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肉赵
驴肉赵有个规矩:每日一驴。
驴肉赵的小店在城乡结合部,左边楼厦右边瓦屋,前面公路后面草地,无招无牌。门前屋后总是拴几头垂头丧气的驴,或灰或青,翘首待毙。开始老赵用的基本上是本地驴,后来本地无驴了,老赵就用塞北驴,绝对没有黔之驴。
小城的人民对驴肉青睐有加,众志成城地发明了大饼驴肉、驴肉火烧、驴肉涮锅、驴肉包子、驴肉饺子等老少皆宜的美味。由于驴不属于保护动物,所以本地驴被人民吃的日渐稀少成珍稀动物了,有人就从北方往小城运。一群群来自草原的活蹦乱跳的驴以为自己成了城市户口,进了城就兴奋不已地啊啊,没想到迎接它们的是磨刀霍霍的驴肉赵们,以及为数众多盼望已久的嘴们。
老赵有一柄祖传兵器,杀驴专用,黑乎乎的一根铁棒。每天凌晨,看哪头驴不顺眼,老赵就把它牵进来,拴架子上,然后向遗体告别似的跟驴对视,心中念叨几句驴呀驴呀你别怪天生你就是盘中的菜。趁驴不注意,当头一棒,放血剥皮,大卸八块。只消半个小时,活生生的一头驴就成了案板上那一堆堆的肉了。
老赵管杀不管卖。
老赵媳妇脑袋里装了计算器,驴肉一过秤,价钱就出来了,毛儿八分的都抹了,凑个整,从来不出错。实际上卖驴肉的散户比较少,除非过年过节的。平常日子总是提前电话预定,大早晨各饭店的店伙开车来取。主顾们知道老赵实在,从不还价,说多少就是多少。之所以给自己定规矩,老赵知道,小城虽说不大,可架不住吃驴肉的人多,保守估计每天也得二十多头驴。驴又不是猪不是鸡,天天精饲料喂着鱼粉骨粉吃着,仨月俩月就速生出栏。驴是吃草的玩意儿,你得容工夫让它长成个。老赵知道城里好多摊子拿马肉甚至骡子肉当驴肉卖,这跟挂羊头卖狗肉不一样。老赵不想赚那昧心钱,宁可三日无驴,也绝不骡马充驴。老赵想,任尔多少吃驴嘴,我就一日一驴了我。
已过天命之年的老赵左腿有点瘸。六年前,老赵在傍晚接了一头本地驴,看着挺肥。老赵眨巴着醉眼用手摸了几把,报了个价。卖驴的说给钱吧。次日凌晨老赵按惯例操作,对视了一会儿,那头驴突然前腿跪下了。老赵不满地说你驴日的吓破胆了吧。等把驴拆了,老赵傻眼了。原来此驴乃孕驴,老赵等于一棒二命。老赵拎着带血的刀子跑到外面,大骂那个卖驴的。过了两天,心神不宁的老赵再次上阵,并且特意上前观察了驴的肚子,那头驴头也不回,一蹶子把老赵踢医院去了。老赵出院后,摸着自己那条瘸腿,唉,报应啊。
中午时分,老赵从草地遛驴回来,媳妇已经把驴心驴肺驴板肠炖得差不多了。老赵从桌下摸出一瓶二锅头来,问媳妇:赚多少?媳妇伸出两个手指头。老赵应了一声,说端上来吃吧。
午后一点半,老赵按部就班地躺到床上,咪着眼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画。那是老赵用十斤上好的驴肉跟小城的一个画家换的,仿黄胄的驴,十一只,约等于一斤换一只。老赵看着那驴们毛茸茸傻乎乎的眼睛,说驴呀,原谅着点吧,我爹是个老药罐子,儿子结婚了要买楼房,媳妇还经常打打小麻将,唉,原谅着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