“大丈夫生当如此”的慨叹。

昨日午后一个文友来探望母亲,其间谈到文字的独立性,及对于精神的支撑作用,彼时我也是意气风发,夸夸而谈,几曾想那些感想与经验丝毫没有改变我对母亲病症束手无策的窘境。

母亲几乎一宿未睡,我的憧憬訇然倒地。零点醒来,借着窗口泄露的星光,看到母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不声不响,仿佛一尊空洞孤独的雕塑。几番劝解,可是母亲显然不能控制自己的神志,依旧不能自已地躺倒、爬起、再躺倒、再爬起,一股撕心裂肺的悲悯之情油然而生:老人不知是多么的痛苦!开灯,起床,把两张床并到一起,给她掖好被子,挨着老人躺下,紧紧握住那双干裂、燥动的手,有如儿时,轻轻询问她的心结所在,可是,母亲,可怜的母亲,依旧精神恍惚。一夜之中,黑暗里母亲不知多少次挣脱,我也不知多少次又睡意朦惺地握紧,虽然老人仍然不能入睡,想来或可缓解她一丝的疲劳吧。

如丝的小雨薄雾一般飘洒在轻爽在晨风中,远处是高高的水塔,仿佛呐喊着刺向苍穹,楼角下矮矮的四季青们,大半已经枯萎衰败,几天里漠然经过那里,我始终保持着那种不屑一顾的睥睨。此刻静心审视,不禁有些惊异——那些寒冬中“死去”的植物们,每个枝杈之上,每一片枯黄的叶子之下,无不是一个个褐色的小小芽儿,这绝境逢生的雀跃,不正是一股天地玄黄的滚滚春潮嘛!


3月20日
星期六
沙尘暴

上午九点,母亲又在念念不忘地唠叨着“回家,回家”,我当然理解,却也依旧无奈,在这晨昏不分的五个日夜里,即便如我这样准备充分:带了大量的书刊杂志来,也渐渐感到度日的艰难。没有音乐,没有广播,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远离家庭,远离社会,远离人群,来到一个浑浑噩噩的世界中,日日困居在不足十平的小室里,惟有窗外婆娑的树影每每如约而至。

前室燥狂症的老太正在楼道里开“个人演唱会”,不过,水准实在难以恭维,尽管嗓门儿之高足以与那位红遍全球的苏珊大妈有一拼,但音质之差不要说与天籁差之万里,就是谓之为歌声也属勉强。刚刚听到时,还以为是老太在哭天抢地,怪不得母亲说怕,便是我听了也感到一丝凉气爬上脊背,活脱如风雨之夕夜枭的啼哭。大家说让她唱吧,省得郁积在心里。

从黎明开始,狂风就卷着黄沙千军万马般呼啸而至,楼门的挂帘噼噼啪啪地怪叫着,漫天飞舞地草根与树枝时而箭簇一样撞击着窗上的玻璃,楼道里忽然黑暗如漆,此时此刻,突然想起那电影中的一幕:罗兰饰演的鬼妇如影随形地扑击着亡命奔逃的星仔,桀桀的笑声扭曲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正在午睡,一阵阵哭声把我和母亲惊醒,尖锐,乖戾,旁若无人,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念混不清的咒骂,门外已经聚了不少“陪友”,“来了新病号,在护办室那儿。”隔壁老者苦着脸叹口气,沟壑纵横的皱纹直欲飞下额头。母亲大概已见怪不怪,虽然仍旧有些怕,不过很快“回家”的念头再度占据她的大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和我“论证”这个问题。

明天大妹来换班,母亲已稍稍有些好转,正如医生所言,老年性抑郁症的治疗有一定的难度,而且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看来是希望一线,而道路坎坷了。


尾声

大妹在医院呆了几日,也愁得唉声叹气,我再回,她几乎痛苦得要放弃。

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的境况有了不小的改变,慢慢安静下来,晚上失眠的次数明显减少。

那日午后,本应是二妹来换班,但她家中有事,又没打来电话,恰好单位领导有急事召我回,思虑再三——反正不能把母亲一个人丢在那个让她异常紧张和迷茫的世界里,便与赵大夫商量了方案,把母亲接回我在小城的家里,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她还没有彻底痊愈。在接下来的十多天的日子里,我依旧晚上守在母亲身边,坚持每晚带老人去外边散步,知道老人喜欢吃什么饭食,尽量让她吃得好一些,离开母亲居住已经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呆在她身边这么久,可难道我要感谢那万恶的病魔么?

母亲神奇般地康复了,又回到了她日夜牵挂的村庄和土地,又骑上了她钟爱的三轮车,日日去田里劳作,她和父亲不愿放弃土地,虽然他们只能力所能及地锄点草,看看青,到最后还得我去且耕且种,但这就是农民的幸福吧。

从四月到现在,每个月去市里给母亲买两次药。赵大夫说,她想不到母亲能恢复那么快,也想不到我们这些儿女能坚持下来,无论从亲情,还是财力。我微微地点头:为人子女者,哪个不这样呢?赵大夫叹口气,说,也不尽然。

证严法师说世有“四大”:太阳光大、父母恩大、君子量大、小人气大。作为子女者,报恩之心是要有的,人要讲良心,即使我们做得再多,又能报父母的大恩于万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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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0-8-7 22:17 |只看该作者
关于母亲,关于她的病,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巨石,痛苦非常!
勾起了大家许多伤心事儿,故园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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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0-8-6 17:30 |只看该作者
看了故园的陪床,一下子想到2年多前我的陪床,一瞬间眼睛不争气的湿润了。字里行间的那种沉重,母亲病愈后的欣喜,为人子的孝道和坚持,生命的无常与顽强,无不引起我强烈的共鸣。祝故园的父母安康幸福,也愿天下的父母们都安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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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0-8-6 11:31 |只看该作者
我们一同咀嚼着刺骨地无奈与寂寞。
请让我们一同咀嚼无奈与寂寞。
那些寒冬中“死去”的植物们,每个枝杈之上,每一片枯黄的叶子之下,无不是一个个褐色的小小芽儿,这绝境逢生的雀跃,不正是一股天地玄黄的滚滚春潮嘛!
请让我们将起欢呼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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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0-8-6 10:33 |只看该作者
这篇字,昨晚就读了,没回。只因为心是痛的,那种钝钝的痛。父亲活着时,病了六年。在最后两年中我才得以回家陪陪他。身体的各种器官轮番着出问题,心脏好一些了,肾功能又出问题,肾功能的问题刚好转,肺气肿又来了。。。。周而复始。关键是不能看他无助的眼神。。。。。。
  
  老人在时,特别是身体还健康时,多回去陪陪吧。人啊,一辈子,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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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发表于 2010-8-5 18:58 |只看该作者
病者是痛苦,陪者是辛苦
红楼梦里,有一句话我一直很深记: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所以,亲人之间,因为太亲,便更容易放任自己,特别是患病脆弱之时
有时候我回忆起躺在病床上的日夜,许多事情如今明白,是那时候自己只沉浸于自身患病的绝望和痛苦,忽略了太多陪伴着我的亲人们的感受,任性的让言语无所顾忌让行为乖张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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