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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福寺前枫香树的倒掉与禅 [复制链接]

西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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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6 16:4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西歧于 2010-7-26 16:50 编辑

兴福寺前枫香树的倒掉与禅

西歧

   也许是因为曾经两次写过谢桥那株千年古银杏的缘故，兴福寺前那株300岁的枫香树倒掉了以后，就有有心人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了我，隔日，又看了报纸上两篇夹叙夹议的报道，其中一篇题做《古树名木保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本拟即刻前往，却因那几天恰有一桩特急特重责任特大的公务在手，抽不出身，于是，耽搁了两天以后，就偷空怀了相机跑路去了现场，意欲一睹这株古木的遗容，留个永久的念想。没存想，大树已经被移走，相机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没有了存电，只好蹲在死树的根基旁边，默默抚摸那些糟朽的树心和掉落的边皮、默默观望破龙涧对面被死树摧毁的寺墙和僧舍。
      兴福寺，古名大慈寺，又名破山寺，始建于南齐，因其历史悠久、代有名僧、环境清幽、香烟鼎盛而闻名于江南，更因唐时常建的那首《常少府题破山寺》诗而传扬海内外，是常熟地界最具况味的一景。走在常熟的大街上，随便捉一个人访问，没有不知道兴福寺的，也没有否认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是兴福寺的。客居常熟二十余年，我也不例外，逢年过节、来亲会友，常常去。然而，说实在的，虽然常常去，但对于这一株古枫香，于它未倒下之前，我却从来都没曾注意过——尽管它有三十来公尺的高度、两人合抱的胸襟、300个春秋的繁茂苍劲，就是从没有引起过我的哪怕是一丁点的注意。这方地上的古树名木，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忽略它们之中的任何一株的存在，何况，在这株古枫香的上面，又没有缢死过什么人物、撞死过什么动物、孽生过什么奇花异草、题刻过什么名人字画。这株古枫香的倒下，犹如一个辛勤工作、俭朴持家、平和待人的邻家大叔的故世，直到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时候，人们才开始记忆起他圣徒一般的品行与贡献来。我想，无论人、树或其他，其生时，都不必去争什么荣誉名分，活着的时候，恪守自己的责任就好，这样，其死后，必会勾人反复缅怀追忆。
      这一棵枫香树，于它未倒下之前，我是从没曾注意过，我为从没曾注意过它而感到庆幸。我庆幸这方地上的人们，视这一座半入城中的虞山为神、视这一片妆点着山与城的绿树为宝，即便是在木材木料异常紧张的文革期间，也没有人来偷伐破坏——月黑风高之夜，于这静寂之地偷伐几棵树，必易如反掌，即便被抓，也必构不成什么大罪。那年那月，买一根锄头柄、铁耙柄、撬柄都需要票证供应，想弄一批杂木椽子钻天打洞也未必到手，为置办娶媳嫁女必需的家具，曾愁得多少人家寝食难安。我的二姐，那年23岁，正待嫁，我爸就伐了家前屋后的数株楝树为她打了些马桶脚桶长凳方凳，谁料想，我爸的这一举动，于不经意中就惹到了大嫂，大嫂就时时虎着脸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倾吐不满，言语难听过分，二姐见之闻之，就闷闷不乐、就精神抑郁，数月后的一天，便喝了半瓶敌敌畏下去。凶讯传来的时候，我在距家十几华里的一个镇子上工作，一口气赶回家，一看，二姐一动不动地躺在堂前的门板上，七窍犹在流淌着刺鼻的污物，我跪下来，擦啊擦，擦啊擦，总是没有法子擦干净，事后，我还知道，二姐她正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几株苦楝树，就害了两条命，二姐的命啊，那么苦，比苦楝树犹苦百倍千倍。忆之思之，不能不向这方地上的看山守树人致以诚挚的敬意，如果没有这些质朴善良的看山守树人，虞山的谷谷坡坡何来这成百上千的古树名木？！“这些树可都是常熟的‘宝贝疙瘩’啊！”
   我蹲在这株已经倒下、已经移走的古枫香树的根基旁边，默默抚摸那些糟朽的树心和掉落的边皮、默默观望破龙涧对面被死树摧毁的寺墙和僧舍。我看到，树心早就已经腐朽风化，化做了似木似土又似石的灰褐色物质，只西北部约占整树三分之一的、宽仅两三公分的边缘尚残存着一些嫩白，生命的征候仅剩百分之零点几。然而，就是这一点点仅剩的百分之零点几的生命的征候，却顽强地维护了树冠的枝繁叶茂——据新闻图片，那枝、那叶，竟看不出有丝毫的病态。禁不得就想，这树还真很有一些玄奥的禅味蕴含在其中：某些貌似壮硕强大的物事，或者也是正处在瞬间死亡的拐角上，它只不让人们察觉罢了；倒下了的树干，圆满地完成了它的“寿终正寝”，但说不定，在这树的根基上，又会绽放出新芽来，继续传承那已经有过了的300年的强大活力，让300年后的人们再来重温。
   听说，因为这倒下了的古枫香树长的是实在太粗、太高、太大，移走时用锯子锯做了无数小段，然后运走，被丢进了某个垃圾箱。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惋惜。不由就想起了我的二姐，想起那个以木梁的粗细来衡量一个家庭的家境的时代……虽然时代变了，木材木料已不再那么珍贵，但我想，那么大棵树，都几百年了，就让它横卧在破龙涧上难道不行么？那不正就是一条现成的欲要“破山而去”的“巨龙”吗？现代的防腐技术，连死人都能保存，保存一株树木标本当是轻而易举。退一万步，你已经一时失措锯了，也不要当垃圾丢掉哇，寻一间小屋陈列着，让人们来数数年轮也好啊！这株倒下了的古木的归宿，难道也要折射当代人普遍的浮躁与浅显？！悲从中来，与古木共一恸！
201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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