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公孰 于 2025-4-22 13:21 编辑
索忆一条路
陪妈妈逛街,从淮海路起。走走,停停,转转,到石门路时已天晌西。肚微饥,想在吴江路上吃生煎包,皮儿焦香,馅儿甜香,汁儿浓香。可是队伍排成九曲十八弯长,妈妈一天两顿饭也想等等再吃,便继续逛,零碎吃几粒杏仁和腰果,再揉软一个猕猴桃給妈妈插上吸管慢慢喝,我自己剥橘子吃。逛到茂名北路,青团店门口再也挪不动半步,妈妈说那就排队吧,买到手差不多也就是食时饭点。
一个男的,满脸络腮胡子剃尽后的青光,老是盯我,我迅速滤一滤脑子,确定不认识他;弯腰前后拍拍妈妈衣裳,没见有什么沾染;仔细想想自己,鞋子上不会踩到不洁,头身上也应该没有不整,只觉得天上开始微微落雨,便安心排队;右手边一个老太太,摽在我身旁,不上前,也不靠后,我让一让,请她站我前面排队……左手边那男的,终于挪走目光:原来这应该是母子俩吧。
青团有卷卷菜的,有茵陈的,有榆钱的,有荠菜的,有面条菜的……各买两个,还买上老式艾芽的八个。回头喊妈妈,妈妈却不见在身边,前后远近急忙找寻,还是不见。排我前面那个老太太这时正跟她儿子站一起,朝前指一指,说妈妈跟妹妹一起走的。我心里一蹶懔,妹妹来怎么一声不吭,她又怎么知道是我妹妹?我不想失礼,见她排队半天手上却又没买青团,匀出四个給她,匆匆道谢追妈妈。
每一个路口都先抢高处四望。每当我张望,便有路人手指前方,口称你妈妈跟妹妹正在前面走。几个路口后,远远看见妈妈,也看见十年前的我,正慢慢走在陕西南路上:十年前的我弯腰逗妈妈,然后两人仰头大笑,笑至相扶俯身。
此时微雨淅沥,我脱下风衣披在妈妈身上时,却见十年前的我朝我一笑,早已給妈妈披上她的半大外套,我便把风衣給她穿上,只见腰带忽然长出一大截半耷在衣侧。妈妈左一句右一句的说话,看见我撞在路边竹丛上,竹上的雨水泼落,淋湿我的头发,怪我不张开伞遮雨。十年前的我说,怪好看唻,额头上的头发一绺绺怪像郑板桥的墨竹叶的。竹叶如荷叶,雨水难浸染。我却奇怪雨水怎么会积在竹叶上,还能积成天河淋湿人。
妈妈说躲躲雨吧。走进花园饭店,刚落座,服务员已送上一海碗白菜帮萝卜皮拌海蜇丝,还有一海碗醋椒鱼汤。十年前的我分出三小碗鱼汤,我看见她的手真白,指甲剪得方方正正像方形铲,低头看我的手,指甲是月牙形,已经胖得四个酒窝。服务员委婉地问是誰预定的,我却记不起自己的号码来,接过他的小本本,指头一通按拨,一边索忆。终于凭动作记忆写下手机号,确认无误,只是惊讶菜单不是花园酒店的制式,再看凉拌海蜇,明明是东四胡同里一个老店的经典菜。我拿出青团来,触手尚热,清香正扑人。
人人知艾味,我独钟卷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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