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尝曰 于 2025-8-23 21:02 编辑
昨天和老婆孩子一起吃饭,负责我们这桌点单的是一个小孩子——应该说是小伙子吧,大概有十七八岁。虽然菜上的很慢,我们没有抱怨,只是偶尔让那个小伙子问下厨房。
我给儿子说,这孩子估计比你还小,没准也是个大学生,来这做个暑期工,儿子以为然,因为他也做个暑期工,无非不是在饭店。
那个孩子偶尔转过身掩着嘴的悠长哈欠,让我想起我的当年。
那年我十九,在一个大排档打工,我下面就是写实啊,万一遇见哪个当年的同事兄弟,还可以互相看着对方的白发乐呵呵端一个,不管是白酒啤酒白开水。
那时,是我大一,那个饭店是粤菜系列,门内是包间,外面是大排档,我刚来就是做收银的,因为老板觉得我学历高,大学生了,至少算账是没问题的——好歹有计算器啊,算盘我是真的弄不了。
没几天,可能是我天分高吧,经理多次在凌晨三点的例会上夸奖我——大学生就是素质高,自打他来了后,钱都比收入的记账高了。
可能是当时真的真诚吧,多少看着很大的老板结账的时候,都会顺手给点小费,我也就很顺手的把这些收入放入饭店的公账,从来没觉得那是给我的,有时还有喝多的,找事的,我都是出去劝,还有把钱包扔给我的——当热第二天都还给人家了。
也有些小零钱,几块那种,实在是不配进入公账,我就落到自己兜里,然后到中间有空尿遁的时候,买点冰淇淋和口香糖,服务员和大厨们挨个发,大家都很快乐。有时候,有的大厨把夹在耳朵上的烟直接塞我嘴里,然后我们继续吹牛,当然,我主要是在听别人吹牛。
偶尔,我们也恶作剧一下,因为实在是太困,或者无聊,我那填个单子——四十个炒河粉,让一个小弟递到厨房,那是凌晨两点啊,只听后厨一声惨叫,然后是几声回声似的吼叫,然后锅铲砰砰作响,火都开了——我就赶快跑过去,一副豪迈状把单子撕了,大哥们歇会吧,这生意咱不做了。
当然这好人做的有点假,于是几个白袍白帽子的拿着铲子追着我打。
后来,有一次,遇见喝醉的客人闹事,这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常年接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海鲜大排档来说。有客人,吃完了,特别是喝到中途,对着菜单有什么点什么,但是最后又不结账的——这现象后来就少见了,但是当时确实不少,那会是喝完酒走,拦了就打,打不过就跑。
我正在用计算器算账的时候,就见到,几个陌生的男女在前面跑,后面几个我熟悉的在后面追,还有拿着漏勺擀面杖的,从我的吧台经过的时候,我就只是使用了肌肉记忆,用我少年的没有枸杞的保温杯摔过去,于是就乒乒乓乓的倒了几个,后来,警灯闪烁,人影晃动的时候,我就根本没过去,连做笔录都轮不上我(得说实话啊,我那时根本没有保温杯,只是个饭店的暖壶)。
后来老板再次在一个我挣扎着的晨会上表扬了我,夸奖了新时期大学生的素质。
再再后来,我觉得差不多了,就不在这饭店干了,就去闯荡更广阔的世界,后来发现经常挨饿。
挨饿的时候,我没有回家,虽然我上的大学距离我的家只有两公里。
感谢读者意林给我的毒鸡汤,我觉得,我已经大了,挨饿这事应该自己解决。
于是飘着逛着,还得应付着学校的考勤,偶尔,实在饿得撑不住了,连接济自己的朋友课表都排满了,我就去曾经打过工的哪个饭店。
如果你今天去吃饭的时候,见到一个其貌不扬,衣着褴褛,两眼无神的小伙子,坐在一个老板平时留位子的位子上,你千万别以为是老板的亲戚或者某个行业的二代。
我那时,回去的时候,我只是挑了个桌子,坐下,然后点了根烟——除了半盒烟,我兜里真没啥东西了。
只要有一个伙计看见我,就会大声聒噪起来。
于是,那几个妹妹就会再次在刚收过的台子上虚拟得擦抹一遍,然后前后的奔跑。于是,会有个小凉菜,会有个小点心。我得收着点,假装,我只是偶尔巡幸。
那些兄弟——谢谢,很多年了,我还愿意这样喊他们。
已经过了时效期了,现在应该没人谴责我揭露行业内幕了。他们就拿来了点菜板,绝对不问我的爱好,匆匆写几行字。我知道那些把戏,就是在别的客人点过的菜单里,在几行字的中间加上一道菜,递给厨房之后,在底单上再涂抹掉。
于是,当时的大排档,除了饭店里面包间里的长衫主顾之外,门口几十张桌子的客人,估计都会纳闷。
一个潦倒的小伙子,漫步经心地翘着二郎腿坐着,叼根烟,很嚣张的样子,周围随时有四五个服务员,偶尔还有几个白衣白帽的家伙过来,虽然不太恭敬,总是拎着勺子要打人的样子,但是都是很亲热。
感谢那个和那几个夏天,感谢那个饭店,那年我十九岁。那个炒河粉味道不错,还有蚝油牛肉,还有铁板什么的。
再后来,很多年,连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其实我做菜,总会有点粤菜的味道。我记不清他们的脸,因为有油烟。
如果那些兄弟,还有姐妹,能看到这里,希望还能记得那年的燥热,那些烟火,那些薄荷味的口香糖,那盘总会带点甜味的蚝油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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