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的婚事

云舟孤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年夏天，还是单身的我回老家探亲，返程时我早早地赶到了西安火车站。

        时值酷夏，阴沉的天色似乎孕育着一场暴雨。南下的火车还有几个小时，候车室里挤满了衣冠不整的旅客，没有空调，几个吊在高处的吊扇送来的也是热风，烟味汗味夹杂在一起，让人窒息。

        忽然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至。西安的车站有个大大的天井，旅客纷纷挤在天井的边上，享受落地飞沾起的雨水带来的那股凉气。

        雨太大了，汇集在天井的雨水形成了一副壮观的瀑布。

        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壮年男人冲入了瀑布，在深深的积水中又唱又跳，手足舞蹈。

        也许单调的等车，让旅客期望来点刺激，疯子的表演挑动起了旅客麻木的神经，大家拼命鼓掌拼命吆喝，拼命的起哄，全然不顾疯子这样的淋雨会不会病倒。

        我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一下子冲入天井把那疯子拉了出来。

        我们身上都淋了个湿透，脱掉上衣拧去雨水的空档，我忽然发现这疯子有点面熟。咦，这不是远方的表姑父吗？怎么会落破到这个境界？

云舟孤帆

        精神失常的表姑父没那么狂躁了，显然他也认出了我，看见我只是傻呵呵地笑。

        表姑已经离世多年了，我也没有提起表姑，只是给他买了盒饭，看见表姑父狼吞虎咽的情景，心里泛起了一股酸楚。

         心里一直在斗争要不要送他回家呢 ？表姑死了，他的父亲也去世了，把他送回家交给谁呢？正在犹豫，这时南下的旅客开始检票进站了，终于咬咬牙放弃送他的念头，只是留够我回单位转车的路费，把剩下的钱全给了他，也就是不到一百元。嘱咐他回家去，然后便无奈地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那时候刚毕业不久，工资也不高，买卧铺是很奢侈的事，有个硬座的座位就是很幸运的。

        火车慢悠悠地在夜色中爬行，昏暗的灯光下连过道也挤满了昏昏欲睡的旅客，我靠照窗棱发呆，全无睡意，下午发生的遭遇让童年时的记忆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云舟孤帆

        表姑是母亲舅舅的二女儿，舅爷有四个女儿，明显的这个家庭阴盛阳衰，舅爷性格有点懦弱，胆小怕事。舅婆可是个性格泼辣的人，能说会道做事霸气，村上人都有点怕她，在家更是如此。从一件我家的一件事情可以看出舅婆的强悍霸气： 那年母亲生下了弟弟，偏巧月子里弟弟得了六天疯，抽疯不止，郎中看了后直摇头，舅婆来了，看了看弟弟，就从母亲怀里夺过弟弟往炕头一扔道：哭什么，已经没救了，拉出去埋了省得受罪！

        母亲抱过弟弟，眼泪刷刷地流。父亲又请来另一个郎中，打针，艾熏，弟弟命大终于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现在的弟弟在一个大学任教。

        小时候我知道这件事后对舅婆是又恨又怕。由于舅婆性格过于强悍，便有了二表姑后面的婚事。

云舟孤帆

       二表姑叫什么名字我几乎忘了，只知道她的名字后面有一个珍字，我一直喊她珍珍姑。村上人一直喊她大眼珍，我有时调皮也喊她大眼珍，表姑生气地用眼睛瞪我，嘴里说道：没大没小的！现在想想二表姑还真是漂亮，白皙的面孔，大而明亮的眼睛，高挑的个头，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长编，对我也很好。

         二表姑其实是有心上人的。她的心上人就是村上地主的儿子。这件事情当时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村头的高处有一股清澈的泉水流出，上部的泉水是村上人挑水吃的，下部有一个大大的石砌的水塘，人们可以里面游泳洗衣。水塘边上有一棵大大的柿子树。柿子树太大了，最起码有五层楼高，树干几个人抱不拢，夏天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

        那时我还小，上没上学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夏天，我在水塘游了一会泳，便爬到了柿子树上找蛋柿吃。这种老树在柿子泛黄时就有少许柿子红了软了，这种柿子可以吃的俗称蛋柿。

        表姑挑着水桶来洗衣服了，我正想把摘到的蛋柿拿给表姑。这时地主家的后生也来挑水了，好像是两个人约定好的。

        后生提水，表姑洗衣，两个人配合默契，但都没有讲话。我藏在他们头顶的树杈上，大气也不敢出。

        一会儿表姑开口了，把你的上衣也脱下来我帮你洗洗，那后生顺从地脱下递给表姑。

        表姑在洗衣服，后生光着棒子，就用毛巾湿水擦洗身子。表姑这时放下手中的衣服，拿过毛巾帮后生擦洗背部，那后生温顺的像个孩子。

        忽然，表姑哭了：我妈把我许配给了塬上的换民.......

        那后生转过身来，拿过毛巾去帮表姑擦泪，表姑一把夺过毛巾，大声嚷道，“早让你去找我表姐，你干啥去了”！

        表姑口中的表姐，就是我的母亲。

云舟孤帆

        黄土高原，经过多少年的冲刷沉积，地貌总是那么奇特，分为塬上，平川。两者之间的是半塬。我们村子就在半塬上。

        塬上的村子有个远近闻名的能人，能算卦会看风水更会说媒，人称小神仙。
        这个世界就是奇妙，父亲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可他的独生儿子换民却几近老实，寡言少语，甚或有点愚钝。宽阔的脸庞却小鼻子小眼不说，一直眼睛明显地斜视。已近大龄，却还未娶。

        小神仙也着急，他盯来盯去，最后把目光盯上了表姑家。

        舅婆强势却贪财，一番游说，天南地北，最后从口袋掏出一沓钞票，十元一张，整整的三百块，作为聘礼。
        三百块！在当时那是一笔天位数字。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舅婆眼前一亮，刚刚还油盐不进的她眼前一亮立马换了一副语气，只见她把大腿一拍：就这么定了！

        我们老家有个恶俗：就是把姑娘出嫁叫做卖，姑娘嫁到哪个村子俗称是卖到了那个村上，现在明白就是聘礼的意思。两个未曾相识的年轻人被家长的三百大团结牵线将要结成了夫妻。

云舟孤帆

        对于未来的女婿换民，表姑也大概知道一二，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懦弱的舅爷也只有摇头叹息。

        表姑找到我的母亲哭诉，母亲找了几次她的舅妈，都碰了钉子，最后被舅婆骂了出来。其实之前那个叔叔也就是地主的儿子到我家找过我妈，我妈也找过她的舅舅舅妈，舅妈坚决不愿意，原因就是他家是地主成分。

        表姑以泪洗面，不言不语，和舅婆做起了软对抗。
        舅婆开导女儿：当年你外婆把我许配给了你爸，结婚前连个面都没见过，结了婚还不照样过得挺好，还生下了你们一帮子，你爸脾气好这个家还不是我当家。你要嫁的那个换民人又老实勤劳，将来还不是你当家？！

        任凭舅婆劝说，表姑只流泪不开口。
        失去耐心的舅婆终于拿出了彪悍的个性，抓住表姑的头发就是一耳光。
        大热的夏天，舅婆脱掉上衣光着棒子，坐在门口的大石上又哭又骂：说上世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养了个不孝的女儿......
        一个女人光着膀子，胸前吊着两只蔫巴的奶子成何体统？懦弱的舅爷赶忙拿来上衣给舅婆披在身上，被舅婆一把揪下扔到了一边，嚎啕大哭。

        表姑最终还是认命了，婚期定在了来年正月。

云舟孤帆

        表姑出嫁我是最开心的，因为选定了我是挑门帘的，这样可以大吃一顿不说，而且还有红包。小孩子不知当事人心中的苦，所以一直盼着婚期的到来。结婚那天，寒风凛冽，不知道那个地主儿子心情如何，更不知道表姑的心态，只知道婚礼仪式上面无表情的表姑和喜气洋洋的表姑夫离了一段距离，看热闹的我还傻乎乎把表姑往表姑夫身边推......

        婚后一切如故，太阳照样东出西落。

        表姑父照样经常来岳母家干活，担水，劈材，收庄稼。虽然额头上挂着汗珠，脸上却流露着憨笑。

        表姑父对表姑疼爱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表姑渐渐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表姑父笑得更灿烂。但是照这样下去，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云舟孤帆

        在两个家庭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偏偏一件事情，让刚刚平静下来的家庭荡起了一丝的涟漪。

        那时候的大一点的村子都有文艺宣传队，配合形势做些演出。宣传队不用出工，工分还最高，是人人羡慕的差使。但能进宣传队，要么有能耐，要么有能力，村上的文艺宣传队偏偏选中了表姑。

        宣传队的排练，我没见过，但是表姑的演出我是看过的。那时正值过年期间，农闲时节，农村人呆在家了无聊，那里有电影或者是演出，就是跑上十几里的山路也要去看。

        表姑表演的节目是个折子戏，内容紧跟形势，宣传晚婚晚育。全场的主角是母子两人，中间穿插了个未过门的儿媳妇。

        不识字的母亲看见桌上的一张奖状，以为是儿子刚领的结婚证，急于抱孙子的母亲高兴得得意忘形，当得知那不是结婚证而是奖状的时候非常的沮丧，全场的表演惟妙惟肖。这可能是我今生第一次看到的小品。

        如果说表姑扮演的母亲，人物的刻画非常细微，洋相百出，风趣幽默。让人捧腹。那后面的一段独舞把整个的演出推向了高潮。

        表姑跳的是一段动画舞，那时候的动画因为电脑技术还不发达，做出的效果没有连贯性，显得机械呆板。表姑就是利用这一特性表演模仿。神态木纳呆板，动作夸张，丝毫不亚于现在的霹雳舞太空舞或者是鬼步舞。

        那天表姑在舞台上独领风骚，在观众的强烈要求下，表姑最后表演了一段清唱。那是一段陕北民歌，声音优雅委婉，让人回味。

        我真没想到表姑还有这份天赋。
        当晚，我就听到了台下的观众有人议论：这女子才貌双全，只可惜嫁了个榆木疙瘩。

云舟孤帆

        当地流传着一种民谣，其中有一句说到：戏坊戏坊，瞎娃的地方！意思就是说：唱歌演戏的这种娱乐场合，往往会使人变坏！

        这种原因我不去深究，连共产党的创始人马克思也说过：存在决定意识！本来对这段婚姻就不满意，假如遇到情图意合相貌堂堂的男子会不会动心呢？

        偏偏表姑被选到了村文工团，最终从村文工团抽调到乡镇文工团。能进这样的文艺团体，一般都是郎才女貌，开朗活泼。文工团到处演出，接触的人也多了，视野也开阔了，想到自己的家总是失落。

        搭档是个细心的男人，总能揣摸出女人的心事，常常安慰她，体贴她，他们成了知心的朋友。

        表姑变了，她和团里的搭档眉来眼去，外人不知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但是暧昧总是有的，风言风语也就多了起来。

        我不知道表姑父是如何的痛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表姑，只是表姑变得麻木。表姑夫一如既往的来岳母家做事，只是往日的笑容变成了忧郁。

        舅婆觉得女婿过于窝囊，对女婿先是一顿臭骂：你就不能像个男人，搞个孩子出来把她拴住？接着拉着女婿去找女儿。

        彪悍的舅婆当着亲家的面，打了女儿几个耳光，然后带上亲家一起找到文工团负责人，要求开除女儿。

        其实所谓的文工团仅仅是乡镇组织的松散团体，又不领工资只记工分，有演出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排练。不牵扯开除不开除，只要不通知你来就相当于你被解雇了。

        后面的演出排练当然不会再通知表姑了。

云舟孤帆

        本来他们的暧昧他人只是私下的议论，舅婆这么一闹腾，就像是告诉外人女儿的出轨是真的。

        那时候男女之事常常冠于作风不好，也就是说，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一个作风和人品被认为有问题的人在这个世上无法立足。

        我不知道表姑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尽管她早已和搭档断绝了来往，但是她总觉得村人私下议论她，指点她。事实上村人的确如此， 想到母亲，她满是失落。

        看着眼前对她百依百顺的丈夫，这个男人的确是个好男人，可就是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终于表姑用一瓶农药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表姑最终用生命的代价，是在诠释自己的过错，还是真的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不得而知！但做法却是悲壮的。

        失去了妻子的表姑父变得忧郁寡欢，终于几年后精神出了问题：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表姑父的父亲在的时候，也带着儿子去求医，但是，儿子的病不见好转，而且愈来愈重。
        终于有一天，老父亲撒手人寰，这个一辈子给人看相算命的小神仙，至死也没算出儿子的未来。自己一眼看中的儿媳妇，带给儿子的不是幸福，而是一场灾难......

云舟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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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绣屏

很多人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可是，恶魔父母真的存在，也真的能毁了子女的一生

怜花绣屏

云舟孤帆 发表于 2024-10-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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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云舟姑娘支持

怜花绣屏

表姑夫才是那个最长情的男人，可惜，表姑错过了

宁静淡然

一声叹息，或许可以说性格决定了命运

熙儿

表姑也是烈性的人，这点有点和妈妈像

熙儿

云舟，我怎么都觉的像女生呢

熙儿

这文笔真干净，徐徐道来，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