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暗面（一）

青芜

毕竟，我们不过是平凡人而已
我和你
只有神才知道
我们的命运并非自己所能抉择
  
                ——《Us and Them》


1.

伊凡藏在树后，他的面孔被树干和面前硕大的蜘蛛网切割成无数细小模糊的碎片（请留意这个细节），耳边布谷鸟在叫，镜头上升，仿佛攀上树梢，空间的纵深感带来远景的切换，长镜头下，伊凡从横面切入，走走停停，开心地笑着，奔跑，身影似乎飘了起来，与迎面的羚羊、蝴蝶融为一体，阳光亮白耀目的光芒定格在少年纯真的脸庞上……哦，请不要被我诱导！这是一部黑白片，此刻太阳光尚算正常，稍后将变成诡异的——令人压抑的黑色。安德烈说：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营造出一种非现实的氛围。

在树叶被遮避的一瞬间，我们被迫跟随伊凡的视线运动，从发白的路面转向枝根盘结的土坡，伊凡趴在水桶边喝着母亲打上来的井水，汗珠从伊凡的额头滑落，他抬起头：妈妈，有只布谷鸟。母亲微笑着拭汗，动作迟缓，如同木偶般笨拙，似乎暗示着——这是一场带有回忆性质的梦境。突然，镜头斜角调转，母亲神色惊变的面部特征被定格、放大，背景一瞬间变为黑色——“哒哒哒”子弹扫射的声音从屏幕外急促响起……“妈妈”，一声尖叫，伊凡从梦中惊醒。此时，他正蜷缩在一间破败的谷仓内。谷仓外，飞机坠毁的残片遮住了夕阳的光线，山坡上，躺倒着一具具尸体，黑烟遮蔽了多半个天空——田地里未被收割的粮食被焚毁殆尽。

《伊凡的童年》上映于1962年，是塔可夫斯基从电影学院毕业后导演的一部带有实验性质的作品，那年他刚三十岁。而在同一年，约翰列侬与他的披头士乐队成员正式与百代公司签约，随后于同年十二月份发行了他们的首张专辑《Love Me Do》，这首单曲随后在美国的音乐排行榜登顶。三年后，另一支由三名剑桥高材生组成的乐队在伦敦成立——平克·弗洛伊德，同样签约百代唱片旗下。八年后，也就是1973年，平克·弗洛依德发行了他们的第八张专辑《月之暗面》，这张42分钟的专辑几乎囊括了整个世界——呼吸、时间、金钱、人与人、战争、死亡、宗教、宇宙，里面穿插各种混音合成打乱节拍的巧妙设计，现在看起来依然非常前卫超时代。而在同一年，如坊间传闻的那般，列侬与小野洋子分居了，甲壳虫的歌迷们长长舒了一口气。但令人遗憾的是，结局早已注定——此时距离披头士乐队解散已过去三年。

青芜

每件事情在太阳下和谐一致，
但太阳却被月亮遮蔽了

                ——《EcIipse》


2.

破败的谷仓、阴暗封闭的空间，伴随着让人不安的配乐，醒来的伊凡神色机警，动作沉着谨慎，镜头从萧瑟的荒地跟随坠落的照明弹下摇，伊凡再次入画——在充满铁丝网的沼泽地里，泅水的伊凡小心翼翼缓慢向前挪动，照明弹时不时在身旁的桦树林间燃烧爆炸，这一刻，战争笼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压迫感瞬间拉满。

接下来的片段中有几个精妙的设计环节——大尉与伊凡的争执对峙，镜头通过上扬下摇来回推拉，以缩小两人之间的身高身份差异，营造出一种平等平视的效果。在与总部取得联络确认伊凡是侦查员邦德列夫少校身份后，二人的身影有过两度的重叠重合，似乎在向观众暗示这二人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相似性。微弱倾斜的烛火投影在墙上、“嘀嗒滴嗒”的水滴声在盆中点起阵阵涟漪，沉沉睡去的伊凡被中尉抱到床上……镜头平推从横卧的桦树枝干缓慢向伊万指尖凝结的水珠移动，顺着幽深的井壁不断向上伸展，建立起一条前后衔接的异时空通道，为接下来的又一个梦境做铺垫。

这时，井口边传来一对母子的对话：

“很深呢”
“当然。”“一口井很深的话，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星星。”
“什么星星？”
“任何星星！”
“妈妈，我见到了，对，它就在那儿。”“它为什么在那儿？”
“现在对星星来说，是夜晚时分，这就是为什么它会发光。”
“可现在真的是夜晚吗？现在是大白天啊”
“对你和我来说，现在是白天，对星星来说现在则是夜晚。”

伊凡伸出手去碰触水面，枪声骤然从头顶响起，慢镜头下——一桶水因剧烈运动泼溅而出，母亲的身体静静躺倒在井台边……伊万在慌乱中苏醒，这时，霍林中校赶到。

上世纪六十年代是一个相对宽松的年代，经过一战二战之后，世界各地轰轰烈烈的亚非拉独立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美国国内在历经“麦卡锡主义”事件后，又在1955年爆发越战，战争旷日持久看不到尽头，国内民众反战情绪高涨，在此纷繁复杂的国内外环境中，新浪潮运动、嬉皮士、左翼运动纷纷兴起，终于于60年代迎来被称为垮掉的一代和摇滚乐的繁荣。木心解释说这里的“垮”其实不是“垮”，是“颓废”，这是失落的一代，迷茫的一代。这批人有着共同的特点：对现实失望、绝望，对未来幻灭、麻木、甚至恐惧。他们找不到人的自由、尊严、价值的意义。他们以沉重的心情把现实的恶夸大，编写、嘶吼出来。他们倡导青年自主意识、自由精神，包括对社会的反思或者反叛。他们反对战争，渴望爱与和平，却与无政府主义结合在一起。他们批判金钱享乐主义，却纵欲、吸食毒品。他们大谈悲观主义与虚无主义，以黑色麻木的心态，发泄对政治对资本的厌恶不满……当然，这一切也成为了摇滚、嬉皮、朋克后来极度繁荣盛行的时代精神养分。而在世界的另一端——苏联，此时正值赫鲁晓夫1956年批判斯大林之后的解冻时期，同样受到新浪潮运动的波及影响，涌现出一批大师级的电影人——帕拉加诺夫、塔可夫斯基、舒克申、梁赞诺夫、米哈尔科夫，以及后来的亚历山大·索科洛夫等……当然，杜甫仁科、维尔托夫、米哈伊尔·罗姆、爱森斯坦、普多夫金，这些前苏联时期的电影奠基人更值得尊敬。

怜花绣屏

我怎么感觉我在看电影

怜花绣屏

星星的夜晚是白天，而我们的夜晚才是星星有光的游乐园

无为公子

青芜姑娘的影评比电影还好看，文字很美哟

锁红楼

优秀

青芜

怜花绣屏 发表于 2024-9-3 10:48
我怎么感觉我在看电影

你的感觉是对的，一部老片。

青芜

怜花绣屏 发表于 2024-9-3 10:50
星星的夜晚是白天，而我们的夜晚才是星星有光的游乐园

战争的天空，黑白颠倒。

青芜

无为公子 发表于 2024-9-3 19:13
青芜姑娘的影评比电影还好看，文字很美哟

谢谢公子来读～～（手动送花）

青芜

锁红楼 发表于 2024-9-4 10:32
优秀

谢谢红楼～（摘一朵小花别在你的衣襟）

过气柴禾妞

青儿小说和影评都让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