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离离 于 2025-4-23 12:22 编辑
青竹寺位于青竹村尾河塘之畔,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建于何时。 只知道一靠近青竹村就有淡淡的香味,风雨不消,经年不散。 但寺里香火稀落。 寺门两侧贴一对联:坐镇十字口,保佑一方人。 大殿正中供五道真君,两侧各立面目狰狞侍者一位。 寺里仅一位守门人,非僧非道,青竹绾发,青衣着身,问起姓名年龄,他挠着头嘿嘿笑几声,不记得了。 只是,村人双髻时见他如此,鹤发时还是如此。 就私下议论是妖还是仙,最后一致认为,都不是,是傻。 因为,他不但无任何法力,还忘性极大,昨日事今日问竟丝毫不知,奇怪的是单单忘记人和事。 至于他为什么容貌无变,自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没有猜出来之后,村人倒觉得这是件本该发生的正常事,就像他们会老会死一样。 他们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独活。虽然第二日他也记不得,但村人一代一代给他记得,也一代一代给他食物和衣物。不知从何时起,在外村人口中,青竹村就变成了独活村 而独活从未走出过这座寺,他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太阳照在五道真君长长的白胡子上时,他就抱着扫帚依大门而坐,看着阳光在池塘里投下绚丽,一群蜉蝣飞舞在光里轻薄的几近透明。 路过的村人有时会坐在他旁边歇歇脚,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每一句,独活都听的新鲜,眼神变的炯炯且明亮,在这样的注视下话滔滔起来。反正也不担心他泄漏。 这天,来了一个姑娘,墨云般的长发上扎一条金色的丝带,随风随光飘荡。 她坐在他对面,依着门,看向独活。 独活也看着她,然后脸一红低下头:你看起来很疲惫。 昨天的荷花糕你说好吃,我今天又给你做了一些。虽然不似昨日用五月的第一支荷花,但我用了在十五的月光下盛开的第一朵荷。她从肩上解下包袱,打开手帕,递给他一块小小的布满白色花瓣的糕点。 他接过去,他的手指苍白纤长: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我记得就够了。快吃一口。好吃吗? 独活点点头,羞涩而又甜蜜。 我叫青婷,你叫曲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分开,就约定每年在青竹寺门前碰面。曲掠,这是我们碰面的第999次,也是我和你呆的最久的一次。你知道为什么吗? 独活也就是姑娘口中的曲掠:不知道。他的眼神迷茫而又愧疚 因为这一世的位置距你只需一夜的山路。 你是走了一夜的山路才到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独活无法自抑的流泪。 青婷挪到他的身边,挨着曲掠坐下,淡淡的荷香散入他的鼻孔。 她用手帕擦拭他的眼泪—— 有的人用嘴巴记忆,吹来一阵风便忘记;有的人用肉身记忆,肉身唯顾新裳抛旧衣;有的人用心记忆,然人心不古,真假难辨;有的人用一生记忆,一生有多长?蜉蝣不知明日,夏蝉不知冬雪。黄粱一梦不过是打个瞌睡,却过完数十年完整一生。我的数十年,数百年,不过是你这一日。但相知的人,百年千年也短暂,孤苦的人一天也无比漫长。所以,用来衡量深浅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有情。 她对于他是完全陌生的人,但他听着她的话却心痛如锥。 有情是灵魂的种子,可以跨越往生来世,可以不惧万千形态,只需一眼,便会发芽。就如曲掠,虽记我一日,但无论我是什么,一靠近,我就能感知到有一朵花在你的身体里绽放。这就是为什么这里香气经年不散。 她伏在他的腿上,轻轻的诉说。 他无法控制的抚摸着她的长发,那么轻柔又那么沉重。 轻轻的鼾声传来,她太累了,山路那么长,那么黑,还要躲避虫豸凶兽。 曲掠的心更痛起来。。。。。。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青婷睁开眼睛。 我要走了,曲掠,这次是我今生最后一次来见你,下次不知何时何样来到你身边。真舍不得这一生啊,虽然仅20载,但却是999次里我最美的一次,孟婆虽然贪财,但信誉还是靠的住的。 别走。曲掠拽着她的手。 别怕,我还会来找你的,只要你等在这里。 她把头上的丝巾解下绑在他的手腕上—— 等我。 他没有送她,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身体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但他心痛要炸裂。他捂着胸看她消失在视线里。 他关上寺门,踉跄着伏在大殿蒲团上—— 真君救救我,好痛,痛到窒息。 五道真君端坐,没有回应。 独活拨下竹簪狠狠刺向胸口,血汩汩流淌,记忆瞬间灌回—— 他是一只在蜉蝣,她是一只蜻蜓,它们一起在这个池塘里游玩,听对岸诵经,嗅对岸香火,竟然有了灵识。她被路过的道长带走修炼,他被塘畔的方丈收为小徒。分别那日,约定修成人身后在青竹寺门前相见。 一别百年。 那日夕阳正好,他独坐在池塘边想过去的日子。 一只蜻蜓落在他的肩头,他认出了她。 她化为人形,婷婷玉立,叫青婷。 他叫曲掠,着青衣的清秀后生。 他们第一次用人的形态坐在池塘边聊天。 不知何时,狂风大作,青婷被卷起,原来她是私自下山,犯了道规,受千世轮回之苦。 曲掠,记住我们的约定,在寺门前相见。不要离开,等我。 曲掠被师傅带回大殿,却昏睡不醒。等他醒来,记忆全无。师傅说,他灵识受不了他的痛自我销毁,幸被师傅用自身修为护住原神,但也如蜉蝣般只有一日记忆。师傅在不久后圆寂,只剩曲掠一人。从此,他每日坐在门前,太阳落山回去,像等待什么人。 有时会来一位老妇坐在他对面, 有时会来一只麻雀停在他手心, 有时会来石缝里一棵草挨着他的脚, 有时会来一条蛇盘在他怀里, 有时。。。。。。。 这个有时,可能是十年,一年,百年,二百年,五百年中的一天。 每到这一天,独活的心就痛到不能呼吸,他就要用竹簪刺向胸口,痛伴随有她的记忆扑面而来,他在回忆中血流殆尽,死去。 当太阳照到五道真君帽子上的时候,独活活过来,一切如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开始洒扫,当太阳照到五道真君胡子上的时候,他就依门而坐,望向池塘,直到太阳下山。 这次,也无例外。 他是独活不是曲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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