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的人最是贪心,总想把心里那些沟沟壑壑都填满。我从前也是这样,一个句子非要写到十二分满才肯罢休,好像少写一个字就会亏了本似的。
后来在敦煌看壁画,那些飞天衣袂间的空白处,反倒比彩绘更教我出神。画师们用虚无勾勒出风的方向,用留白诉说飞动的姿态。这才明白,文字原也该如此的。
我的稿纸边上常有大块的空白,某人总说浪费。他哪里知道,那些空白里藏着我没说出口的话。就像我们相对无言时,空气里飘着的都是心事。文字排得太密,心事就没了落脚的地方。
有一回写故事,写到一对恋人的分别。我改了又改,总觉得词不达意。最后索性删去所有形容,只留一句:"他走时,门没关严。"朋友读了却说,这才是最痛的。原来留白处,读者自己会把眼泪填进去。
现在写字,总爱在段与段之间空上一行。这一行里,或许有茶杯搁下的轻响,有窗外掠过的鸟影,有欲言又止的叹息。聪明的读者自会在这里驻足,添上自己的注解。
最动人的情书往往最短。像某人当年那张字条:"下雨了,你的花我搬进屋了。"十个字不到,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长久。那些没写出来的牵挂,都在字句间的空白处生长。
写字如人生,说得太满反倒无趣。留些余地给风声穿过,给月光停留,给读的人用想象来补全。就像我总在文章结尾处突然停笔,不是才尽,是知道该让沉默来说剩下的故事。
毕竟,最好的文字不在纸上,而在掩卷之后,心上泛起的那阵微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