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六水君爱吃囊 于 2025-9-17 01:20 编辑
《水煮七情六欲》
我叫六水君,而我隔壁的破庙里住着个男人叫君爱,这都是事实。
我这人,或者说我这个妖,有个说不上的毛病,就喜欢捉弄人。只不过,在这一片荒原里,百年之间就碰到了那么一个活物。那个天天吃水煮菜的假和尚,他对我的小戏法总是无动于衷,他甚至从不觉得有一只美丽的小妖做邻居是多么的幸运,这事挺伤感,总让我想祭出杀招。
自从那日他从浓浊的夜雾之中踉跄而来,便住进了破庙,再也没出来过。我满心好奇,总觉得那断了生机的断壁残垣里,藏着些好东西,比如怨念,比如执妄。。。
每日凌晨时分,炊烟都会从那破败的门窗内袅袅而起,带着一股暴烈的、冲天的怨愤和绝望的气息,在雾气之中弥散开来。
“真他娘的香啊”我幽叹。
我斜倚着破庙门口的藤蔓看着他问,“煮的可是天下第一餐?”
他答:“不,只是我的七情六欲。”
我不信,无声无息地靠近他,轻轻立在倾倒的香案前,红衣似血,如曼珠沙华。
我望着他,唇角轻扬:“圣僧,姥姥从小教育我们,好东西要学会分享!“
他答:“拿去便是。”
我低头端详,满怀期待,但见几枚紫红的番薯落在钵盂之内。
“你骗我?”我一时怒急,轻飞而起。幽微的环佩叮当着响,一抹灼目的红色倏然破开了灰扑扑的殿宇。
“不要急。。。”他拖长着尾音说道,慢悠悠地拂去厚厚积尘,盘膝坐下,将那串念珠置于身前。
“你来,我说与你听。。。”
我凑过去蹲在那钵盂前,鞋底碾着地上的残灰。我闻着了,那水煮番薯,不是无味的,是一股子烧焦了的痛楚,香得咧,勾人得很。。。
我是不会去吃那人间食物的,姥姥叮嘱过,吃了会变乌鸦。但我能闻一闻,便也足矣。
他眉眼低垂,诵读着经文,平稳、如古井无波。
我衣裙上的幽兰香气也慢慢安静了,终于心甘情愿地侵入冷夜。
我听得昏昏欲睡,生不如死。
我问,“那我呢?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是谁?我在哪?我们明天吃什么?”
他眼睛终于亮了,开始不厌其烦地给我解答,夸我的哲学思想伟大而充满悟性。
这一幕,每日都会在孤寂的千里废墟里上演。我演得很无趣,他闷得像个盖了盖儿的瓦罐。不过他除了总想把一些佛理嚼碎了拌成沙拉喂给我之外,倒也没啥大毛病。
他没有剃度受戒,月色下脑袋总反着光但却没有疤,总是穿着那件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快掉帮的黑色大头鞋以及一件破了很多洞的灰上衣,他的一双大眼睛总是深陷在眼窝里,只会在我问出“我为什么要活着”的时候,才能凝出一点挣扎的光。
他每日吃着水煮野菜,水煮番薯,水煮大白菜,但葱姜蒜都不入口,用的是淘宝上买来的一只大钵,那钵盂很大,里面有些陈年污垢。他说,这件很好,洗洗就能用,吃完还可以敲一敲,你听听这声儿,幽怨而宁静,可破世间一切雾霾。
“圣僧。”我盈盈一礼,问他,“你整日吃素,色戒了吗?”
“煮了,床单也只是偶尔。”他答。
“那你要老婆不要?”
“我有。她很幸福,一个人自由自在,活得很好。”
我又怒了,凡间男子竟如此绝情?
我伸出手指头捉弄他,先碰了碰那钵盂,烫得我一哆嗦,这得是多大决心,才能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煮了?我轻笑着,用指尖拈起一片水煮花瓣,送到自己嘴边,忽而又一路转弯,花瓣顺着那破牛仔裤往上滑,溜达到他干裂的嘴唇,轻轻一刮。
他猛地一颤,跟触电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挤出几个破碎的字节:“女菩萨,苦海无边。。。”
声音哑得像是从破风箱里拉出来的。
我笑了。真的,憋不住。这假和尚,浑身骨头都在激动地打摆子,还嫌弃我是妖呢?我又往前又凑了凑,裙摆扫过他跪着的膝盖。
“圣僧,佛法亦说有情,一念慈悲,胜造七级浮屠。圣僧怜我千年孤寂,岂非大慈悲?”我声音软了又软,柔媚得能浸透金石, “再说,你遭这大罪,图啥?你以为你天天吃水煮大全,就能不晒床单了?
“女菩萨”,他开口轻叹,声音虽低哑,却平稳得可怕:“每日那钵中之物皆是为你而煮,今日,你便吃上一口吧。世人皆苦,七情六欲,魔障丛生,唯能以忘川之水煮之,你若能自愿吃下,便会忘却前尘种种,早日投胎,再世为人。”
窗外头,只有风沙吹过枯骨的呜咽声,哑哑的。
我慌了,鬼扯吧?到底是谁在捉弄谁?
天要亮了,我得走了。我挥手割开了衣角,连忙扔掉了那片煮烂了的彼岸花。
再也不贪玩了,这苦差事,真他娘的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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