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 星期二 晴
病室狭长空旷,无桌无椅,仅有的两张木床我与母亲各据其一,窗上的铁棂粗暴而趾高气扬地斜睥着病室中的一切——昏暗的白炽灯,灰浊的墙皮,还有同样心情忐忑的两母子,如果不是床角那杯愈现温暖的淡茶正氤氲的热气,我真的要茫然于是否被系于囚室了。
晚饭母亲吃得津津有味。多半餐盆玉米粥,一个多馒头,就着半碟小咸菜,几乎被顷刻间一扫而光,她许是忘了病痛,在这一刻,重新回归饮烟袅袅的如水流年,可是,我知道,这只是错觉。这份随意而单调的晚餐,抑或对于惊惶懵懂的母亲来说,有一丝熟稔在其中,一如她深爱半生的土地和村庄。从走入病区那逼仄幽深的长廊开始,母亲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在接下来的例行检查之中,她怀疑,拒绝,挣扎,以至于大夫们不得不颓然放弃。母亲以一种妄想的口气不断重复着两个简单而幼稚的问题:她说没有带钱来,不想再“浪费”我的钱;她说我把她带到这个陌生的所在,是为了整治她——明明知道老人抑郁症发,然而我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燥烦,对老人大声嚷了起来,委屈、疲倦、怜惜、忧虑,一时间胸中百味杂陈。
“检查您为什么不配合?医生不是为了调药嘛!”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语气的强硬和冰冷:自己究竟怎么了?母亲目光闪躲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话语支吾,逻辑混乱,且每一句都沉重地击中我脆弱的心:我要回家……我不认识路……,你为我花得没法过了……我没带钱来……他们治不好我的病……,无助,彷徨,自尊,牵挂,无不溢于言表,我的心中猛然抽搐一下,痛!
凌晨两点接到父母的电话,他说已被母亲“折腾”地快要崩溃,不用说,母亲的病毫无起色,四个月的治疗难道真是杯水车薪嘛?在黎明之前的四个小时里,我辗转反侧,夜是痛苦而漫长的,我有如惊弓之鸟,生怕父亲的电话再来,带来更坏的消息。天明,取钱,找车,到博客和QQ留言,准备好住院的日用杂品——一切似乎有条不紊,但惟有不时颤抖的双手才能见证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焦灼。
母亲上午的表现并无反常,做CT、自述病情,中规中矩,不曾想下午会突然发作,面对神情委顿的老人,我知道自己错了,她只是一个不能自已的病人啊!“娘是我错了,不该发火,咱吃药!”或许病情又趋稳定,又或她原谅了自己的儿子,药吃了,我如释重负,头上已经大汗淋漓。傍晚,做完所有检查,服药过后,母亲沉沉睡去,不断发出轻轻的鼾声,她太倦了,四个月,如此酣畅地老人睡过几回呢?楼道里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窗外无一例外地黑得不见五指,整个精神病院静得像一块敞开心扉的磁铁,吐纳、呼吸、消化,长夜便格外地驯服起来。一本《读者》翻了又翻,慢慢地纸页如同眼皮一般凝重,守着白发苍苍的母亲,安静地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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