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十年前,太原宗府受江湖白道围攻,逐渐衰败,为躲避追杀,宗主西门朔日携子游荡江湖。此人实乃非常人物,虽终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仍忍辱负重,将灭宗之仇放在心头,只待一日,将仇敌一一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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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长安西郊醉仙亭。
西门朔日静静立在亭中,如渊亭岳峙,遥望长安。落日余晖洒在周围,湿气蒸腾,氤氲缥缈,此时却被渲染出一抹猩红,不见轻柔,只见萧杀。安史叛军三战三捷,番藏铁骑蠢蠢欲动,十年不见,故人们又要相聚长安,商讨他们的大事了。西门朔日左手半截小拇指微微颤动,抬头凝望天际,双瞳映射残阳殷红如血。。。。。。
公世方丈带着徒弟从将军府出来,饶他是得道高僧,此时也惆怅满腹。内乱未平,外患将起,应付安史叛军已然捉襟见肘,倘若番藏十万铁骑席卷而来,大唐江山岂不任其践踏。商议三日,也未结果,想到此处,喟然长叹。将军府紧邻闹市,耳听商贩叫卖,眼看人来人往,公世方丈的菩萨心肠渐自泛开:“这些无辜百姓,只怕不久就要妻离子散,大祸临头了。”
正自彷徨嗟叹,忽听有人叫道:“将——军——”而后“啪”的落棋之声。这一声入耳,如春风拂面,引得通体酥痒,连日愁绪竟自弥散。公世方丈循声看去,不远处集市边上,两人正自对弈,四五乞丐蹲成一圈,作壁上观。一名弈者瞥到方丈,微微一笑,低头手起棋落,口中喊道:“再将!”爆雷般连“将”六“军”,观者鸦雀无声,沉默片刻,对手道:“认输,拜服!” 起身丢下一把铜钱,悻悻走开。围观乞儿方将那几步棋看得明白,哄声叫好。弈者盈盈笑道:“这些铜钱,各位兄弟拿去沽酒。”
公世方丈精通弈道,江湖人称“棋佛”,见猎技痒,心道:“此人似乎棋艺不凡,也绝非骗钱的混混儿。连日苦恼,到不如消遣一番。”身不由己向前走去。四五乞儿看有人来,让出一个小板凳,笑道:“棋王,财路来也,此番必有肉吃。”公世方丈与徒弟相视而笑,对着弈者坐下。
弈者手中把玩棋子,将公世方丈上下打量道:“愿赌服输,二十枚铜钱。大师是出家人,只怕不赌。”弈者四十余岁,面色沧桑,双目有神,公世方丈看他面庞轮廓好似一人,不觉微怔,合十道:“不赌,不赌。对弈是缘,老衲逢缘结缘,愿出二十两银子,赠与有缘人,只盼对弈三局。”说罢,身后徒弟摸出一锭官银,恭恭敬敬摆在棋盘边上。有乞儿吧嗒口水道:“棋王,若你赢得,这雪花银子,也赏我们兄弟么?”另一人喝道:“猴二,你也太贪得无厌。棋王看得起咱,摆棋三天,三天的赢资尽来接济你我兄弟。这银子,我们自不能要。”弈者嘿嘿一笑,并不答话,摆好棋子,抬手道:“自是有缘人。来者是客,大师先行。”
公世方丈也不相让,执红跳起左路马,前瞻河界,后守中宫。弈者略一沉思,起手架中炮,公世方丈看他左手小拇指残缺,心想:“那人不曾缺指。”右马再跳。二人走得几步,竟成“中炮对屏风马”开局。公世方丈观弈者棋下攻守兼备,气度非凡,暗道:“果然好棋!此人善用炮。”一对红马矫捷神骏,盘旋而上,一子巡河,一子渡界,腾腾杀气,直逼黑方阵营。弈者道:“大师好马。可惜这马近攻有余,远攻不足。跑得越快,越是疲于奔命。”双炮运转,一子轰在红方边路,炮口堪堪瞄准中宫,凌厉杀气透过士相,遥指军中老将。公世方丈撤马回防,不提防黑子底炮一个叫将,竟将那马抽杀,此后黑方双炮上下翻飞,将红方中宫打得七零八落,公世方丈逾走逾险,逾走愈惊,心道:“一炮之威,竟至如此,此人分明人间国手!”眼看败局已定,只得推枰认输。弈者笑道:“此乃‘炮打襄阳城’。” 公世方丈一愣,乞儿连声叫好。弈者道:“棋弈虽为小道,方寸之间,自有韬略。”公世方丈合十道:“施主有大胸怀。”
摆好棋子,弈者持黑先行,神意轻闲,又以当头炮开局。公世方丈自不敢轻举妄进,凝眉苦思,步步小心,招招留神,竟越下越慢。弈者得空与乞儿讲道:“象棋本是兵家之戏,原是高人模仿战场而创生。最初棋中并没有‘炮’,至汉朝发明火药,用于兵家,方有此兵种。”说罢走得一步,又道:“犯我强汉,虽远必诛。匈奴铁骑虽然厉害,终究是血肉之躯。汉军以火药制出‘子母火统’,退可守城,进可马战,匈奴不敌,溃不成军。可惜,今人不知火药威力,刀兵四起,却之乏力。”微微一叹,道:“遥想将来沙场征战,必定是炮火之天下。”公世方丈正在冥想,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心中大动,暗道:“此人言语暗藏军机,似有所指。若胸无韬略,怎能作此不凡之语?且容我试探一番。”因而举马攻袭黑方右路,笑道:“施主高明。施主棋下右路震荡,危机四伏,好比目下时局,西北番藏暗藏杀机,不知如何能解?”弈者笑道:“西北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挂齿。”左路黑炮进三,如奇兵突起,与右路炮形成“弹子炮”格局,左右联防,能攻能守,红方竟无可奈何。公世方丈暗自佩服,合十道:“此非人间棋法,实乃仙手。”弈者道:“何止如此,大师已然输了。” 公世方丈将棋局再三打量,抚掌笑道:“施主神算,一至如斯。”眼看局面不过半斤八两,竟不作它言,拱手认输。
一众乞儿正在欢笑,弈者忽起身作揖道:“在下俗事烦扰,恐不能奉陪。就此告辞。” 公世方丈暗道:“如此奇才,怎可失之交臂?”一把扯着弈者衣襟,急道:“若是赌,老衲已然输了。老衲与施主约定三局,如此看来,施主此举恐怕不妥。”弈者道:“大师可将银子拿去,方才两局,不过是游戏罢了。” 公世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言必行,行必果。施主欠我一局,今日当真无暇,另择时日也无不可。”奕者沉吟片刻,嘿嘿笑道:“也罢,明日辰时西郊醉仙亭,竹静山幽,是为对弈之所。”公世方丈合十道:“如此甚好。”弈者径自走开,任由乞儿收拾棋子银两。公世方丈心想:“此乃风尘豪杰,姜尚鬼谷一流人物,明日问其兵事,必有所获。此是密事,须得只身前往。”打定主意,携徒散去。
翌日清晨。公世方丈竹杖芒鞋,来到醉仙亭。只见翠竹青青,流水潺潺,果然清幽之地,暗叹道:“此人才识不凡,更兼得风雅非常。”正沉吟间,不远处人影晃动,弈者身着葛袍,腰间悬着一个布袋,口中吟唱山歌,自从竹篁幽处款步而来。二人作揖问好,亭中对坐。弈者解下布袋,倒出棋子,复拿出一幅粗纱棋盘。那棋子用黑木雕刻,精巧非常。寒暄片刻,公世方丈执红开局。此时雾气尚未散去,氤氲飘渺,随风流淌,两人如画中人物,棋下交谈,棋上撕杀。
二人闲谈片刻,公世方丈赞道:“施主才识不凡,当真草莽英雄。目下中原板荡,边陲危机,但不知施主如何看待。”弈者随手布下一子,道:“大师过誉,当今时局,不过攘外必先安内。”眼看话题入巷,公世方丈心中暗喜,心想:果然好眼光。又道:“西北边疆,番藏铁骑虎视眈眈,如若安内,恐有制肘。”弈者扔掉手中棋子,托颐笑道:“不过以逸待劳之法。番藏骑兵远道而来,远攻近守,易如反掌。” 公世方丈移子叫将,口中问道:“番藏骑兵强悍非常,此举谈何容易。”弈者随手移将出宫,凌然道:“城防多设火炮,远有炮火,中有强弩,近有滚石檑木护城河,任它百万铁骑,也不过有来无回!” 公世方丈暗自赞同,却道:“此法虽妙,可惜军中向来倚重利刀强弩,所有火炮不过礼仪器具。不仅为数甚少,且威力平平,安能却敌?”弈者不已为然,停下棋子道:“大师未闻长安雷家。长安雷家擅用火药,所铸铁炮,威力无双,自可却敌。可惜世人知之甚少。” 公世方丈闻言,激动万分,起身问道:“此言当真?”弈者悠悠说道:“当真!” 公世方丈哈哈大笑,提车叫将,道:“施主此局输了。却不知高姓大名。此计大妙,当真救我大唐万万百姓,施主大名必将为百姓传诵。”
弈者将手中把玩双炮,将棋局打量再三,笑道:“确是输了。可惜,可惜,此计虽妙,只怕永无实现之日。”公世方丈微微怔道:“施主此言怎讲?”弈者手中紧握棋子,起身后退三步,一时怒发冲冠,杀气充沛天地,双目炯炯,如若万千光芒射向公世方丈,一字一句道:“只因在下是西门朔日!”
公世方丈惊叫一声,躯体剧震,手中棋子砰然落地。惊异良久,方合十诵道:“阿弥陀佛,怪老衲走眼。施主苦心孤诣,引诱老衲孤身来此,自是要报仇雪恨了。”东方朔日冷冷道:“大师到有自知之明。十年前大师害我家破人亡,整容换面,如此大仇岂能不报?在下曾自断一指,誓将仇人一一诛杀,因果循环,不谓不善。”说罢举起左手,小拇指断去半截,此时看来诡异非常。公世方丈叹息道:“原来如此。施主才智高绝,见识非常,又兼心性坚韧,实乃人间枭雄。可惜,可惜。。。”西门朔日冷笑道:“可惜什么?” 公世方丈暗中提劲,一双袖袍如风鼓动,竟自张开,沉沉回道:“可惜,眼看国家动荡,施主却执著一己私怨。施主武功与老衲不过仲伯之间,欲杀老衲,倒须费得周折。倒是老衲看在施主妙计份上,以后绝不再与施主为难。”说罢,气息流转,一袭僧衣竟无风自动。
西门朔日冷冷一笑道:“家仇未报,何谈国耻?!”脚下轻顿,不进反退,眼看轻飘飘向后飞去,实则快速绝伦,身在半空犹自喊道:“拿命来!”双手一挥,两枚棋子当胸激射而出,公世方丈身子急转,躲过一枚,眼看第二枚瞬间即到,避无可避,袖袍轻挥,卷在手里。入手即觉沉甸甸与众不同。此时忽听“轰”的爆响,惊天动地,血雨横飞中,公世方丈手臂已粉碎,胸前也被炸开碗大的窟窿,亭上泥沙,簌簌下落。回音震荡,幽篁轻摇,西门朔日飘身亭外,冷冷笑道:“此即为雷家‘风火神弹’。”
话音未落,公世方丈砰然到地,就此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