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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1 13:10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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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善】
  
  我是普云寺一名佛家弟子,号法善。自小被主持领养,师父说我极富慧根,若专心参悟,必可大为,羽化而升。
  或许佛门修行之人,都有着某种特殊而难言的洞察,能事先知晓所谓的天机,幸恶之运,乃至生死之数。而我也不负期望,修为日增,超于常人。
  师父修道,已千年之余。我看着他白眉善目,仙风道骨,似有羽化而去的迹象。师父告诉我,他今世的修为已然满意,于凡间的功德已然尽心。等修满两千年,便去西天所谓的极乐之界,完成更大的救赎,普度众生。
  “众生普度”一直是师父教我的信仰。为了信仰,甘愿舍弃一切。
  师父积满两千年的修为,于一个风清云朗的晨曦,欣然睡去。普云寺之巅闪过一道明亮的紫光,划向西方。
  由是,我成了普云寺新一任主持。我叫法善,法行无边,善待众生。这是师父给我的名字和信仰。
  我并不向往西方,亦不眷念尘世,我于天地相交的普云寺之间,不过是个稍有天赋的佛门弟子,无欲无求,不知生于何处,亦不知,归于何方。但知师父于我的恩情,所以我甘心守着普云寺,甘心延承师父的信仰,度化世人。那么,普云寺脚下的凡尘,是我必去的修炼场。在我修为一千五百年的时候。
  
  
  三年
  
  苏州河的水流啊流,苏蒙府的人寻啊寻,奏响了这清晨第一曲乐章。
  苏蒙刚刚及笄的女儿苏龢,已初见体态,听说父亲有意在自己十五岁生辰的宴席上物色才品俱佳的男子为婿,这种她自小排斥的媒妁之言再次挑战了她的极限,于是,留书出走。
  苏龢是个喜欢自由的女子,对诗赋小有研究,通于音律,守静求善,向往真正的爱情,于她而言,那是一种,心魂的契合。
  一个人的逃离,没有慌张,仿是一次释放。天地间,永无穷尽的魅力召唤着她,她想,她应该行走,并寻找,那种契合。但只知行走的苏龢,却不知行于何方。茫茫世界,出了苏府,她就如一个新生儿,没有方向,缺少认知。
  走了一天的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小憩。环视四周,看见东方一条荒草匍匐的长道上,走来一个和尚,白衣袈裟,步伐稳健而轻快。左手持杖,右手端立于胸,作揖状。肩挂白色布袋,不见沉。
  苏龢微微震惊,于心里感叹到:好一个脱俗弟子,仙风道然。
  白衣和尚行至苏龢身边。苏龢正抬眼看着。四目相对时,苏龢看清了白衣和尚的清俊容颜以及侧面莫名忧伤的弧度。白衣和尚看着眼前的紫衫女子,如莲般的纯澈,清新动人。于他的法眼,这般纯净的灵魂,凡间确不多见。这与他看过的人,有着一种区别,具体什么,自己一时也难以解清。他只知道,他能一眼看穿这个女子,仿佛灵魂可以靠得很近。眉峰闪过一丝迷惑,经过苏龢石边,继续向前走去。
  苏龢一时反应过来,起身望着白衣和尚的背影叫道:“等等!”
  白衣和尚稍停脚步,苏龢连忙跑了上去。
  “施主何事?”白衣和尚语调温柔,微微躬身。
  苏龢腆然一笑,询问着说到:“大师可否为小女子指点方向?”
  白衣和尚看着苏龢的笑靥,感觉心里如被照亮阳光,瞬间有一丝暖意,却感到奇怪。
  “施主所谓的指点方向是何处迷失?”
  “呃,不瞒大师,我刚从家里逃出来。因为媒妁之言的婚姻确非我所愿。小女子向往自由,且暂不想谈论婚嫁。若非真心喜欢和认定之人,小女宁可孤身一人。可是,自小于家府长大,走了一天,对外面的世界,还真是摸不着方向,遂不知,该往何处去。”苏龢真诚而毫不忌讳的答到。
  白衣和尚再次对这个女子有种另眼相看的感觉。她的勇敢无畏与敢于追求,当下触动了他。
  “那么,施主想做些什么?”
  苏龢略显惊奇,不知这与大师的指点有何关联。但仍思量一番,说到:
  “我想做的,是多经历,多成长,多助人,多为善。”
  白衣和尚笑了,这是他于凡间度化以来,第一个不求自度,愿助他人,不怕历练,但求成长的人。也是第一个他看到的,如此纯净的灵魂。突感安慰,仿若瞬间找到了可以共通共行之人。
  苏龢略微有些怒意,自己见识不多,但心之所想从不觉得卑贱,从未想过说出后会有人笑话。
  “大师,苏龢自知能力有限,但从不觉得这些想法是丢人的事。这是我的信仰,我甘愿为之奔赴践行一生。请你尊重,也请自重。若你只是个招摇内空的弟子,或者本就无心指点,那么苏龢就此告辞,抱歉打扰。”苏龢说完就要离开。
  白衣和尚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突然觉得心被牵扯,那所谓的信仰……看着正要离去的女子,快步上前。躬身作揖,说到:
  “施主,和尚本无心嘲笑,只是略感安慰,世间尚有如此纯善之人。冒犯之处,多望见谅。”
  苏龢停下,看着和尚认真的表情,怒意全消,又笑了。
  “大师有礼了。只是,如我之辈,比比皆是。大师何言安慰?”
  “施主未知,众生皆苦。然多的人,只知自己何苦,如何脱苦。甚至不惜为此陷他人于伤苦,以求自乐。这样的灵魂,已受凡尘俗利浸染,日益污浊。好逸恶劳,畏惧险难。空有表象,纯心已失。施主之心,坦荡自然,爱憎分明,肯求历练并誓于为善,不可与之等同,当为安慰。”
  苏龢仿是顿通佛理,如沐春风。
  “大师果然通情晓理,慈悲为怀。苏龢受教。苏龢初出,未免冲动无知。敢问大师所去何方?”
  白衣和尚望向前方,目光悠远而空凉。
  “茫茫凡尘,何以为方?世间疾苦,处处为向。蒙承师教,普度众生。”
  “那就是,大师也同苏龢一样,没有确定的方向。只是本着济世度人,何方有路,行至何方。何处有苦,落于何处。对吧?”
  白衣和尚看着苏龢,欣然点头,此女子聪慧过人,纯心向善,不可多得,着实讨人欢心。“施主已为同道中人。”
  苏龢笑笑,觉得一昔获益匪浅。“大师就不要再施主施主的叫了,叫我苏龢吧。敢问大师法号?”
  白衣和尚再作揖状,“和尚法善,法行无边,善待众生。”
  苏龢未知普云寺之灵地,更未知眼前的白衣和尚已是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只觉得有趣。不服输的她,又笑着说到。
  “我的名字也有来头哦,家父喜音律。‘正六律,龢五声,杂八音,养耳之道也。’龢乃和,音和人和,是我们苏家的宗旨。”苏龢说着,突觉伤感,自己离家出走,怕是苏家上下,早已失和,乱作一团了吧。但已经不能回头,她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上,少了一些东西,无法完整,她必须去寻找。
  法善看着苏龢,如此真实,毫不做作,自然纯粹,这并非一个需要度化的人。打算就此别过。
  “苏龢姑娘,音和人和,也只有你回去了才能和吧。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你。和尚遇到你乃是缘分,愿你平安归去,我们就此别过。”
  苏龢看着法善转身,快步走到法善前面。
  “法善大师,既然你都说我们是同道中人,何不同行?缘由天定,既然相遇,何必错过?而且我不想回去,你应该明白。我总觉得这世间,必须要走一遭才完整。我不想浪费上天对于我生命的馈赠。我想,跟着法善师父,一定能学到更多,我也想多助人,多为善,大师何不成全?”
  法善震撼于苏龢的灵性与执着。自己活了一千五百年,从无所谓浪费生命之说,这对于凡间几十年的命途,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哀讽刺。凡尘之人尚有如此纯净无畏的灵魂,尚有如此执着崇高的信仰,自己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去拒绝阻挡?
  苏龢见法善晃神,以为仍有顾及,遂又说到:“大师一定是担心这样上路招人非议吧。我自小明白这些礼数和忌讳。不如我改装男子,当师父的修行童子。这样师父应该不会再迟疑了吧?”
  法善听闻,灿然一笑。眼前的女子怎知自己一千五百年的修为不知可以做她多少代的曾祖父了,怎知常年修行与外世隔绝的普云寺对这俗尘礼仪相知甚少,又怎知自己一向洒脱无谓的个性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非议。但知晓自己的容颜与世间弱冠之龄无异,和尚装扮;而苏龢乃尘间世家女子,花样年纪,为人言语,当之不妥。而苏龢此时的建议正打消了这一顾虑。有她为伴,不亦乐乎。苏龢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子。
  法善点点头,“既是缘分,随缘而行。”话毕于布袋间拿出一件用来替换的衣服,递给苏龢。
  苏龢笑着接过,即刻披在紫衫之外。而后拆下头饰,柔顺的长发于微风中飘扬,苏龢轻轻甩动,指间渗透,稍作梳理,于腰际拿出一块白色兰花绣制的手绢,将发丝高高绑起。整个过程流畅自然,瞬间在法善面前,变成了一个清秀的男子装扮。
  法善看着,内心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轻飘飘,暖洋洋,还多了丝莫名的紧张。
  “师父,你看,好了,像不像佛家弟子,呵呵。”
  法善回过神,微微点头,“苏龢姑娘,我们上路吧!”
  “师父再叫我苏龢姑娘,我这身装扮不就多余了?就叫我的名字吧,小龢也行。现在,我可是师父的弟子呢,不要这么生分。”
  法善顿愕,他隐隐觉得,有什么正在改变着。而这个女子,若非他度化之人,何以出现?若为度化之人,何以为度?不容多想,苏龢已向前走去。看着苏龢欢快走去的背影,法善忙追了上去。
  苏龢一直跟着法善四处行善,度化众人。她日渐明白,这个第一眼便觉得仙风道骨,清俊脱俗的和尚,有着某种常人没有的能力,一席言语,便可点化;愿为度化,倾尽全力。他似乎能看透人的心结,度人放下,度人为善。所到之处,安详和睦。
  师徒二人继续行走,路遇劫匪。被强行压入山寨。
  “施主,何以为盗?”法善仍旧柔声问道。
  “有盗无类,既是生存,又是威风,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无辜的人,我也从不甘屈人之下。”寨主铿锵有力的说着,仿佛天经地义。
  “如果我能够向你证明呢?”法善一脸从容。
  “你要证明?哈哈,你一个臭和尚能向我证明什么?证明这世间没有唯利是图的暴利?证明这世间没有被人践踏的行迹?”寨主仰天大笑,略有一丝悲愤。
  “我愿意待在这里,替你做事,为你带来利益,不计任何回报。之后,你可以将我任意处置。我这并非缓兵之计,亦非欠你什么,我只是想证明,证明这世间有无私的奉献,和决不自轻的怡然。”
  寨主盯着法善,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相信这个和尚。
  法善从布袋里拿出一小袋种子。这是普云寺特有的,集天地灵气的火蔷薇,经半年的细心培植,一粒种子,可以开出一片花海。其花红艳似火,夺目绚烂。可食,可雕。火蔷薇有着解毒治病的神奇功效,无论瘫痪,吐血。对于妇女小孩,也是养生除疾的上品。世间并不多见。
  “我用半年的时间,为你培植一种花,你可以去卖,以后,不要再为盗了。小龢,跟师父走吧。”法善说完,泰然离去。他径自找到一块湿地,种下一颗种子。
  以后每天,法善都如照顾孩子般照顾这颗种子,从浇水,松土,遮荫,到修剪,压枝,祛虫,每个细节都毫不马虎,细致入微。寨主给他吃时便吃,不给的时候也从不责问。
  苏龢问师父,“师父这样做又是何苦?这种人可以度化吗?”
  “只要用心,一切就不是难事。人性成因,与境况有关,很多时候无从选择。我们无从责怪,更不该鄙视放弃,如果可以,我愿度他,找到真我,重新开始。唯有一试,尚有希望。”
  苏龢看着法善认真的表情和种花的怡然,知道,师父是对的。
  9月,火蔷薇一夜之间开满了整块湿地,格外耀眼美丽。
  整个山寨的人都震惊了,一切如同一个奇迹般,在这些早已泯灭良心凡事漠然的人心间,瞬间绽放,火红绚烂,触目惊心。
  寨主走到法善跟前,“你用半年的时间种这片花海给我,虽为我囚禁,却没有一点寄人篱下屈于人前的不堪。真的只是证明?”
  法善笑了,微微抬头。“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这半年来,每一次你劫持归来,都会跑来,在远处看我种花。我知道,你是相信了的,对吗?”
  寨主后退一步,原来他都知道。突然感觉自己几年的掳掠生涯仿佛瞬间褪色,变得灰暗无比,令人耻辱。他从不相信有法善坚持的无私和自安。自从7岁全家被洗劫之后,到后来的寄人篱下,他看透了很多,也失信了很多。但法善的作为,着实冲击着他,令他动摇。
  “花已种好,这剩下的种子,一并给你。花之用处也写好在里面。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苏龢看到了师父眼中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
  “我怎知这花是否真有你说的价值,你现在求死,不怕人怀疑心里有鬼?”
  法善微笑,问着:“你们有何病痛,不妨上来一试。”
  人群里烫伤者,痔疮者,痨咳者,跌伤者纷纷上前。法善命苏龢倒钩刺根煨水,或口服,或浓汁兑酒,或清洗伤口……
  三日之后,众人前来拜谢,并恳请寨主释放大师。寨主看着,心底的最后一丝不甘终于坍塌。他跪在法善面前,重重叩首。
  “多谢大师度化!”众人同喝。
  法善依旧微笑。“这是缘分,既能度尔,也是吾之造化。只是需知,色、受、想、行、识五蕴皆空,方度一切苦厄,若被五蕴所覆,便不能认识自己。小龢,我们走吧!”
  寨主望着法善离去的背影,打开火蔷薇的种袋,看到留字。
  “火蔷薇,切不可急功近利,需细心培养。若妄以之讹众图暴,将一无所有。开之为生,消之为亡。从此,善待自己,与人为亲。阿弥陀佛!”
  苏龢一面走,一面奔跑在火蔷薇的花海之间,笑声如铜铃般回响在天际。法善望着,由心而笑。他突然希望,这一刻可以定格。
  苏龢兴奋之余采起一株蔷薇,不料被刺伤,指间鲜血,顿时涌出,与鲜红的火蔷薇映衬。只在一瞬,火蔷薇枯萎,而后褪色,最后消失。苏龢惊呆了。
  法善走到苏龢身边,看到此番景象,也震撼了。他小心的包扎好苏龢的食指。望着苏龢。苏龢也望着他,她眼底的疑惑急待一个解释。
  “果然不错。师父曾说过,生长在普云寺的火蔷薇,极富灵性。她为善但高傲,只有在比自己更加纯澈善良的灵魂面前才甘心隐去。刺乃她的自卫,也是她的毒蛊。小龢,你是除了普云寺弟子外,第一个能让火蔷薇甘心隐去的人。我没有看错。只是,这火蔷薇的隐去却并非结束。”
  苏龢听着师父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仿佛自己有了某种能量。这一切,都太神奇。但他相信师父的话是不会错的。
  苏龢看着被包扎好的手,问到:
  “师父,普云寺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为何你,还有火蔷薇,都这般的令人惊奇,仿佛有着一种力量,足以令人信服和顺从,难以抗拒。”
  法善往前走着。“普云寺,是师父修行的圣地。等到这凡尘的功德圆满,师父便带你回去。不用怀疑小龢,纯与善,可得永生,它将是一切力量的源泉。世间因它而美好。”
  苏龢跟了上去,虽然半解,但她知道,这将是她的路途。“师父,你所说的‘五蕴’,是怎么回事?”
  “凡夫末明心,起烦恼作业,受无边生死苦。五蕴空,即明心。此外,需断‘六根’‘六尘’‘六识’十八界,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清静认识自己,以求自度;认识众生,以求普度。佛法无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龢明白这就是师父一直强调的纯与善。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活了很长,很长;走了很远,很远。
  “师父,你说,这凡尘之中,什么最难度,又有什么,是师父度化不了的?”苏龢继续问到。
  法善停下,望着苏龢,眼神真挚。“情之缘孽最难度,师父得先度了自己,方能度得了别人。”
  苏龢点头,兀自沉思,继续前行。
  跟着师父,一晃眼间,竟是三年。刚满十八的苏龢出落得更为标致动人。
  尘间三年,是普云寺的三十年。已经一千五百三十岁的法善,英气不减,清颜依旧。于尘间修为再过四十七年,便达到师可羽化而去的境界。普云寺弟子,都是每一任主持亲自挑选,然能静心且具禀赋修道一千五百年者并心甘承受尘间五十年徒身历练者,未能多见。法善是师父于众多弟子间最为看好的弟子,师父曾告诉法善,以他的资质灵性,有胜出于蓝之象,可早师父三百年得佛羽化。也便是,他于尘间的修为二十年即可。那么十七年之后,当可升去。但此刻的法善,并无心升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再不似之前那般波澜不惊,遇到苏龢之后,更为明显。他突然觉得,不那么认识自己了。心若不安不宁,何以为悟为升?
  法善继续修行,度化世人,与苏龢行至谷雾村。这是一个曾经祥和富庶而今瘟疫横行的村庄,村民恐慌绝望,一片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法善与苏龢看着村子里染上瘟疫奄奄一息和尚未染病如惊弓之鸟的村民,看着荒芜冷清的村庄,感到无比痛心难过。
  苏龢问师父:“师父,为何这些淳朴的村民要受到这样的折磨?我们度人,但能治人吗?”
  法善语音沉重:“所谓众生皆苦,这是命劫。如果他们对于生命已然绝望,对于人情已然淡漠,那么我会让他们相信,这一切苦厄,不是让人堕落以及毁灭的深渊,而是度人重生变得强大的转折。这并非抛弃,而是选择。”
  村子里还能走的,都拼命似的往外逃离。法善向前走着,看到一个重病女子扯着急欲离开背着包袱的男子,泪流满面。
  “你怎能丢下我,我是你的妻啊。”
  男子毫不耐烦而气愤的说到:“曾经你妙龄如花,人人唯恐追之不及,可你看看现在的样子,不过是昨日黄花,还染上怪病,你说还有谁会要你,陪你一起等死?你一定是背着我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天爷才会如此惩罚你,不然我怎么没染上?你这个狠心的妇人,看我没染上就拖着我,想把病也传给我是不是?你给我放手。”粗狂男子说着用力一脚,踢在了妇人胸腹,抱着包袱愤愤逃去。
  染病妇人跌坐在地上,不再哭泣,眼神绝望。
  苏龢忙跑上去,手搭在妇人肩上,想要扶起。妇人一动不动。
  法善上前,看着妇人。虽病容憔悴,但仍不掩风情。“施主,聚散之数,当淡看之。”
  妇人抬眼看了看身边两人,目光空洞,语甚凄凉。
  “淡看,呵呵,真是淡看了啊,这世间,没有可信的,也便凡事淡然了吧。”
  “施主不可误解,有人离开,就有人再来。如果你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帮助你,陪你走过这一难关。”
  妇人又看了看法善,满目真诚,一旁的苏龢,也点头称是。
  “所有人都往外跑,只有你们送上门来,天要亡人,止都止不住啊。”妇人突然大声笑到。
  法善与苏龢将妇人扶起,走向一间空凉的屋子。法善从布袋里拿出一粒丹药,喂妇人服下,妇人突感舒适,闭目睡去。
  “小龢,村子里感染瘟疫的人太多了,师父的药怕是不够的,我们必须马上采集。”
  “师父,需要什么材料,尽管与弟子说,弟子会找到。”
  “本来,这些药材于普云寺是很轻易弄到的,可是普云寺相去甚远,而救人迫在眉睫。眼前,急需几种草药,需上山采撷。为师前去,你留下照顾好村民,适加安抚。师父很快回来。”
  苏龢来不及多说什么,法善已起身离去。苏龢略显失落,低下头来。瞥见眼前睡去的妇人。她打来一盆清水,轻轻擦拭妇人脸上的污渍,于擦拭间见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五官精致,只是略微有些皱纹。苏龢于心里感叹到:
  “她年轻的时候,该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吧。可是,却嫁给了这样一个好色忘义之人。人世间的情感,当真如此脆弱现实么?”这给她自小憧憬的神圣美好的爱情,引起了不小的冲击。
  法善果然很快归来,将采集的草药捣碎煎熬,分给村子里的人。
  苏龢看着法善微皱的眉头,问到:“师父,不是服了药就能好的么?为何愁眉不展?”
  “小龢有所不知,此药在没有丹药的配置服用下,需连服半月方能痊愈。而今,草药丹药都是不够的,只能暂缓,不可根除。”
  “那我们就留在这里半个月,每天采药煎药,直到所有人痊愈为止啊!”苏龢言语认真而温柔。
  法善笑了,有些苦涩。“小龢,你知道吗?服了丹药,再喝一天的草药,其实就已无碍。但你看看那妇人,为何一直躺着,一动不动?”
  苏龢顿时知晓,原来妇人已无大碍,却一直没有醒来。
  “怕是施主看清了这尘世,宁可长睡不醒吧。她的潜意识里,已然对这世间再无留恋希望。这样下去,七日之后,怕是谁也救不了她,便真的逝去,轮回到下一世了。”
  苏龢倒退几步,十分惊愕,一时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了这样一个无情之人放弃生命,这值得吗?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她都不愿看见了吗?就宁愿,当一个活死人……”
  “那些人,渴望生,师父可以边治愈边传教,但她,甘愿放弃,甚至不愿听不愿看不愿想,如何救赎?小龢,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最难度,这尘间缘孽,终是来临。”
  苏龢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东西,心有余,而力不足。世人都有自己的结,不肯释怀,故将禁锢自己一生。如同那个妇人,将自己以后的人生禁锢在睡眠中,直至灭亡。内心仿佛堵得慌,她忍住眼圈的泪,向远处跑去。
  法善看着,想要追去,但眼前的病人全围着他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不甘放手。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无欲无求。他想追出去,非常想。
  苏龢跑了很久,终是无力的跌坐在一片绿荫草地上。却不知,自己已跑出谷雾村的界区。
  “谷雾村”名字的由来:此村雾霭神奇,谷峰俏丽,天然之境,如世外桃源。这个村庄与外界隔绝,谷与雾便是这天然的分隔物。每处谷峰于外界看来都是一模一样,而朦胧之雾更有迷乱之术,只有身处村子范围内的界限,才能看清。出了界地,非此村之人都难以走进。每处谷峰的指向,都通向另一个地方,每次雾霭飘散,都转换另番风景。苏龢进去的时候并未察觉,因为她不知,师父是修行千年之人,谷雾村只相当于普云寺一脚,常年修为的法善,所到之处,皆是通明。
  法善有那么一刻,真的想不顾一切的追出去。他知道,一旦跑远,很可能迷失。他想起第一次见苏龢的时候,这个刚离家的孩子就问自己指点方向。三年的相处,他更知道苏龢是个缺乏方向感的人,没有自己在身边,她会去哪里?会不会遇到危险?但当他看到簇拥在甚至跪在自己面前的村民时,想起了师父教予自己的“众生平等,普度众生。”这么多的人,将自己的生命寄予自己身上,这么多的人,等着自己的救赎度化,舍弃而去,只为一个女子,这与自己千年来修行的宗旨,与佛门之法,是一种怎样的矛盾!他收起眼中的担忧与无奈,细心安抚,与村民一同采集第二天要用的草药。他想,只有先救好眼前的人,才能尽快出去找苏龢。
  苏龢一场奔跑之后,慢慢静下心来。难道,情事果真是这世间最大的劫么?连师父都没有把握。为什么,有了感情,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才变得那样美好,为什么上天既然赋予完美情感,又要那么残忍的派生它的对立-----抛弃,厌恶,绝情,乃至仇视呢?
  苏龢以往有了任何问题,都会马上问师父,可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她站起身来,望向四周,觉得十分陌生,那种没有方向的迷茫顿时让她感到无挫。她试着靠记忆往来的方向走,每次都莫名的回到原地。试了十几次,终是放弃。她突然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谷雾村”了。苏龢捶了捶酸痛的腿,想到师父最多半月便会出来,不如就在外面等候吧。只是,那个妇人,真的度化不了么?又真的会在七日之后,永远睡去么?
  
  
  【桑涯】
  
  一介红尘书生,不甘命运的平庸,渴望炼狱般的经历,以认识自己,超脱自己。我叫桑涯。桑榆已逝,苦海无涯。
  年方十七,自幼聪颖。三岁吟诗,五岁作赋,心智成熟,誉为神童,却不问功名。满腹经纶,浪迹山野。我有着令人称羡的所谓的才华,却不甘为之禁锢,沦为官场中卑躬的一员。我的脑海里常是漫无边际的梦境,很多时候,甚至不知,我活在现实,还是梦中。这种没有依附的彷徨常令我恐惧,我只能一直行走,奔赴向灵魂深处的救赎。
  我只能亲临一次又一次的碰触,由身到心,渴望那个麻痹迷失的魂灵苏醒。疼痛能使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没有什么,能让我长久的愿与之共进、改变和依靠。
  于是,我成了最好的织梦者。所到之处,但凡有人,必然有梦。梦与现实的临界,常由毁灭掌控。我的本领,便是能拾起那些碎片,重新编织,造就一个更加唯美的梦境,长久的注入人心,使人甘愿一生为之沉沦。我从不分辨,这是欺骗,还是救赎。我只知道,这是他们的需要,也是我活着唯一的信仰。如果,我也是有信仰的话。
  可我的内心,总会在编织完那些梦境之后,变得更为空凉,仿佛有什么正从这里,悄然流失。
  我知道,我并不快乐,因为,我从不愿停靠。哪怕快乐只有一秒,我也是急切的奔赴至下一个境遇。
  我无从解释,一边挣扎,一边妥协。我有一个期待,如果我还可以相信这个世界,相信有所谓的真正的救赎。那么,请让我遇见。
  
  七夜
  
  傍晚的山色总显得异常诱人,仿佛褪去了面具,还原了本有的真实,唯有这一刻,在昼夜交替之际,真正的存在给自己看。人类皆已睡去,一切回归到自己的空间和世界。
  桑涯骑着白马,行至一块绿茵地,几棵杨柳在清风中飘扬,天空零落下细小的雨滴,西边的紫霞慢慢隐去,一只蝴蝶翩翩飞过。桑涯瞬间被这大自然的景象吸引,一时感怀心上,吟到:
  “江春初醒三点雨,绿柳轻摇四散枝。看得人间芳菲时,紫红如思。”
  苏龢听闻,抬眼看到一个青衫少年骑着白马,英姿飒爽,却莫名觉得忧伤。因为是一个人的行走么?不过少年的词倒是吸引了她,此时一只蝴蝶飞过苏龢的肩头。苏龢起身,边向少年走去边接到:
  “熙凤彤云逐紫霞,粉蝶留梦醉青花。此景犹恋路人痴,望得缠绵相归日。”
  桑涯听得一阵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不远处,清瘦灵动。
  “是你吗?”桑涯未念完的诗,从那阵声音里,传出了一种相知和共鸣。
  “一时兴起,还望公子见谅。”苏龢稍行小礼。
  “呵呵,看来阁下也是雅致之人,对诗词感兴趣。接的很妙,和我心中所想,相差无几。”
  苏龢微微笑了,这是出门几年,第一次与人对诗,受人赏识。她欣慰的是,没有太大的偏差。诗词上的交流,意会是多么重要。
  桑涯看着苏龢轻笑莞尔,顿觉心为之一动。在他脑海里,很快的闪过一幅画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曾幻想过,有一个女孩于星夜之下飘然走来,牵起他的手,念一首诗给他听,然后俯在他胸间,听他的心跳,听他讲诉心中的梦境,静静听着,轻笑莞尔,如此温柔默契。
  不知为什么此刻这副画面会突然闪过脑际,莫非因了这个童子的诗和笑?他兀自扯开嘴角的弧度,在心里说:
  “桑涯啊桑涯,你是不是太寂寞,缺少知己,一个小童子也能令你想起自己幻化了这么久的梦境?”
  此时雨势增大,白马不安分的驱动马蹄。桑涯从马上回过神来,问到:
  “小兄弟为何孤身在此,可是要去何处?”
  苏龢看了看天空,脸色有些焦急而无措。
  “我和师父走散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看,眼下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而且天色也暗了,怕是很难找寻得见。”
  苏龢对上桑涯略显关心的眼神,他的眼睛,仿佛一口井,透着某种悲凉而深邃的诱惑,仿佛看一眼,便会掉进去。桑涯精致的轮廓上滑下几滴雨水。
  “也只能这样了。”苏龢说着低下头去。
  “来,把手给我。”桑涯柔声说到。
  苏龢抬头,看到一只手伸向自己,那般修长干净,充满力量。
  桑涯看出苏龢的迟疑,“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带你去能够避雨的地方。别说你宁愿待在这里。”
  苏龢突然意识到如若他走了,这山野间,就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相伴的,只有雨水和黑夜。她伸出手,放在桑涯的手心。桑涯稍稍用力,苏龢便被拉上了马。
  桑涯惊异,身后的童子竟那样的轻。他将苏龢的手放在自己腰际,说了声“抓紧了”,遂策马而去。
  苏龢的身子,随白马颠簸在与桑涯临近的空间,时而贴紧,时而疏离。小小的心亦随之动荡。桑涯感受到身后靠近的气息与掌间的温度,觉得有种特别的感觉难以解释。
  策马不远,看到一间茅舍。桑涯停下说:“就在这里吧。”
  茅舍内,桑涯将干草以火石点燃,让苏龢坐近。
  苏龢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贴着身子,显出本有的弧度,发上的雨水顺着脸颊留至下巴,又落到颈脖。桑涯有那么一瞬竟看得痴了。
  苏龢伸手取暖,身子瑟瑟发抖。桑涯说到:“还是将外套脱下烤干吧,这样容易着凉。”
  苏龢顿时紧张,将手护于胸间,突然笑起来说:
  “不碍事,我身子挺好。这样烤就不冷了。”
  桑涯像是触碰到什么,也肯定了什么,于是,不再勉强。他从袋里拿出一朵红蔷薇。
  “送给你,炫目而带刺的蔷薇。”
  苏龢感到一丝紧张,不知道他言语指向是真正的蔷薇,还是自己。更让她惊奇的是,为何他会有蔷薇花,这是师父种下的啊。难道,已经流向世间了?
  苏龢小心接过。“这花,你从何而来?又为何赠予我?”
  “窈窕淑女,当与之佩。”桑涯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而深情。
  皆是聪颖之人。苏龢微笑,接过红蔷薇,望着桑涯。
  “你知道了,呵呵,师父是佛门弟子,这身装扮,便于同行。”话毕,将发髻抽散,如瀑的青丝安然飘下,格外动人。
  桑涯看着,竟兀自紧张起来。
  “呵呵,你的特质,是无法掩藏住的。我叫桑涯。桑榆已逝,苦海无涯。敢问姑娘芳名?”
  “苏龢。”苏龢想起师父也曾以这般方式自报名号。
  “苏龢,龢,可是出自《吕氏春秋-孝行》?”桑涯直觉告诉他该是这样。
  “真是什么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没错。”苏龢感到震惊而欣喜。
  “正六律,龢五声,杂八音,养耳之道也。想必苏龢姑娘定通音律了。”桑涯显得惊喜。
  “不算精通,但能入耳。”苏龢惊异之余谦声答道。
  桑涯起身,从白马身上取出一个包袱,拿出一张古琴。递给苏龢。
  “苏龢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弹奏一曲?”
  苏龢接过古琴,边抚摸着边温情的说到:
  “桐木辅面,梓木作底,丝镶琴弦,贝壳承徽,这七弦琴也为我所钟爱。它的音质,浑厚深沉,余音悠远,像极了男女之间最好的默契和匹配。”
  桑涯遂感如遇知己般。由词到音,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空凉的心里突然被充斥进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苏龢信手波动琴弦,悠扬的琴声凝于空中,似不会散去。左手吟、揉、绰、注、逗、撞、进、退,右手擘、托、抹、挑、句、剔、打、摘,指甲与指肉触弦的变化,拨弦所发之力度的变化、拨弦所施之速度的变化,在她的指间如精灵般活化,畅快而自然。其音幽静轻清、冷峻高洁,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桑涯沉浸其间,用心感受,自己的心绪剧烈的变化着。
  苏龢停下,将七弦琴递回给桑涯,眼神里充满期待。“公子何不也弹奏一曲?”
  桑涯欣然接过,此时,他的内心,一面是无所依附的不甘,一面是唯求宁静的淡然,挣扎着,纠结着。指间触碰到琴弦的时候,突然觉得《广陵止息》像极了自己的心境。遂弹起这首曲子。
  苏龢静静的听着,那种渴望放逐浪荡却又心怀远大渴望作为的复杂心情交替传出,显得格外悲壮苍凉。
  曲罢,桑涯望着七弦琴,喃喃的说到:
  “音能通心。你刚才的曲子,我听出了你的单纯安静,灵动美好。那么你呢?”
  “隐士情怀,壮士雄心,这一定让你很痛苦吧。”苏龢温柔的看着他。
  只这简单的一句,桑涯感觉心里有什么正被摧毁,而又有些什么正被认知。他放下琴问苏龢。
  “适才你弹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很好听。”
  “呵呵,我由着心境随便弹奏的,未曾命名。公子若真心喜欢,不如为之命名吧!”
  “既然如此,可否将这首曲子作为我们之间专有的记忆送给我?我们于雨中结识,实乃幸事。我想叫它《桑雨龢》,你觉得如何?”桑涯的言词间跳动着一颗欢喜而激动的心。
  苏龢抿然一笑,为之动容。“如此,甚好。”
  桑涯一边拨弄火堆,一边感受这份相遇相知的美好,多像一个唯美的梦境啊。似是天性,所有觉得美妙的东西,他都感觉是一个梦境,而只有梦境里的一切,才那般纯粹永恒,绝美无双。
  “你知道,这红蔷薇代表什么吗?”桑涯幽幽的问着,无比动情。
  苏龢感到新奇,她只知道师父的火蔷薇有多种神奇功效,却不知代表什么,眼前的男子,似乎对蔷薇很有研究。
  “蔷薇花,可饰,可雕,治人,养人,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桑涯惊愕,这世间初出的奇品,她亦然这般了解。但所谓的蔷薇花的暗示意义,却是自己赋予的,难怪她不曾知晓。
  “红蔷薇,代表一见倾心,陷入热恋。”桑涯直视苏龢的眼眸,认真的说着。
  苏龢突感脸颊微烫,心跳变得难以自控。情语是蛊,诱惑无形,并长久生根。苏龢第一次切肤的体验到了一场与自己从小向往的爱情相关的悸动,这令她一时局促,不得言语。
  桑涯将苏龢手中的红蔷薇轻轻抽出,别于苏龢左耳上的发丝,眼神温柔,指尖慢慢托起她的下颔,使之四目相交。苏龢脸上的红晕如胭脂般衬得白玉肌肤格外动人。桑涯看着,感受到苏龢由心传出的震动紧张,温情的说到:
  “人比花娇。蔷薇再美,亦终是你的配属。”
  苏龢低下了头,一颗心跳得更为放肆。桑涯的手被隔在了空中,慢慢收回。
  “桑涯一时情难自主,呵,不要介怀。这雨怕是要下一夜了,你早作歇息,不用担心,明天再去寻你师父。”
  苏龢点头,躺到一旁的干草上,背过身去,却无法入睡。
  夜已很深,桑涯看着屋外,雨水如帘,山色朦胧。回头看着苏龢,将自己烤干的外衣轻轻披盖在她身上,而后坐回原地,心却并不平静。他越来越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苏龢睁开了眼,微微笑了,而后睡去。
  雨停了,天也亮了。苏龢醒来,看到另一朵粉色蔷薇静放在眼前,花瓣饱满,芳香淡淡。起身未见桑涯,但白马还在门外。苏龢拿起粉蔷薇,向外走去。
  不远处,桑涯静默的站在绿茵地上抬头凝视。循着他的目光,苏龢看到了天间的七彩虹桥,明净绚烂,优美的弧度若隐若现,若远若近。
  苏龢轻轻走到桑涯的身边,望着彩虹,感叹到:
  “多美啊,恍如梦里。”
  桑涯侧过身子,看着苏龢,问到:
  “你喜欢梦境吗?”
  “喜欢啊,梦境多美,每个人都可以是里面独一无二的主角,只要你去幻想,她永远都不会破灭。可我更喜欢真实,我知道,我过的是生活,而不是童话。梦里的感觉很飘,难以抓住,一旦沉沦,便会迷失。”
  桑涯自己唯梦而活的这十七年在苏龢的言语间瞬时变成了一个童话,一场梦靥,仿佛从未真实的存在过。但他知道,自己无从抽离。
  “是吗?可是有的人,注定只能活在梦境之中,永无救赎。呵呵。”
  苏龢愕然,这是桑涯的本质,与生俱来。她一时无言。
  桑涯笑笑,自己的内心,怎是轻易被看透的。看到苏龢手中的粉蔷薇,轻声问到:“粉蔷薇,喜欢吗?”
  苏龢点头,问到:“为什么它会改变颜色?”
  “哈哈,因为,我会法术啊,以后每天,我都会送一朵不一样的蔷薇给你,而每一朵,都有它特别的意义。”桑涯孩子般的语调转化为深情真挚,这个男子瞬间在苏龢眼中变得生动而神秘,而“每天”这个字眼又让她莫名震动。“那,粉蔷薇又代表什么呢?”
  桑涯牵过苏龢的手,苏龢尚未来得及反应,自己的手已被桑涯握在了掌心,男子的温度瞬间传递至心间。
  “粉蔷薇,代表爱的誓言,永生不变。”桑涯看着苏龢明亮的双眸,继而深情的说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龢自是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于她心中是最神圣的爱之承诺,她甘愿为之追逐而践行一生。而此刻,这个刚刚认识却如此契合的男子,对自己种下这爱的誓约,如此厚重。她感觉一切来得太快,有点猝不及防。她稍作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显得有些激动。
  “公子请自重,誓言岂能儿戏?”
  桑涯稍作镇定,吸了一口气,而后说到:
  “阿龢,也许你不知道,你是我这十七年来遇到的第一个能让我触动的女子。我浪迹了这么多年,心空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活着自己编织的梦境之中,现实的一切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感觉任何意义。我之所以一直行走,是渴望能让我遇见,遇见什么,能填进荒芜的心,遇见什么,能让我为之相信,遇见什么,能让我依附停留。可是那么多年之后,我终是一个人漂泊,日渐淡然。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我是否还活着,如若活着,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可是,遇见你,我突然想要停留,想要了解,想要陪伴,想要执手,想要呵护。面对你,我有一种相知相惜相融的感觉,好像我们早该认识,抑或本就认识。难得,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苏龢听得桑涯一席动情的言语,这内心的独白,让她觉得那般的震惊,心痛,但又欣慰,感动。她不是没有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向往的神圣而纯粹的爱情在遇到桑涯之后,即刻变得有形,可触,可感。只是,她尚未确定,这便是那种自己寻觅的心之契合么?
  “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你并不陌生,觉得你可以懂我,我可以懂你,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
  桑涯用手挡在苏龢的唇间,然后手扶着她的肩,柔声说到:
  “阿龢,你看着我的眼睛,什么都不要说,用心感受,然后听我说。”
  苏龢抬头,很是惊奇,但每当触及到桑涯的双眸时,那口井时,便没来由的多了阵心慌,急切的想要逃离,然后低下头去。
  “不要怕,看着我,看着它,它是最不会说谎的。哪怕只有几秒,我都希望,你是看着它听我说的。”桑涯再次安抚鼓动着说到。
  苏龢再次鼓起勇气,对上那口井,那深黑诱惑的眸子,认真的听着。赤裸裸,如一场灵魂的审视与交流。
  桑涯抓住这四目相交的一瞬,大声的喊出了五个字:
  “我爱你,苏龢。”然后紧紧地拥她入怀。
  苏龢完全惊呆了,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和拥抱振荡得心魂失守。她感受着桑涯的体温,竟是那般的透凉,且隐隐感觉到桑涯的身子在微微颤动。她忽然觉得心酸,心痛,仿佛感受到了这个男子心中的凄凉和迷苦,想要安抚,想要与之为伴。苏龢垂下的双臂,慢慢地圈住了桑涯的背,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觉得如此美妙,恍如梦境,却又真实。彩虹在这一刻,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公子,我想去找师父。”
  “我陪你去,但你该改口了,我比较想听的是‘相公’,呵呵,娘子。”苏龢笑了,桑涯此刻,像个孩子般,卸下了那些故作的潇洒与早成,变得单纯而快乐。
  桑涯伸出手,苏龢安心的递上去,骑上白马,往谷雾村赶去。
  无论走了多少个谷峰,最终还是回到原地。苏龢摸了摸白马,说着:“看来,只有在这里等师父出来了。马儿都走累了呢。”
  桑涯下马,双手张开,对苏龢说:“阿龢,我们下来休息会。你放心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苏龢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时迟疑。
  “你要相信我,即便摔倒,我也会接住你,垫在你的身下。”桑涯认真而肯定,不容怀疑。
  苏龢并非害怕这种高度以及摔倒,只怕自己的重量撞疼了桑涯。但此刻她不再犹豫,纵身跳下,安稳的落在了桑涯怀中。
  桑涯牵着苏龢的手,慢慢的行走,仿佛这天地间,因了这样的陪伴,再长远的路途,也不再惧怕和漠然。桑涯向苏龢说起了很多的梦境,苏龢静静的听,仿佛亲临了她所错过的十七年。而更多的时候,两人都会沉默,彼此靠着,听心跳的声音,感受对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一种交融。
  桑涯每到苏龢睡去,便拿出马背上的包袱,离去一个时辰。
  苏龢醒来的时候,总会有一朵新的不同颜色的蔷薇静放在自己枕边,花香淡淡。
  “你醒了?睡得好吗?”桑涯微笑着问到。
  苏龢起身点点头,俏皮着展开手中的火蔷薇,深红色,苏龢认得。问到:“火蔷薇,这次又代表什么呢?”
  “火蔷薇,代表唯尔独占,只想和你。”桑涯说着,伸出右手手轻抚过苏龢的面颊,反复细致,左手托住苏龢的后脑,慢慢靠近,于她额前,深深印下一个吻。苏龢瞬间脸红,心跳加剧。桑涯看着苏龢,眼神帜热。
  “阿龢,你愿意和我一起么?天涯海角,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苏龢笑靥如花,莹出泪光,深深点头。桑涯第一次掉下了泪,仿佛找到了一生的依附,他多么欣喜而激动。苏龢捧起他的脸,说到:
  “以后,你不会再是一个人,只要你需要,我永远在你身边。”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么?两个人的心间,穿行着一股暖流,如此满足温暖。桑涯触碰到苏龢的唇,身子再次有一些颤抖。而后,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每晚入睡之前,苏龢都会期待第二天醒来会是什么花在等着她,又是什么花语将会感动她令她铭刻一生。
  第四天醒来,苏龢看到一朵粉红蔷薇,她暗自猜想会是什么含义,走到屋外寻找桑涯。
  桑涯静坐在绿茵地上,沉思着什么,直待苏龢走近坐下。
  “今天那么早醒来?这么想知道圣蔷薇的花语?”桑涯故意笑道。
  苏龢也不避讳,点头称是并一脸期待的看着桑涯。
  “圣蔷薇,代表许诺成盟,同过一生。”桑涯说完摊开左手,一个精致的草环映入苏龢眼帘。
  “来,把手给我。阿龢,你愿意以娘子的名义戴上这个草环戒,与我过一辈子么?”桑涯如一个迷,如一个术士,总会变幻出惊喜与意义,令苏龢难以抵挡。
  她伸出左手,含情说到:“我愿意。若有来生,我依然愿意。”
  桑涯眼中像是被撞击到什么闪过一丝不忍和痛苦。他小心地将草环扣进苏龢的无名指,这短短的过程却像经历了一世般漫长,在他的脑中闪过无数个曾经编织和依旧幻想的梦境,交叉重叠,一晃而逝,瞬间破灭。
  “好吧,苏龢,我的娘子,你即将要陪你的相公桑涯浪迹一生,不离不弃,相知相惜,完成最美的梦境。我要带你走遍千山万水,给你最好的一切。”
  “你给我的,果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你的情,你的心,你的花,你的戒……”苏龢深受感动。
  “可我想要给你更多,这远远不够。阿龢,你愿意再谈一曲《桑雨龢》么?我想听。”
  苏龢微笑点头,取来七弦琴,置于双膝,一曲《桑雨龢》涤荡着桑涯的心魂,此刻的他急需镇静,又有一个梦境从他的脑海里破灭。
  夜凉如水,有星为伴。苏龢靠在桑涯的肩头,与他一同仰望苍穹,看繁星点点,觉得心安而幸福,浅浅的笑着。桑涯望着,却感到身之渺小和迷惘。这是最适合他编织梦境的场景,无数个唯美的画面正是由此幻化衍生。他轻抚着苏龢黑亮柔顺的发丝,像是一种慰藉,舍不得停下。内心挣扎得很厉害,如此纯粹美好的人儿,当真只是自己众多梦境中的一个么?还是,自己已然习惯了这种陪伴相知的真实?由始至终,所有的梦境,都是由自己编织,然后由自己毁灭,那么苏龢的出现呢?她在自己心中难道亦如那些因自己的梦境沉醉继而疯狂的人一般么?他可以面无表情毫不懈怠的毁灭,离开,继续一下次的行走,织梦么?他不知道,第一次,他为梦而挣扎了。
  “遥听七弦琴瑟瑟,空伴晨月入惊蛰。寒雨落天去,相思了,昨日孤客。隙中看驹驹无策,石中对火梦不得。山阻人成各,意难舍,还把柳折。弦音处处杨花渴,乱舞九天自成歌。星莲出星河,凤鸾车,取驾生色。娶嫁生色,呵呵。”
  苏龢突然即兴吟咏了一首词,既有这几日相依相伴的场景,也有着风月无边的无常,更有着对未来美好的幻想。
  “娘子好才思,既然如此,我亦回应一首。”桑涯一时也来了兴致。
  他望着星夜苍穹,脑子里闪过几丝音律,几幅画面。遂吟道:
  “丝雨伤春落九霄,风扶烟柳弄轻娆。搴洲长赋越人曲,引凤亭上玉史箫。思更切,意无缪。新醅谁饮共今宵?莫怜苏女犹多怅,桑君为伴暮朝朝。暮朝朝,呵呵。”
  鄂君子皙与打浆越女,弄玉与萧史,这以音律相通的爱情佳话在桑涯的诗词间变得更为缠绵深情,而自己与苏龢也以诗音相通,该是同他们一般,可以相伴朝朝暮暮,共叙佳话吧。苏龢自是听得这其间的情思,更有终生相许的认定。她想感谢上苍,让她追寻了十八年的美好爱情和心魂契合,在这个叫桑涯的男子身上,得到赠予。
  苏龢抬头,看着桑涯的眼睛,不再逃避。“我将生生世世,认定是你。”
  桑涯只感觉心间被撕扯般,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就这么认定了,如果,这也只是一个梦境呢?你也要沉沦永生么?他摸了摸苏龢的头,柔声道:
  “夜了,睡吧。明天还有新的蔷薇等着你呢。我要你每一天都充满期待和惊喜。娘子,晚安。”
  苏龢笑得灿烂,第一次答:“嗯,晚安,相公。”便靠着桑涯闭上了眼睛,嘴角仍留有微笑的弧度。而桑涯听到这声“相公”时身子再次颤抖,心莫名的为之纠结。随后,将睡熟的苏龢抱着躺下,又拿起包袱,向外走去。
  次日醒来,是一朵白蔷薇,如此纯洁。
  “白蔷薇,代表纯洁无暇,真挚无私。”桑涯见苏龢醒来,先说出了白蔷薇的花语。
  苏龢看着桑涯,他的表情显得沉重而伤感。
  “怎么了?”苏龢十分关切。
  桑涯拿起白蔷薇,似自责般说到:
  “阿龢,我不知道,该不该送你白蔷薇,它象征纯洁的爱情。可是我不想隐瞒,我把你当成我的救赎。是救赎,就是一种自私。我觉得你可以让我看清自己,让我感受到活在现实之中,让我的心不再麻木不再毫无依附,所以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可是你的感受,我却没有顾及。这种感情,还是纯洁的没有杂质的吗?我真恨我自己,一直都活得无谓,如一个行尸。我的内心,那些不安分的躁动常令我痛苦难耐。我总感觉,仿是有两个我,一个渴望感情渴望温暖,而另一个疯狂麻木只想放逐。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让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话吗?我怕,害怕另一个我会主控自己,然后错失你。我的身子常会莫名的颤栗,就像是另一个我在抗议,他在告诉我,我该继续一个人的行走,什么都是一场梦境,不可期待,亦不可当真。遇到你后,我多次承受着两种思维的冲击,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救赎,你可以赶走他,可以让我停留,可以让我真实的感知自己的存在,甚至可以让我不再畏惧不顾一切。阿龢,我知道,这样的依恋,不配说纯洁这两个字,但我却想送白蔷薇,只有它才配得上你……”
  苏龢静静的听着,心如蚁噬。她用唇挡住桑涯下面的话,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着:
  “不管是救赎还是纯洁,我都不在乎。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相互给予便相互获取。也是你,让我不再毫无方向,让我心安让我感到幸福。你带给我的那么多,而你尊我为救赎,我已然觉得自己对你是多么重要。如此,夫复何求?让我们一起面对那个他,让我可以真正成为你的救赎,好吗?”
  苏龢的眼里闪着泪光,如此真实而深挚。桑涯再次被她折服。
  两人牵手徒步,看夕阳西下,于一无所待中,静度流光。
  这是与桑涯相遇的第六天,也是离开师父的第六天。苏龢睁开眼,这次,是一朵黄蔷薇。
  “相公,黄蔷薇又是代表什么呢?”苏龢捧着黄色蔷薇,笑靥如花,格外美丽。
  桑涯同样笑着:“黄蔷薇,代表微笑永恒,温暖永生。就像你,你的微笑,是这世间最动人的暖阳。”
  苏龢心里,如饮蜂蜜。
  “相公,今天是第六天了,明天,或许师父就会出来了,只是不知,那个被爱而伤自我禁锢的妇人,师父能否度化得过。”苏龢说着,感到难过起来。此刻的自己如此幸福,而尘世间还有更多的人正承受爱情的苦果,心灰意冷。
  “明天就是第七天了,会是结束,还是重生呢?”桑涯喃喃的说到,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娘子,如果今天是最后一个我们单独相处的日子,那么我想带你去我走过的地方。”桑涯眼里闪出一丝光,向苏龢说到。
  “嗯,好啊,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有你牵着,去哪里都好。”苏龢在听到“最后一个单独相处”的字眼时心突然变得刺痛,转念一想概是明天师父会出来便又安然释怀。
  桑涯牵着苏龢上了白马,往他走过的印迹而去。苏龢一处一处,有看到他提的诗,种的树,睡的床,宿醉的地方,雕刻的地方,织梦的地方……每一处,都感觉离桑涯更近了一步。她喜欢这种追寻记忆的感觉,特别是对心爱之人。这一天,让她犹为富足。
  “我们该回去了,还要等师父不是么?这段旅途,将终生印刻在我脑海。”桑涯看着用心感受的苏龢说到。
  苏龢看暮色降临,冲桑涯笑笑,然后点头。“跟你在一起,时间总是变得这样快。”
  回到等候师父的住处,苏龢久久不肯睡去。这一趟亲近桑涯的旅途,她愈发感受到他所说的梦境以及孤独。她不确定,他是否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而自己又是否真是他所谓的救赎。也许明天见到师父,心中诸多诱惑就能得到解答了吧。她安慰自己。
  “娘子,该歇息了。”桑涯如是说。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不想那么早睡去,仿佛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改变着什么。”
  桑涯为之一震。他抱来七弦琴,语声飘忽。“不要多想,让我为你弹一曲《桑雨龢》,安心睡吧。”
  苏龢应允,然后说到:“如果明天师父出来了,我想叫他为我们证婚,好吗?相公。”
  桑涯强忍住心中的振动和身子的颤抖,“当然好,娘子。”
  苏龢终是伴着琴音睡去。桑涯抚摸着她的额头,面颊和发丝,轻轻的吻着,目光变得惆怅,反复。随后拿起包袱,再次离去。
  第七天,苏龢醒来的时候,一朵桃红色的蔷薇花放在枕间,只有三片花瓣,犹为凄凉。
  “相公,相公,你在吗?”苏龢轻轻唤着,却没有应答。猛地看到桌上静放着一张白布,写有字。白布上压着的是一套粉色梳镜,犹为精致。
  苏龢拿起白布,是桑涯的笔迹。
  “阿龢,你刚醒来吧!这个时候,你一定又要问我这冬蔷薇代表什么了吧。呵,每次你都充满期待微笑着问我。现在告诉你,冬蔷薇,代表追忆纪念,缅怀情爱。你一定诧异了吧!其实这些所谓的花语,都是我赋予的。与你相处的这七日,感觉是一场很长很长,很美很美的梦,我都快要不想醒来。每天对你的感觉,都会赋予花语。而此刻,我已离开。我会用余生追忆这段时光,也会将它编织成一个最美的梦境,我要让它永恒,永不凋零,永不破灭。我是最佳的织梦者,天赋行走,天赋孤独,天赋幻想,以及,天赋漠然。我给你编织了一个关于诗词,关于琴曲,关于蔷薇,关于许诺的梦,我承认这的确是我编织得最为动人唯美的梦境,连我自己亦沉醉了七夜。每夜,我都会将本有的白蔷薇染色,染成各种颜色,然后赋予它意义。每夜,我都会用蔷薇根雕刻,雕刻成梳镜。我选择了粉色,你是我第一个说爱的人,此生不会再有了。所以这爱的誓言,仍是永生不变。只是,成了心的执着,而非欲的需索。若我再不离开,我想我会沉醉在这个梦里再也无法醒来。阿龢,那个他还是纠缠着我,我无从摆脱,这一度的自我凌虐让我几近毁灭。你是第一个能靠近他甚至压过他的人,可是,我还是要离开。因了你这般纯净,纯净得如一场梦境,很美很美,美得不真实。我不知道,我是太认识自己,还是从来都不认识自己,所以活得这样痛苦。镜,果真能让人看清自己认识自己么?我反复雕琢,却愈发不敢正视了,呵呵。唯有你,低俗不染,如此通明。阿龢,忘了桑涯,忘了这个过客,然后,重回你的世界。----桑涯留”
  苏龢已经泪流满面,无力的跌倒在地上,手却用力地抓紧着桑涯最后的留书和最后赠予的蔷薇。桑涯毫无征兆的突然离去,如致命般的打击,瞬间摧毁了自己倾许一生的爱恋和认定。真像是梦境一场,醒来就不复存在。她突然明白昨夜的莫名心慌,可他聪明的用《桑雨龢》抚去了这躁动与不安,而后,不知去向。
  为什么,为什么你只知梦境,就从来不相信真实?苏龢突然站起身,一手抓起蔷薇梳镜便奔向门外。她四处追寻,每一处曾与桑涯走过的地方都决不忽视,但没有他的影子,一点也没有,仿佛他从未来过。最后,她来到谷雾村外的绿茵地,呆呆的坐着。“他走了,我再也回不去了。”苏龢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如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就这样坐到天黑,桑涯没有回来,师父没有出来,一个都没有。苏龢麻木的回到那间茅舍,那个与桑涯相知的地方,抱着双腿,一动不动。关于桑涯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吞噬着她,一寸一寸,从她的身体里,灵魂里,慢慢抽离,心瞬间就空了。
  “原来我,终不是你的救赎。因为,你从无归属。”
  
  永生
  “苏龢,喝下这孟婆汤,前世记忆全消,无挂无碍过来生。”孟婆用长勺舀起一种不明液体,递给苏龢。
  记忆全消?包括那个人么?她的脑子里迅速的闪过那张清俊面容,眼眸如井。
  孟婆看着苏龢迟疑的神目,不忍的说到。“尘世的人,有形无神,都太傻了,不是为名利,就是为情爱,一生都不得安宁。你的前世我已看过,为一个抛弃你的人,值得吗?太苦了,都忘了吧,清清静静,安安生生过今世吧。”
  连孟婆都叹息的人啊,苏龢,你的前生真的不值得么?不,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无所谓值与不值,而是,不可或缺。前世的第一笔情动,足以慰藉永生,因了它而完整。你知道,你并不后悔,并不积恨,你只是难过,你没能救赎,也把自己弄丢了。你知道,有一个结,日复一日的织成了相思织成了梦境,那个梦中的人,始终欠着一个答案。前世的画面再次放映在你的眼前。在他离去后,你等了七天七夜,他没有回来,师父也没有出来。你开始慢慢接受他离去的现实,你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真实的爱过,为了这个答案,你开始寻找,你告诉自己,也许某天,你依然能在这山水间与他邂逅。你只想再见他一面,你用七年的时间行走,寻找,你从未放弃,但终是一无所获。你开始恋上“七”字,如恋上他给你的七色蔷薇,七种花语,七个日夜,所以,你回赠了七年的寻觅。在他离去的那天,桃红色的冬蔷薇只有三片花瓣,你紧紧握在手中,任根刺穿透你的玉指,你看到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似获得生命般流动爬行,殷红一地。然而,蔷薇花并没有褪色,亦没有消失。你笑了,明白,你的心魂,从此不再纯净,因了他的牵绊,蔷薇鄙视了你的污浊。
  七日等候无果的你决定行走追寻的时候,你抱出用来每天装置他送你的蔷薇盒时,所有的蔷薇皆变成白色,是染上去的,终会褪色。那一盒苍白与零落,让你知道,所有他给你的梦,正一点点碎灭。而他的印记,也将越来越淡。你变得恐慌,急欲找回。你在七年的寻觅中,慢慢学会染色,学会雕刻,学会他所做过的一切,但你终学不会,忘记他。七年之后,你停了下来,内心如一潭死水,再无声色,再无波澜。你开了一间蔷薇花坊,着色,治人,雕饰。你保留着他为你或者毋宁说是为自己雕刻的粉色蔷薇梳镜,一日一日映照你的容颜,你知道,自己正在老去,心以千倍的速度超过容颜老去。你从不雕刻粉色蔷薇梳镜,你想留下这有关于你和他之间特有的记忆,一如你从不对人弹奏《桑雨龢》。十年如一日,你依旧执守。或许不堪思之重负,或者上天也心疼你,你做了最后一个有关他的梦,然后,永远睡去。梦里,你看到了他清晰的容颜,一遍一遍叫着你的名字“阿龢”,紧紧的抱住你,然后,一起幻灭。
  苏龢在心里慢慢审视,对自己说话,像是重临了一遍自己的前生。最后,她笑了,笑靥如花,绝美无双。“孟婆,我选择记下。来生,我还要再寻他。”
  孟婆叹息一声,将勺里的不明液体伸向下一位。而苏龢,静静的走过了奈何桥。
  “法善,你绝好的资质为何也抵不过这凡尘的情劫,如今你本可羽化而升,可你的心,已太多牵绊。之后,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这一千七百年的修为,切莫毁于一旦啊。”师父在法善本可功德圆满飞身西去的日子,托梦给了法善。
  法善惊醒,他看着苏龢曾经穿过的裟衣,再次任思念蔓延,深度自责依旧如烈焰般烧灼于心。
  小龢,师父不该让你一个人跑出去,师父度化了所有人,却永远失去了你。你知道吗?谷雾村的人都痊愈了,受化了,连那个妇人也醒来了,释然了,那般善良的你看到应该很开心吧。可是你不知道,师父已经不可自度,亦难度他人。你走后,师父急切的想要追去,因此师父第一次在凡间动用了自己千年修为的法力,片刻采集完半月的草药,并强迫妇人开眼看了她的前生。这世间,是因果相循的。前世的妇人是个怪病缠身的寡妇,正是他的丈夫怜悯,不离不弃照顾了她一辈子。你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包容和无私。最后因拖欠药费被活活打死。所以,这是前世的债,得今生来还。妇人看清后便释然了,通悟了,决定好好活下去。而当天师父追出去后,并没有找到你。再次动用意念呈现画面的时候,就看到了你和他,那般相濡以沫。师父感觉心突然被堵住似的无比疼痛,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已陷入这情之毒蛊,这与千年修为冲撞得厉害无比。师父终是难以忍受,看着你幸福的微笑,独自离去,渴望在一次次度化中找回自己,继续普云寺弟子应有的修为。今天,本该是师父离去的日子,但终是无法让心空明。十七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法善突然想在这天本该死去或者说升去的日子,再次动用法力,尽管,这与普云寺修行弟子在凡间的历练宗旨大相违背,可是,对苏龢的挂念却超越了一切。法善这么做了,而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奈何桥上的苏龢,她甘愿留着记忆,轮回到下一世的凄苦。他将画面倒回,看清了苏龢前世十七年的过往,历历如刀,一道道划向他的心口。法善悲鸣一声,第一次,留下了泪。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也是有泪的。苏龢三十五年的前生,一半给了沉沦,从她拒绝喝孟婆汤开始,就注定万劫不复。法善内心的悔恨与难过,在这一瞬,宣泄得肆无忌惮。
  “龢儿,你受苦了。师父回来了。”
  苏龢轮回的第一世,叫广娥,寻常人家的女子,浣衣为生。在她有了记忆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世将继续寻觅。也许此刻的桑涯已不再年轻,也许他也早已轮回到下一世,但广娥不在乎,她告诉自己,不论轮回几世,终是要找到他。那些记忆无比清晰,那些感觉如此切肤。
  广娥在溪边看到了师父,久违的亲熟之感席卷而来,她望着法善,像一个孩子,幽幽的问:“师父,是你吗?”
  法善盈泪,“是师父。小龢,师父来了,师父都知道。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广娥忆起与师父同行的三年,师父的度化,总能让她心安。这无形的依托,让她再次看到师父后,变得脆弱。
  “小龢,你愿跟师父去普云寺么?”法善想带苏龢远离凡尘种种,远离伤痛。
  广娥的心被撞击了,那个前世无比憧憬的地方,神秘而纯净的地方,也许,自己应该去看看。她重重的点头。
  普云寺仿是尘间与天上的链接,却又独成一脉。云雾缭绕,清新幽静,开满了各式花朵,火蔷薇犹为夺目。广娥身心瞬间觉得轻盈,无比畅快。她微微笑了。
  法善望着,问出了心中的期望。“小龢,你愿意常住这里,远离凡俗么?”
  广娥的微笑瞬间凝固,桑涯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不,师父,我不能,我还有未完的事,未了的愿。”
  法善明白,知道,这结难解。“那就让师父陪你完成,陪你了结吧。”法善说完,再次施法,是桑涯凡尘的轨迹。
  桑涯竟是在苏龢逝去的第二天也走上了奈何桥,那一刻,他突然感觉有什么正从心底流失,自己唯梦而活的年华变得模糊而苍白,他忆起了那个女子,弹奏一曲《桑雨龢》,吐血而亡。这心灵的契合,原来一刻都没有消失过。只是,桑涯在奈何桥头,选择喝下孟婆递过来的汤。前世的他活得太累,仿佛没有自我,仅是一个为无端意念操控的傀儡,连感情也都是奢侈。他想忘记,如果,忘记可以重来的话。今世的他,叫暮泽,依旧才华,但无法言语。
  广娥此时知晓,师父并非尘世凡人,亦知晓,自己接下来的路途。她别过师父,往暮泽所在的地方而去。法善望着广娥离去的背影,满面伤然。这前世的孽缘,究竟如何化解?难道,非永生不可?
  广娥找到了暮泽,暮泽全然不认得她。广娥决心陪着这个男子,即便他什么都不能说,即便他什么都忘记了。一世很长,却也很短。今世的广娥终是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因暮泽的一首藏头诗触犯天颜,灭门而亡。
  奈何桥上,广娥依旧选择记下,暮泽依然选择忘记。不同的抉择,不同的命运。法善再一次看着苏龢死去,继续轮回受难,无能为力。
  一次次死,一次次生,反反复复,无尽无期。当绂香这个名字诞生的时候,已经轮回了多少世了?苏龢不去想,她只知道,她会一如既往。
  此世绂香,绂丝芳华,香落尘绝。贵族千金,万千宠爱。此世俣良,硕人俣俣,温默纯良。诚心琉璃,以药为誓。
  而法善,自陷入情劫之后,修为难升,凡间一日,一如普云寺一日。不知是第几世的苏龢玩笑般的对法善说:“师父,若能度我,需三千年的修为,或者,让我爱上你。”法善知道,这两种,都那般的难。他无法放下苏龢静心修炼,也明白苏龢对桑涯的执着。但他愿意一试,任何能让苏龢好过的方法,他都不顾一切。
  绂香和俣良的结识,是在一次庙门参香的时候。绂香信佛,常去参拜。俣良当时正在如来面前以药师之身发愿。“稽首三界尊,皈命十方佛,我今发宏愿,持此药师经,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琉璃国。亲觐大慈父,殷勤闻真谛,学习狮子吼,回返娑婆地,度众脱苦海,弘法利群迷。”
  绂香持香,一时晃神,香灰抖落,玉肌烫伤,不由惊呼一声。俣良闻声,惊见绂香,宛若天人。俣良回神,从腰际药包拿出药水,替绂香擦拭。绂香心神激荡,桑涯,我再次如此临近你,你可否感觉得到?
  “多谢公子,公子如何称呼?”
  “俣良。”俣良对眼前的女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怎么也捕捉不到这到底是什么。
  “俣良,硕人俣俣,温默纯良。小女绂香,再次谢过俣公子。”绂香微微欠身说到。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且是俣良行医之本份。绂香,好名字。若无冒犯,俣良想送姑娘一首《香赞》,出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俣良有一种表达的欲望,未知来由。
  “甚好,此乃绂香之福分。”绂香心潮振荡。
  “炉香乍爇,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以诚意现全身,俣良尚有言外之意。
  至此,绂香,俣良再次陷入情劫。
  绂香被天子选中,欲纳为妃。绂香以书信告知俣良,并愿与之私奔。在绂香进宫的前一夜,终没有等到俣良的回应与现身。俣良践行着佛祖面前的药师誓愿,救济而去。他再一次,为了自己心中不肯妥协的意念,决然离去。比如那些梦境,那些不甘,那些信仰。
  绂香漠然,成为香妃。她想,此生,还是不会有答案。俣良名声在外,为世人信赖,天子召为御医,医治的对象,却是香妃绂香。
  绂香已经十分虚弱,吐血不止。俣良内心为之纠结。他拿起绂香手中的锦帕想要替她擦去嘴边的血渍,锦帕上绣出的小字映入他的余光,是卓文君回应司马相如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万》。
  “一别之后/二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语说不尽/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几断/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俣良只觉得胸闷难耐,望着绂香的病容,心痛得厉害。他仿佛看到了绂香度日如年,一日、两日,日日相思,思难自遣时便绣于锦帕,一针,两针,针针刺心。“绂儿,你睁开眼睛,俣良来了。”
  绂香像是受到召唤,清醒过来。果真是俣良,果真是桑涯的面容,她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他。
  “桑君,是你吗?我寻了你了好久好久,永生永世都为你而生,为你而亡。我只想问你,你每次决然的离去,是真的,真的因为不爱我么?还是,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你离开的日子,有没有一刻想起过阿龢呢?我终不是你的救赎么?”绂香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气若游丝,急欲知晓。
  俣良怔怔的听着,脑子里冲撞进一些画面。“桑君”“阿龢”“离开”“救赎”“爱”,这些字眼,为何每个都像千斤重般敲打着自己?他感到头痛欲裂,有些什么正被想起,忽远忽近。
  “我累了,真的累了。若再有来生,苏龢不会再投身为人。别了,桑涯,别了,俣良。”绂香的眼角,溢出泪水,声音苍凉。
  俣良看着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一点一点从他的眼中苍白零落,他闻到了蔷薇花香的味道。绂丝芳华,香落尘绝。
  绂香慢慢的闭上了眼,感到轻松。俣良脑中的画面随着绂香的逝去渐渐清晰。他看到了那块绿茵地,那间茅舍,绚烂的蔷薇花,七弦琴,最后,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与绂香的容颜,如出一辙。心被填得很满很满,那些强行抑制的思念瞬间爆发。俣良切肤的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痛,如炼狱般,仿佛经历了几生几世般漫长。他望着眼前睡去的女子恬淡的面容,泪流满面。
  “阿龢,阿龢,是我,是我啊,你好傻,好傻。因了我的梦境,毁了你的永生,你本是那般纯净美好的人啊。阿龢,还记得蔷薇花语吗?我一句,都是我的心声。是我的懦弱与不甘,害苦了你。我怎么能不爱你,怎么能不想你,我只是刻意回避刻意压制,我以为,一切皆是虚妄……阿龢,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可以面对你了。”
  当你能面对的时候,有些东西,已经再无可挽回。绂香睡得很安宁。魂魄在途中,遇到了师父。师父依旧白衣飘飘,仙风道骨。
  “小龢,师父可以度你了么?三千年了。”法善的声音,依旧温柔。
  “过去那么久了?时光啊时光,真是无常。师父,龢儿太过执着了。而今,我终于得到答案,我可以歇息了。”苏龢轻轻的说到,微微笑着。
  “你终于要放下了么?”法善欣慰,因为他先度化了自己。他放下了对苏龢的尘恋,转为一种对生命的尊重、责任和祝福,所以,他提前修满了三千年。
  “是的,该放下了。师父,请度我。”苏龢跪下身来。
  法善微笑,扶起苏龢,将她带回普云寺。普云寺仙气缭绕,天然绝尘。火蔷薇盛开得更为绚烂。
  “小龢,还记得蔷薇花吗?知道为什么叫做‘蔷薇’吗?”法善看着普云寺的火蔷薇问苏龢。
  “当然记得。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龢回忆起师父种火蔷薇的场景。
  “相传很久以前,在浙江天目山下,住着一户人家,姑娘名叫蔷薇,父亲早年去世,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邻居青年阿康,为人善良,更乐于助人,常帮助蔷薇砍柴、挑水,日久天长,两人互相爱慕,私订了终身。有一年,皇帝下旨,选美女进宫,蔷薇被选中。姑娘闻讯,当即昏厥。官吏逼迫,要带人进京。母亲苦苦哀求,才答应推迟两天。好心的乡亲们暗中告诉蔷薇,躲进深山,如官府要人,就说患急病死了。谁知此事走漏了风声,被贪财的人向官府告了密。县官上奏朝廷,皇上大怒,下令追捕,活着要人,死了要尸。阿康和蔷薇火速进山,奋力逃奔。但步行怎逃得过骑马的追兵。耳闻马蹄声已近,为了不牵累阿康,蔷薇毅然跳下了万丈山崖。阿康悲痛万分,亦随着跳下。追兵搜巡,在山崖下寻到了两具尸体,运回京城。皇帝见尸,又气又恨,命人浇油烧尸,但烧了一昼夜,尸体却肤色不改,完好无损。又命人举刀碎尸,但钢刀却砍不进。皇上恼羞成怒,下令抛入大海,可尸体却不沉。此时,朝廷上下怨声载道,有胆大之士骂皇上是凶残的昏君。皇帝不敢再继续作孽,命人打捞尸体,合葬于天目山下。不久,那座新坟上长出一朵美丽的花,花茎上长着许多刺。人们都说这花是蔷薇姑娘所变,花刺乃阿康为保护蔷薇而生,故取名“蔷薇”。”法善细细讲述,如一个长者。
  苏龢听得入神,这世间情爱,果真凄美动人。
  “蔷薇本是爱情的美好象征,生死相许,永生永世。但生长在普云寺的火蔷薇,是一种禁忌,禁忌情爱。普云寺的一切,都绝对纯净。它临近菩提心,自由自在,永恒长存。你之所以生世相随,是心不自在。离菩提心观色,便著色,为色所缚,不得自在,离菩提心闻声,便染声,被声音所缚,不得自在,离菩提心嗅香,为香所染,为香所缚,不得自在,离菩提心讲话,著了语言文字,亦不得自在,离菩提心觉触,昧著了触,为触尘所缚,不得自在。观色则著色,观名则求名,所以要离境--离三界之境、离六尘之境、离人天之境、还有,离目前之境,而观自己的心,观心则无心,心空境寂,一切法如幻如化,於一切法得自在。小龢,你可能懂?”
  苏龢感觉一昔通悟,曾经追逐的一切都变得轻飘起来,原来,只是在和自己过不去,看了太多,想了太多,说了太多,为之所染,纠结反复,沉沦难安。“师父,我懂了。我愿意留在普云寺,与师父一起修行,纯净心魂,以普度众生。”苏龢的目光,坚定而温暖。
  法善微皱眉心。“小龢,你可知道,为何你是普云寺弟子外惟一一个令火蔷薇消失的人?师父后来才知道,苏龢的前世,就是一朵火蔷薇。而桑涯,乃蔷薇之刺。所以你无法摆脱他,轻易为他所刺伤;他亦永随你之后,生世难安。所以在这之前,你必须再受一次考验,断绝凡尘一切,尤其是情爱。这就是‘蔷薇刑’,是火蔷薇一族最为严厉的酷刑。相信你已经无法用自己的血让火蔷薇凋零和消失了吧。师父曾说过,它的消失,并非结束。如果纯心已失,将受她的毒刑,彻底清除,重获新生,普云寺方能容你永生。你,可愿意接受?”
  苏龢看着夺目的火蔷薇,眼神里不容一丝犹豫。“我愿意接受。师父,度我。”
  苏龢坐在火蔷薇丛中,空气中飘来一阵歌声,似魅似惑,似毒似蛊。
  “眉梢是你的香水/秘语般/危险的暧昧/我不在乎你是谁/那干脆/和你往下坠/犯规/爱太吊诡/给我告解的机会/汗水/流过耳垂/诱惑谁/蛇的尾/你是我爱的原罪/胸口涌出的蔷薇/纹在心屝刺痛的甜美/惩罚我爱得绝对/不能接近的蔷薇/禁忌的滋味美不美/无法言喻的体会/像亚当/长出了智慧/何必管我会是谁/别隐晦/一起化成灰/犯规/爱太吊诡/给我告解的机会/当汗水/渗进味蕾/诱惑谁/蛇的尾/你是我爱的原罪/胸口涌出的蔷薇/纹在心屝刺痛的甜美/惩罚我爱得绝对/不能接近的蔷薇/禁忌的滋味却更美”
  苏龢随着歌声,看到了与桑涯生生世世的过往,一点一点,幻化成花,涌动在心间。她感到无比疼痛,撕心裂肺般的。歌声没有间断,催生着梦靥,催生着痛楚,越来越急促。苏龢感觉身子里有东西要喷薄而出,直到桑涯的脸最后融进蔷薇的花瓣。一声仰天悲鸣,火蔷薇从苏龢的胸间张狂的爬出,与血相染,殷红夺目。苏龢感觉身体软了下去,被法善适时接住。被血而染的火蔷薇瞬间褪色,渐次消失。
  “师父,如此这般,我的心魂,终于纯净了么?”苏龢挣扎着说到。笑靥如花。
  法善重重点头,“小龢,这才是真正的永生。”而后抱起苏龢,向普云寺之巅走去。
  普云寺之巅,金光闪耀,青云腾跃。
  
  
  【苏龢】
  我是以逃婚认知这个世界,感知情爱。我叫苏龢,也叫广娥,绂香。我轮回了几生几世,漫长得我都不记得。
  这万劫不复的轮回之渊,受蔷薇之刑,得到真正的救赎解脱。我终于明白了永生与度化的意义。
  我没有忘记那个叫桑涯的男子,无论是以暮泽还是俣良的身份。忘记并不代表结束,记着亦并不代表沉沦。因淡然之,自在之。
  世间万象,充满诱惑,即着即染。但我并不后悔受染,成熟的背后,从容的背后,我知道,这是必经的。我真实的感知了自己的存在,而今,我的存在将带给世人福泽。
  每个人都在追寻,如若停留,已是超脱。我从未来过,亦从未走过。
  此是苦,我已知,不用更知:此是集,我已断,不用更断:此是灭,我已证,不用更证:此是道,我已修,不用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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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1-2-21 21:23 |只看该作者
  前文写得神秘得很,又是二千年的修行什么的。而后来苏龢的出现改变了风格,过多的对话和和尚在缠绵,使得通篇显得有点繁赘。结尾处风格又一转,富含禅理。
  建议修改压缩,中间核心部分需要精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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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1-2-21 21:01 |只看该作者
先顶,在仔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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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1-2-21 20:58 |只看该作者
苏龢微微震惊,于心里感叹到:好一个脱俗弟子,仙风道然。这话很别扭的,脱俗弟子,仙风道然。
另外,前文是以“我”为第一人称,后文怎么成了苏龢为主角,这转变有点不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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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1-2-21 20:54 |只看该作者
我看着他白眉善目,仙风道骨,似有羽化而去的迹象。仙风道骨的千年修行,如何就似有羽化迹象?迹象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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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2-21 13:1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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