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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贾春华心怀鬼胎地跟着丁敏进了她的家门。丁敏家住八层,房间面积不算太大,装修的也很简单,客厅里一台40寸的平板电视,电视后面是和整个墙面形成一体的一个巨大书架,一举两得,即可作为电视墙的装饰,又可用于藏书,还显得与众不同。另一面则是一张可折叠两用的沙发床。家具不多,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一入房门,贾春华就有一种感觉,这屋子里好像缺少一点阳气。他指着那一整面墙的书籍问丁敏:“你还存了这么多书呀。”丁敏说:“大部分都是爸爸当年留下的,舍不得处理。”她把贾春华让到沙发上,自己进到卧室里,换上一身家居的休闲装,然后又从厨房里给拿来一罐红牛功能性饮料,递给他说:“老同学,喝点这个吧,听广告说这饮料能增强体质呢。”
贾春华扑哧一笑:“不信广告,信疗效。”又问:“你老公呢?”
“出国了。”丁敏说,“嫌国内环境不好,出国谋发展去了。”
“那孩子呢?”
“也出国读书去了。”
“那你怎么不出去?”贾春华有点儿不解地问。
丁敏一撇嘴儿:“我这不是等你了吗。”
贾春华哈哈大笑:“你快得了吧你,要不是今儿这个聚会,我们再见面恐怕都是下辈子的事了,你还等我呀,等鬼吧你。”
丁敏很随意地给了贾春华一小拳,起身到另一个房间找出一张已经有点儿发黄的黑白照片,递给贾春华:“回忆回忆历史吧。”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白絮翻腾的云海和泰山玉皇顶上著名的探海石,很是有些意境,但几个青年男女的表情和装束都有些呆板,明显带有那个特定年代的印记。
那是在大学二年级暑假的时候,贾春华、丁敏等几个同学受当年中共总书记胡耀邦关于“征服十八盘,登上南天门,到达玉皇顶”的号召的影响下,相约一起到泰山一游。
十八盘是泰山盘路中最险要的一段,是由中天门至南天门的必经之路。此处两山崖壁如削,陡峭的盘路镶嵌其中,远远望去,恰似天门云梯。又像一条神秘的丝带,从高高的天穹上轻轻地悬飘下来。古人有诗云:拔地五千丈,冲霄十八盘。径丛穷处见,天向隙中观。据传始皇帝登临泰山时,山高坡陡,轿夫汗出如雨,沿途不得不数次歇息,待到山顶,皇帝大人都感到有点体力不支了,大概也想到了以人为本的立国宗旨,便亲切的询问:轿夫们休息了几次?答曰:十八次。十八盘则由此得名。
贾春华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尽情领略着登山途中的奇峰深壑、流溪飞瀑等诸多神秀风景,差不多在傍晚时分,才登上泰山之巅—玉皇顶。
在香烟了绕的碧霞祠里,丁敏意外地发现了“柿饼子”正跪在那里求碧霞元君大仙姑保佑她升官发财。丁敏怒从心中起,正要上前踹她一脚,被贾春华一把拦住,告诉她佛门之地不可造次。然后凑上前去,和“柿饼子”攀谈起来,说他是山东大学历史系的,专门研究过泰山神学,说玉皇顶探海石旁有棵神松,秦始皇曾经在下面避过雨,对求官最灵。入夜之后,将一容器放在树下,对老神树叩拜三九二十七下,一夜之间,容器内便接满神松之露,日出之前过来再对老神树叩拜四九三十六下,将神露喝下,极可奏效,历朝历代谁谁都来此偿试,无一不灵。如此等等一通云山雾罩的忽悠,说得“柿饼子”晕头转向,跟着贾春华来到“神树”下,对着老松树一通猛叩,然后将随身带的一小水碗虔诚地放在树下,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几个同学早早起来,贾春华往树下的小碗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几个人一起躲在探海石的后面,一边等待日出,一边等着“柿饼子”出现。不久,“柿饼子”果然如期而至,见四面无人,屁股一撅,对着老松树又是一顿狂叩,然后,端起小碗一饮而尽。几个同学从石头后面跑出来,冲着“柿饼子”嘎嘎嘎地笑个不停,“柿饼子”这才感觉嘴里味道不对,猛然醒悟,撅起屁股又是一通狂吐。
看完壮观的云海日出,贾春华、丁敏他们几个便在探海石旁留下了这张有纪念意义的合影。
回忆完泰山之行,两人不约而同地又聊起刚入学时的那场舞会。
贾春华说:“那次没过去请你跳舞,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丁敏说:“看过戴厚英的《人啊人》吧,人的变化有时真是很大。看你,当初连舞都不敢跳,现在,啥事儿都敢了吧。”
贾春华脸上掠过一丝神秘的微笑:“女人的变化在脸上,男人的变化在心上,难得你这么多年没太大变化。”他喝了一口红牛功能饮料:“嗯,不错,立马儿感觉有劲了。家里有音乐盘吗?”
丁敏说:“有啊,你想听什么?”
贾春华脱口而出:“邓丽君”。正是在贾春华他们读大学的那几年,温软浪漫、柔情似水的邓丽君的歌声开始在中国大陆悄悄地流传,给心田已枯萎多年的中国人带来了一股甜蜜的清泉。贾春华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宿舍里的几个男同学围坐在一个黑色的砖头状的日本录音机旁,把音量调的很低,激动、兴奋而又带点心颤的那种感觉。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听着这柔美热切的歌声,贾春华的心又开始有点儿颤动了。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拉着丁敏随着音乐缓缓地跳起了慢四步。
轻柔曼妙的歌声像甘甜的泉水在慢慢地流淌,屋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暧昧起来,丁敏那依然丰满的胸脯已经和贾春华实现了零距离接触,头部微抬起,醉眼迷离地与贾春华相互对视,准备迎接那让人彻底崩溃的热吻……
突然,贾春华的目光移向了别处,他注意到了电视后面那排巨大的书架上靠角落的地方有一个造型十分独特的葫芦丝,这葫芦丝就像一道闪电,倏的一下唤醒了他心中一个尘封已久的约定。
(四)
一九九零年,是贾春华人生最低谷的时期,职务被免了,工作没有了,老婆也离他而去,以往每天见面脸上都堆满笑容的同事,偶尔在在街上碰见了也都像避邪似的唯恐惹祸上身,远远地就躲开了。
贾春华深深地感到了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淡薄,他想远走他乡,越远越好,到一个没有尘世喧嚣,没有官场险恶,没有现代污染的地方去散散心。
但是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地方呢,中国有这样的地方吗?
猛然间,一个久违的名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泸沽湖!这是他在大学图书馆里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探险家约瑟夫.络克写的一本书里读到的,说那是一个只适合神仙居住的地方,当地的摩梭族一直保留着古老母系氏族社会的原始形态。男不婚,女不嫁,两性之间的关系既浪漫又简单,因情而生爱,情尽则缘断。没有财产的纷扰,没有无谓的争端,简直就是一个高度和谐的世外桃源。
带着对那一片扑朔迷离的原始净土的美妙憧憬,贾春华毫不犹豫地上路了。在途中,他见到一奇怪的寺庙,里面没有一尊佛像,只有两行不知何人书写的大字挂在堂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白发鹤颜的老者端坐其间,贾春华问,我要拜佛怎么拜?老者答曰:这里无佛可拜,要拜就拜你自己吧。一句话让贾春华如醍醐灌顶,顿悟人生。他取出随携带的一张个人照,放在堂前的空桌上,认真地拜了三拜,然后掉头而去.
泸沽湖位于云南省宁蒗县,山路曲折盘桓,巧的是其中有一段险要山路也叫十八盘。
初见泸沽湖,贾春华简直惊呆了,极目四望,造物主的神奇和恩赐在这里一览无余,平滑如镜的湖面纯净的就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兰宝石,一对对儿黄鸯如影形随,一群群红嘴鸥悠闲自在,四周青山逶迤,隐于云雾之间,飘渺绰约,仿佛连日月星辰都被笼罩在了一种梦天魔地的光影之中,又仿佛时光和人的心情都在这里凝结了。
贾春华揉揉眼睛,掐掐大腿,心说,MY GOD,我没成仙吧。
在如梦如幻的感觉中,一阵天籁般的乐声飘了过来,贾春华有生以第一听到如此妙不可言的声音,它如丝绸抖动那样轻柔飘逸、又似山间泉水般自然流淌,它带着一种远古的质朴和神秘,又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和倾诉。它勾魂摄魄,撩人心菲,让你无法抗拒。
贾春华循着声音走过去,在湖边看到一个美丽的摩梭族姑娘正在吹着一个用葫芦做成的乐器,看到这如此简单的乐器竟能产生如此美妙的声音,贾春华惊讶不已,他一下就被迷住了。经过交谈,他知道了这乐器的名子叫葫芦丝,也知道了摩梭姑娘的名子叫阿冰玛。不知为什么,尽管这姑娘一身的摩梭族服装,但贾春华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他生活经历中遇到过的某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贾春华和开朗大方的阿冰玛越来越熟,越走越近。贾春华教她认识了不少汉字和大山以外的事情,阿冰玛教贾春华学会了吹葫芦丝,学会了唱泸沽湖情歌:
小阿妹,小阿妹,
隔山隔水来相会,
素不相识初见面,只怕白鹤笑猪黑。
阿妹。阿妹... 玛达咪。
小阿哥,小阿哥,
有缘千里来相会,
河水湖水都是水,冷水烧茶慢慢热。
阿哥,阿哥...玛达咪。
玛达咪在摩梭族语言里面是我爱你的意思。
白天,阿冰玛陪着他坐在富有美丽传说的“猪槽船”上在湖湾里荡漾,观赏泸沽湖中黑瓦吾岛、里无比岛和里格岛的神奇美景,在摩梭人古朴的木楞房里品尝醇厚的“苏理玛”酒,吃香醇的“猪膘肉”。夜晚,两人一起参加摩梭青年男女结交欢乐的篝火晚会,跳火热奔放的甲搓舞。“不管你从哪里来,来了就是朋友,就是朋友,玛达咪!你看多情的格姆女神,也向你伸出了热情的手,玛达咪……不管你从哪里来,来了就不要走,不要走,玛达咪!温暖你的心有苏里玛酒,甲搓舞跳到月照当头。这里是深情的一方热土,山和水凝聚着无限风流,玛达咪……”从篝火晚会的歌声中,贾春华越发感到摩梭人心底里那种可贵的生命意识,他们似乎总是礼赞今世的美好,追寻今朝的幸福,珍惜今天的快乐。
无论何时何地,阿冰玛总是随身带着她的葫芦丝,贾春华发现阿冰玛的葫芦丝葫芦造形十分特殊,那形状就如同上下重叠的两颗心,一般的葫芦很少有长成这个样子的。阿冰玛告诉他这是她家传了几代的东西,本来还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葫芦丝,是用和这个难得一对儿的娣妹葫芦做成的。大概是在二十多前,一个从大城市来这里采风写书的男人,被妈妈喜欢上了,临走时,就把那个送给了他。
接下来,阿冰玛和贾春华开始了在情人树下的相拥相吻,木楞房里的缠绵绯恻,两人成了一对儿快乐的阿夏阿注(情人)。最让贾春华销魂享受的是,每次灵与肉的紧密结合云腾雨骤之后,善解人怀、知冷明热的阿冰玛都会用她那绵软的双手和火热的身躯为贾春华做一次细致舒服的全身按摩,让他充分体验了摩梭姑娘的柔情蜜意。然而,这里毕竟不是贾春华的家,一个月之后,依依不舍的阿冰玛送给他一尊摩梭人土酿的“苏理玛”酒,在泸沽湖畔的情人树下为他吹响了最后一曲葫芦丝,泪眼相约来年再见,直到贾春华走出好远,还听到阿冰玛凄切地呼唤:“哥......明年一定要来看我哟!”
然而,回来之后,一来贾春华不得不还要忙于生活的奔波,二来那地方实在是山高路远,竟渐渐地淡忘了这段人生奇缘。
此刻,看到书架中的葫芦丝,贾春华心头一震,他轻轻推开已经倒在自己怀中的丁敏,从书架上取下它仔细端祥,这葫芦的形状和当年他在泸沽湖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就像是两颗永不分离的心一样紧紧地叠在一起。他问丁敏:“你这葫芦丝从哪里得来的?”
丁敏说:“大概是文革前一年吧,爸爸为写一本少数民族风情的书去云南搜集素材带回来的。”贾春华的心头一动,一下子明白了那摩梭姑娘为什么让他似曾相识,心想这可真是天下无巧不成书呀。
他对丁敏说:“你先坐下,等一会儿我们再体验。”说着,他也坐在丁敏身边,心里默念着:阿冰玛,你还好吗?用这支葫芦丝神情专注地吹起了那首遥远的泸沽湖情歌:
情妹妹,情妹妹,
满山金橘你最美,
你象明月当空照,
我是星星紧相随。
阿妹,阿妹... 玛达咪。
情哥哥,情哥哥,
人心更比金子贵,
只要情意深如海,
黄鸭就会成双对。
阿哥,阿哥... 玛达咪,玛达咪,玛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