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东莱子 于 2010-3-23 06:58 编辑
浴火长春(随笔)
东莱子/文
1967年夏天的一天,北京开往长春的59次快车在喇叭声中已经延误了十几个小时了。
喇叭里的声音是关锋、戚本禹、谢富治轮流发出的。
据他们自己说,是代表毛主席来的,劝说我们不要去长春。
我(我们)自岿然不动,置若罔闻。
我们学院的同学差不多占了一个车厢。车票是我用脑门上的一个大包换来的。我从地质部领票回来时,与一个人的自行车迎头撞了,把脑袋撞了个大包。自行车的轮子几乎变成了麻花。
至于我们为什么去长春,据说,长春的革命造反派危在旦夕,需要首都的红卫兵的支持。
车,终于开了。
列车停靠在车务段,没有站台。一下车,两列凛冽着寒光的大刀欢迎并护卫着我们。
当天夜里,住东北师大。在楼顶吃早餐、喝稀粥。第二天,转移到车站前的市政府招待所。一座在不太大的三层小楼的楼顶,架起了四挺重机枪,楼裙上摆了一周遭手榴弹。对面不远处是一座朝鲜族中学,与之对峙。晚上,有密集的枪声掠过楼顶。我们轮流在楼顶值夜班。管事的人叫我们值班时不要趴头探脑。我值了一个夜班,子弹划过夜空时,挺漂亮的。凌晨,许多从火车上刚刚下来的人,神色恐慌地走过站前广场。
第三天,沿斯大林大街游行,展示首都红卫兵的雄姿。
大街两侧,弹洞累累,已经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玻璃的窗了。
忽然,从楼上砸下一块砖头,正好打中一个同学的耳朵,血如泉涌。
玄!我和那个同学只隔一个人。
同学劝他回去休息。他捂着耳朵继续游行。血顺着指缝向下滴。
餐厅里,装有内部广播电台的喇叭,不断地播放着新的斗争消息:
“二道河子的一座二战军火仓库被我们占领了,藏有大量的武器……”
招待所的院子里,有十几头猪在悠闲散步。农民送往食品公司的猪,直接拉来了。于是,我们这些文质彬彬的学生野蛮得成了梁山好汉。大碗喝粥,大块吃肉。米饭经常是夹生的。
“咚!”,大家正在大块吃肉的时候,餐厅里响起枪声。
一个拥有两把手枪的人。向天花板开了一枪:
“对不起——试试枪。”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疯子”,因为我的大块肉上落了一块墙灰。
大家都害怕自己的耳朵、乃至脑袋被飞来横砖击中,再也没有出去游行过。
在时而密集、时而疏落的枪声中,我们都龟缩在招待所里,因为大家毕竟赤手空拳。
头儿说,明天我们就要返回北京了。
黄昏时分,我又突发思古之幽情:总得去看看满洲国的帝宫吧。否则,在枪林弹雨中来长春好象只是为了大块吃肉似的。
我邀了两个同学,他们都不肯与我结伴而行。于是,我便独自冒险了。
整个长春市,只有一路从车站到南湖的有轨电车通行。
我在疏落的枪声中乘上了电车。电车上总共五个乘客。
我问司机:帝宫在哪站下?
司机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又问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他左看看右看看地端详了我好久:
“你没病吧?”
其实,电车中间只停一站——东北师大。
“去帝宫的下车吧,下站就是终点了。”司机提醒了我一句。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不知道帝宫在哪儿。只好一个寂寞地等待着返程的电车。
车没有来,许久。车也许不会来了。
此刻,天渐现夜色了。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
我觉得很孤独,也不识来时路。只是保持着唯一的清醒:不走大街走小巷。
小巷里仍然温存着人间烟火。孩子在暮色中呼叫着跑来跑去。两个老者对弈象棋。一人女人在门口滋滋地喝着高粱米粥……
走在人间烟火里,我觉得很安全。
穿过大街时,我必须变成一只兔子。
回到招待所,已经是初夜了。
有三个同学在一起为我着急:哎呀!你还真去了呀!
回到招待所吃着有点凉了的大块肉的时候,觉得肉格外的香……
至今,我也没有去过帝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