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暗夜幽笛
宁啸天这一挡用上了天玄内劲,莫名痴一杖击上,反被震退。心中自是大骇,暗道:“我‘七绝斩’杀人无数,鲜有失手,这姓宁的内功不弱,果然有些棘手。”宁啸天拱手道:“莫老爷子武功非凡,宁某好生佩服,不如你从今善待你这徒儿,我夫妇绝不管你的事。”莫名痴嘿笑一声,道:“武功非凡,嘿嘿,宁大侠消遣老头子么?况且这事你都沾上手了,想不管,老头子可不答应了。”
韩芙蓉怒喝:“无耻之辈,你待怎的?”韩芙蓉刚在莫名痴手上吃了大亏,一时恼怒,便在口上占便宜。莫名痴却吃吃笑道:“宁夫人误会了,我老头子是好说话之人,只消你向我老人家磕三个响头,说不定哄的我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便一刀将这好徒儿杀了,从此不让她活受罪。”阿姝一惊,吓得忙往韩芙蓉身后缩。
宁啸天本有息事宁人之意,但到这当口,也由不得自己,沉声道:“莫先生要掂量在下的本事,在下自当遵命,不知这一剑可还过得去。”也未见宁啸天如何动手,只觉一阵寒光一闪,宁啸天执剑欺身而至。莫名痴大骇,自己号称“快刀”,刀法之快,武林中屈指可数,眼见宁啸天这一剑,比之自己犹快,自是大惊,惶急之中,一杖斜扫,飘退数丈。
却见宁啸天长剑在手,挑、勾、削、劈招招高明之至,威力比之韩芙蓉,不知胜过几倍。莫名痴纵然本领高强,也不敢大意,每一招来,都全力相御。二人使的都是以快打快的招式,只见两团人影混在一处,剑杖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到得八十余招时,都听得“啪”的一声,莫名痴手上拐杖断成两截,莫名痴弃了一半,仍用另一半攻来。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此时莫名痴冰刃上占了下风,更觉见肘。忽听宁啸天大喝一声:“着!”一掌击出,莫名痴陡觉一股刚猛无铸的内力压将过来,骤集真气于掌心,反掌迎上,“砰”的一声,莫名痴暴退数步,一跤坐倒,口角血线涔涔。阿姝一惊,急道:“师父!……”
韩芙蓉道:“这种人,你还叫他师傅作甚?”阿姝嗫嚅道:“我……我……”莫名痴慢慢站起,道:“宁大侠好精湛的内功,改日定当再讨教!”说完怪笑一声,一飞身,反手抓住阿姝,就要离开,韩芙蓉喝道:“想走?”长剑斜刺,莫名痴后退一步,忽觉身侧剑气森森,却是宁啸天抢到,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去,情急之中只好丢了阿姝,一晃身,向后疾退,在水面上一点,便远远的去了。
阿姝急道:“师父……师父不要我啦!”竟带有哭腔。韩芙蓉俯下身,替阿姝拭了拭泪水,道:“你师父不要你,我们要你呀。”阿姝一愣,随即跪下磕头道:“你们两个是大大的好人,恩人若不嫌弃,以后将阿姝当阿猫阿狗一样养着,给口饭吃,阿姝便不忘恩人大德了。”仍是磕头不止。
宁韩二人瞧得一阵心酸,小小年纪便受如此苦楚,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韩芙蓉忙扶住阿姝,道:“你这孩子,这是干么?快起来。”便将阿姝扶了起来。韩芙蓉问:“你可是叫阿姝么?”阿姝点点头,道:“是啊。”韩芙蓉对宁啸天道:“宁大哥,你能不能把阿姝身上的镣铐给除下来?”
宁啸天一点头,道:“阿姝,你过来。”阿姝依言过去。宁啸天道:“闭上眼睛。”阿姝心想:“我这条命都是恩人救的,恩人叫我做什么,我便干么。”便闭上了眼睛。恍惚间,只听剑出鞘声,随即手上一震,陡觉身子一轻,忽只听“哗啦”一下,却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阿姝睁眼一瞧,这才发现手上铁索已被斩断。却见宁啸天长剑交击,脚下火星溅处,脚上铁链也除了下来。
谁知阿姝不喜反忧,喃喃道:“要是……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师父又要责罚我了……”韩芙蓉向阿姝道:“阿姝,从今日起,莫名痴不再是你师父了。”阿姝一愣,竟无言以对。韩芙蓉又向宁啸天道:“宁大哥,芙妹有一个打算,不知你依不依允。”宁啸天道:“你的想法我向来都是支持的,你决定便是,何必问我。”韩芙蓉脸一红,道:“我……我想让阿姝做我们的干女儿,你……你怎么看?”
宁啸天喜道:“好啊,只是不知阿姝愿不愿意。”宁啸天心知自从女儿去世后,二人再未续生,韩芙蓉亦时时怀念女儿,今日一提此事,料想阿姝一人孤苦无依,莫如跟了自己好,便慨然应允。
阿姝大喜,忙磕头道:“阿姝拜见干爹干娘。”这三个响头二人坦然相受,一时心中大悦。当下宁韩二人携阿姝去酒店大吃了一顿。阿姝连日来饥一顿饱一顿,早已饿得面黄如纸,一到酒店,全然不顾风度,一连吃了三大碗米饭,韩芙蓉连劝:“慢点,慢点!”三人吃饱喝足,又进镇中给阿姝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阿姝容貌虽算不得甚美,但略一打扮,也是另有一种清纯明丽。
宁韩二人知道铁剑峰群雄聚会将近,也不愿生事,便换了一套寻常农人装束,乔装打扮成一对农家夫妇,藏了兵器,进得长安城来。
近几年兵连祸危,长安城中却繁华犹胜往昔。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连成一片。阿姝虽自幼生长于长安城边,却也极少有机会到长安城中来,便是到了,也不能开心的逛一番。此刻随了干爹干娘入长安,自是高兴之极,东看看,西瞧瞧,忙得不亦乐乎。宁韩二人也是乐得相陪。
三人逛了近一个时辰,忽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干什么,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老妇人凄厉的哭声:“我不活啦……阿兰啊,我苦命的女儿啊……”三人奇怪,便挤进去,还未到近前,便听中间一个脆生生的女童声音道:“你这老不死的,烦不烦啊,你女儿吓了我的小狗,死了活该,你再闹,我便把你也杀了!”
宁韩二人听得眉头一皱,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农家少女躺在地下,胸口一大片血,已然死了。一个老妇人坐在地上又哭又骂。旁人看得直摇头,却又不敢上前。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黄裙少女,双手叉腰,傲倨不恭,后面还有两个女童,其中一个抱着一条狗,那狗鬃毛翻卷,却不知是何品种,此刻正缩在那女童身上,一声不吭。那两个女童身后,还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步伐沉稳,显是身负武功,可对这黄裙少女甚是恭敬。
只听那老妇哭道:“你们这些天杀的,老婆子不活了,我跟你们拼了……”便抓着往那黄裙少女身上扑。黄裙少女一脚踢出,将老妇人踢翻在地,骂道:“臭老婆子,你死个女儿算是便宜你了,要是把我的狗而吓出病来,你死一百次也赔不起!”黄裙少女拍拍手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饶了你狗命了。”便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没走几步,却听那狗儿狂吠一声,那抱狗的侍女一惊,脱手一扔,小狗落在地上,翻了几翻,再也不动。那侍女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道:“小姐……奴……奴婢该死……”那黄裙少女也不说话,怒气冲冲的走过去便向那少女两耳光,打得那侍女脸微微肿起。那侍女却是一句不敢说,只是不住掉眼泪。黄裙少女骂道:“我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连一只狗都抱不好!”
那侍女瑟瑟发抖,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不知怎么回事,这狗……就突然……”黄裙少女又一耳光扇过,道:“你还敢狡辩!我这狗可是大秦国的稀有品种,你赔得起么?”那侍女道:“小姐,看在……看在奴婢服侍小姐多年的份上,就……饶了奴婢这次吧……”旁边另一个侍女也跪下道:“小姐,就饶了小如姊姊这次吧!”
黄裙少女道:“好啊,小如,从今以后,你便做了我的狗,哄我开心,你可愿意么?”黄裙少女“么”字还未说完,陡觉脸颊一热,登时多了五条红指印。黄裙少女何时受过这般委屈,骂道:“谁这么大胆?”转身向身后两个大汉道:“你们看见是谁了吗?”那其中一个道:“小姐,来人出手太快,小……小人也没有看清……”少女顿足骂道:“废物!废物!还自称什么高手呢!”
这时人丛中一个声音道:“难道一条狗的性命当真比人命金贵么?”说话的正是韩芙蓉。原来韩芙蓉见这少女太骄纵,心生不忿,便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弹出,那狗是娇弱之物,如何受得这一击,当即毙命。后又见这少女这般对待下人,再也忍不过,便施展轻功,打了这少女一耳光,只不过她的身法奇快,别人根本看不清罢了。
黄裙少女骂道:“是谁?快滚出来!”这时,周围围观的人渐渐识趣的散了开去。这少女喜怒无常,谁也不愿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这个姑奶奶。众人散尽时,却见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仍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却无离开的意思。却正是宁啸天夫妇与阿姝三人,此番三人乔装入城,倒真没多少人注意。
那黄裙少女向宁啸天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快点滚,别惹本姑娘不高兴!”韩芙蓉淡淡道:“你嘴里再不干净,信不信我在你另一边脸上再添个记号!”黄裙少女一惊,后退两步,一手捂着脸,怔怔地道:“是……是你打的我么?”宁啸天冷哼一声,道:“你小小年纪,便如此胡作非为,若不给你点教训,还道这天下当真没了王法!”黄群少女向身后一个大汉叫道:“赖答答,快!杀了他们!我不想看见这三个人!”
一个彪形大汉越众而出,却看此人,体型高大,肌肉虬结,也不说话,一拳便向宁啸天击来。他刚见韩芙蓉出手了无痕迹,自己也未看清,是以不敢轻易招惹于她,而见宁啸天一身农人打扮,料想没有多大能耐,便一拳击来。宁啸天见这人拳风呼呼,抬手一格,陡觉一股大力压至,心中一惊,暗道:“好大的力气!”陡然运出内力,手掌一翻,一掌拍在赖答答拳上,赖答答“蹭蹭”向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惊愕,随即一声咆哮,双拳齐出,宁啸天足下一旋,避过两拳,右掌反手拍出,正中赖答答后背,赖答答一个踉跄,几欲摔倒。
赖答答脸上急急抽了一下,吃吃的道:“你……你力气好大!”汉语说得却不纯熟。宁啸天一抱拳道:“阁下才是天生神力。”那黄裙少女一惊,这赖答答是她得意助将,一身神力任谁也要忌惮几分,却被宁啸天两掌震退。黄群少女正沉吟间,却听远处一个声音吟道:“舍却荣华换美酒,空留一醉解千愁!”宁啸天一奇,抬眼一看,却见一个黑色物事凌空飞来,宁啸天不及思虑,一掌劈出,“砰”的一声,液体飞溅,却是一坛酒被宁啸天击中。
却见屋顶之上,一个瘦高的醉汉摇头晃脑,叹道:“毁了一坛好酒,可惜,可惜!”宁啸天拱手道:“在下失手打碎阁下酒坛,实在抱歉,在下在此赔罪了。”那醉汉双足一点,转眼便落到地上,步底轻飘,当是轻功高手。黄群少女喜道:“二师父,你来便好了,快帮我把这几个人都杀了。”赖答答却道:“这人力气好大,你要小心。”那个人道:“五弟,那是中原的内功,可不是什么力气。”赖答答一挠头,却是不懂。那人双手一揖,道:“在下王青,特向阁下讨教几招!”便一爪攻来,却是虎鹤双形的路子。
宁啸天见这王青爪功紧然,倒也不敢小觑,只是以静制动,来一招化一招,王青武功中略有醉意,一招一式随酒意挥洒而出,无不蕴含极大杀力,已是艺业不俗。宁啸天与之拆解五十来招,心中已是了然:王青招式固然精妙,内里却略显不足,久斗之下便立时显现出来。宁啸天觑个破绽,双指并出,直点王青“期门穴”,王青猛受此击,后退七八步。宁啸天不欲伤他,是以王青后退七八步,劲力自消。
王青一时大惊,一身酒气也散作汗流了出来,顿时清醒了七八分。王青道:“阁下好功夫,可否留下大名,改日也好登门请教。”宁啸天叹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王先生何必问。”王青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人有许多怪毛病,便也不多问,转身向那黄裙少女道:“小姐,我打他不过,咱们还是走吧!”黄裙少女虽然狂傲,但终究心存害怕,只好率众人走了。
宁啸天见这些人走远,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这少女究竟何等身份,竟连赖答答和王青这样的高手甘心为她卖命?忽听阿姝道:“干爹,老婆婆还在哭呢。”宁啸天扶着阿姝的头,心中不由一阵悲凉,那少女与阿姝一般年纪,阿姝从小受苦受难,那少女却以杀人为乐,不可不说对比鲜明,复又想起跌入悬崖的萧散与鄢鸾月,心中徒增茫然。走到那老妇人身旁,道:“大嫂,死者已矣,还望节哀顺变。”那老妇哭道:“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今死了,叫老婆子以后如何过活啊……”宁啸天只好掏出些银子赠与老妇人,叮嘱她买副棺材将女儿安葬,那老妇人推脱不过,自是千恩万谢。
其时天色将晚,三人便在城中寻了一个客栈暂且安身。三人刚刚住下,却听楼下一个声音道:“小二,住店。”宁韩二人均觉这声音极是熟悉,不由打开窗户外下一看,二人不由一惊,却见来人一身青衫,手执竹箫,正是玉门关外遇到过的那个青衫道人。宁啸天本恼恨他以“分血神掌”打伤萧散,但在此时,二人均知江湖上耳目众多,不愿暴露身份徒惹是非,也便不上去招惹。
不一会,听得隔壁门“吱呀”一声,那青衫人道:“你先下去吧,有事贫道叫你。”小二便退去。宁啸天此时却不敢妄动,一面注意青衫人的动静,一面叫众人噤声。韩芙蓉却在小声教阿姝读书写字。
转眼便至夜里,天外漆黑一片,偌大客栈静寂无声,只有阿姝写字的沙沙声。许久,却听阿姝道:“干娘,你看我写得对么?“韩芙蓉见一片大纸上,歪歪斜斜写满了”阿“、”姝“的字样。韩芙蓉笑道:“阿姝真聪明。”
这时,忽听得天外一阵低沉的笛声传来,划破暗夜的宁静,在天际久久回旋,笛声飘忽,或高昂,或低沉,流转不定。韩芙蓉陡觉心头一阵烦恶,却听宁啸天道:“阿姝,快捂上耳朵。”一手抓过阿姝,另一只手抓住韩芙蓉,韩芙蓉只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烦恶之感便去,便忙运功相抗。
忽听头顶嗤啦啦一阵破风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大哥,你来得够早啊。”那笛声忽止,一个粗老的声音道:“老三和老五还没来么?”那女人道:“别提四哥了,成日之乎者也的,烦都烦死了。大哥,三哥的消息可准么?”那粗老的声音道:“应该不会有错,那姓宁的带着魔宫妖女今日进了客栈,不止一个人看到。”
宁啸天一惊,与韩芙蓉对视一眼,宁啸天心道:“这些人来得好快,看情形,这些人武功不俗,却不知是什么身份。但青鸾已在虎跳崖摔死,哪里有还有甚么魔宫妖女?”不由向阿姝看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原来这群人误将阿姝当做青鸾了。
那女人笑道:“三哥最惫懒,这次倒挺积极,总算没误了二爷的大事。”忽听远处一个粗重的声音道:“九娘又在说和尚我的坏话了。我可是真的在盯梢,没半点偷懒,不信你去问臭书生。”一瞬间,便至跟前,轻功自是不弱。那大哥道:“等等老四,咱们这次奉了二爷的命令,万不可空手而回,辜负二爷的一番信任。”那二人道:“是。”
宁啸天听到这些人的言谈,却是想不出他们口中的“二爷”是何方神圣,但见他们对这“二爷”如此敬重,料想身手武功定然还在这三人之上,不由大为可虑,抬头看了韩芙蓉一眼,韩芙蓉也摇摇头,意思是说也不知这些人的来历。
忽听院内一个人吟道:“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远,寒风萧瑟。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那九娘娇笑道:“四哥,你整天除了背书还是背书,你不酸,我听都听酸了。”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凡夫俗子,焉能懂得这般高雅的辞赋?”又吟道:“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唳鹤,岂河桥之可闻……”
却听那和尚笑道:“哈哈,九娘,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朝廷正在搞科考,老四文才武略,想是不甘寂寞,要去拿个状元来做做呢。”那人呸了一声,道:“想我庾文良何等身份,岂会和那些后生晚辈争那些虚名假利?”那女人笑道:“原来四哥这般品行高尚。”忽听那大哥道:“好了,大家都到齐了,正事要紧。”那和尚道:“咱们说话这么大声,那姓宁的又不是聋子,早该听见了。”只听他粗大的嗓门道:“宁啸天,说三说四的也嫌麻烦,咱也不废话了,快现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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