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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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很低，仿佛伸手便可触摸得到。
小女孩在白云下的草地上奔跑，那只叫作旺财的小狗跟着小女孩，身前身后跑不停，小狗叼起一朵鸡蛋送给小女孩，小女孩用手指捏住，欣喜地跑回树下。
“爷爷 ，爷爷，鸡蛋花，漂亮吗？”
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两下，等着爷爷回答。
“漂亮！鸡蛋花开在凉爽的清晨，陪我们度过美好的一天。”老人说着，慈祥的目光看着孩子，微风吹动他的银发，于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光，目光已看向远方，随着白云风中游走。
“爷爷，爷爷，再给我讲那个红烧肉的故事吧。”小女孩托着下巴，依偎在爷爷的腿边。
“还要听吗，都讲过几百次了。”仿佛是自言自语，老人在小女孩的期盼，陷入了回忆中。
鸡蛋花开在风中，那也是一个清晨。山坡上的行人不多，这本来就是一个周末，难得的清净安宁，周末睡懒觉，多么美好的选择。
他没有睡懒觉，他并非勤快的人，睡懒觉也是他的爱好，可他终究还是在黎明时分早早起床，他要去山里走一走。
一切，皆源于一个梦。
梦是混乱的，至少他平时的梦是如此，醒来后不留痕迹。可这次的梦不同，他已深深地记住，并在黑夜中醒来，睁眼到天明。梦里的山青翠欲滴，梦里的花静默绽放，梦里的人温柔可人，梦里的画令人心动。
他要重回梦境。
脚步在清晨的风中越发轻快，林中鸟儿的歌唱令人清醒。
山脚下的泉水独自歌唱，他纵身越过小溪，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独自奔跑，驭风而行，一个人，一座山，此刻，他就是这青山的主人。
山路越发陡峭，前面铺满石阶，他蹲下去，纵身跳起，他享受这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一次跳五层台阶，接着又成功飞上六层，深吸一口气，便又跃上了七层台阶。
一路跳着，跑着，听风，看云，听虫鸣，他已来到了最后一段山路。山路越发陡峭，需要手脚并用，他微笑着，如同一只伶俐的猴子，蹭蹭地向上攀登。野人，他想脱下衣服，彻底化身为野人，可他没有，路旁的蛛网上趴着巨大的蜘蛛，他不想让蜘蛛冷不丁地咬他一下，盘丝洞里的待遇并不好受，否则唐三藏也不会苦苦哀求。他不是唐三藏，他只是个清晨撒欢的野人，野人的身影已到了山顶，山顶上有座小亭子，听风阁。
他如一阵风冲进小亭子，张开双臂，准备放声高呼。这是他的习惯，登顶之后的喜悦需要放声高歌。然而他并没有放声，人却安静地停了下来，听风阁内已经有了一个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笑着，好奇地看向那人。
白色长裙，乌黑长发，在这山顶的风中摇曳。一个安静作画的美少女。
她在作画，专注，沉思，画笔在她的指尖游走，在画板上跳跃。
他轻轻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身旁，屏住呼吸，安静欣赏，虽然他并不懂绘画，不懂艺术，但他知道，面对眼前的美好，他能做的，唯有安静，唯有欣赏。
她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了那小小的笔尖与纸面之间。每一次落笔都显得那么精准而有力，线条流畅而富有变化，时而轻柔细腻，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花瓣；时而坚定有力，宛如山间奔腾的溪流。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喜悦，那是对美的追求与创造所带来的无尽乐趣。
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她无关，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只有风吹山林的沙沙声，为这静谧的画面添上几分生动与活力。而她，就像是这喧嚣世界中的一片净土，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用画笔勾勒着心中的梦想与美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纸上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幅充满生命力与情感的画面，让他不禁为之动容。而她，也在这份静谧与专注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与自由。
画面上，溪流潺潺，山路弯弯，林中飞鸟穿梭，山间林木葱郁，山坡起伏蔓延，山峰高耸入云，天空白云缭绕，阳光在云端放出万道金光，小亭子清晰可见，亭中空无一人。
“太棒了，若是给亭子加上人，岂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他赞叹着，轻轻地说了出来。
“啊？早啊！”她已从绘画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了他，明亮的眸子里放射出惊讶又带着微笑的光。
他也点头，这温暖的微笑，仿佛似曾相识，仿佛回到梦中。
“那就加上两个人吧。”她说得很肯定，是两个人。
于是，她又低头作画。两个人，长裙长发的画家，一旁安静注视的白衫少年。他和她，都入了画。
和梦境一模一样，他想惊呼，却又怕惊扰到安心作画的少女。心跳加快，这不是梦，梦境为何已化为现实？他从不相信预言，他的预感从未有过应验，然而这一次，他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惊叹。
“画好了。”她伸出双臂，微笑着，伸了个懒腰，俏皮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是否满意。
“完美，一模一样。”他拍手，笑着说，却又停住，他不想让人知道他那奇妙的梦，也不想令她感到莫名其妙。
“画归有缘人，你是第一个上山的人，就归你了。”画家卷起画，装进一个小袋子，递给了他。
“我不是第一个，你才是。”他惊喜地说着，双手听话地伸出去。
她说：“你是第一个入我画中的人。”她也许不擅画人，也许仅仅是不爱画人，单凭这清晨的美景已经足够充塞她的心灵，又何必多此一举增加一个人？她终究还是加上了，没有原因，不是意外，一切就在这个美好的清晨。
“大雨，若是来一场大雨……”不知为何，他突然低声说出这句奇怪的话。
若是来一场大雨，将会把这山林中的尘埃冲刷干净，将为这空气带来异样的清新。此刻，他的心情早已清新无比，却依然在盼着下雨。
也许只有下雨，才能让这时间停住。这是他的心里话。
乌云凝聚，阳光退隐匿一阵凉风吹来，他要的雨果然来了。
这是一座神奇的山，这是神奇的清晨。梦已在，雨已来。
风疾雨骤，小亭子已经无法做到遮风挡雨，每一片地板，每一个角落，都将被这突如其来又似预谋已久的大雨淋个通透。
他将画递给女孩，让她把画抱在怀中，他不忍看到她的辛苦创作被雨水给破坏，他更不愿失去她送给他的礼物。他脱下上衣，这是防雨效果极佳的材料，上衣已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笑着说她也喜欢淋雨，喜欢走在雨中清凉的酣畅。他不说话，微笑着点头，世上竟有人和自己同样的爱好，再多的话语又能如何？唯有沉默。
大雨，这是一场旷世已久的大雨。他期望这雨水不停歇，淹没一切，冲走一切。他要让这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个凉爽的清晨，从此，他的世界再也没有春夏和秋冬，只有这一刻，一座山，一座亭，一场雨，两个人。
大雨如约而来，却又悄然停住，大雨是善解人意的，大雨也是博爱众生的，不能为了一个人的贪欲，而毁灭天下苍生。大雨停了，他失望地轻声叹息，却又在她的微笑中看到了希望，人间如此美好，一切都可接受，无论山下发生什么，都可以接受，山顶和山下，并无什么不同。
“下山吧。”她温柔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携手，小心翼翼，一路扶持，这条路太短，短到转瞬即逝。这条路能够再长一些吗？他心中默默抱怨修路工，为何不将山路修多几道曲折？工人是辛苦的，路已修好，如何走下去，属于每一个山行者，此刻，两个山行者，在这个雨后的清晨，走在弯弯的山路。
缓慢，尽可能缓慢，为了安全。他告诫自己，也说给她听。她笑着点头，安静地走着，默默陪伴山间的风，山底的泉，脚下的路，和这手心里的温柔。
他的手是温柔的，温柔到不敢用力，一旦用力，将会弄伤她纤细的手指。他的手是稳定的，紧紧地，不松开，一旦松开手，便是下一个清晨。下一个清晨，还有梦在脑海浮现吗？他无法预测明早，他的手心里，只有这一个清晨。
人已到了山脚下，他的手，终于松开。带着体温的画，从她怀里递过来，他双手捧起，贴在胸前。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握一下，松开，挥手再见，也许再也不相见。
三年很漫长，一千多个夜晚，他在夜晚无数次梦到过同样的场景，他没有再去上山，一次都没有，那一座山，已成了他心中的圣山，那一座亭，已成了他心中的圣殿。
那副挂在他床头的画，他从未打开过，安静地在床头陪伴，唯有这样，他才能够安然入眠，虽然夜里，依然会做同样的梦。
整整三年，他突然很想上山，很想再去淋一场倾盆而泻的暴雨。他从梦境中醒来，抬头，又看到那副画，他伸出手，第一次将画打开。
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 画的右下角还有几行娟秀而飘逸的小字，他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汉字，目光已在一串数字上停留，十一位数字，是一串手机号码。
号码，竟然是号码？那个清晨，他为何没有看到？他痴痴地笑，笑自己太傻。他有他的理由，她送来的礼物，他要好好保持，不忍触碰，就让它安静地挂在床头，陪伴每一个日出和日落，多么美好，多么纯洁。
果然很好！他笑自己，摇头叹息，眼泪在眼角滑落的一瞬间，他拿出了手机，轻轻地发出一个短信：“你好吗？”然后又把那个清晨的日期发了过去。
良久的沉默，他默默地等待，她并没让他失望，短信回来了。她要结婚了，在西北的一座城市里。三年了，她说。
三年了，才发来信息。也许这是她的嗔怪，也许仅仅是她的无奈。
命运的时针永不停歇，每一个身处其中的迷茫者，谁又能看清楚命运的方向？
他没有迟疑，买了机票，买了火车票，几经周转，他已到了她的城市。
他来得不晚，婚礼刚刚结束，宾客已散，新郎已经酩酊大醉。她还在，微笑着，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终究是来迟了，迟了三年。迟来的理由，无需多言，早已于事无补，多说只会令人唏嘘。
“祝福你们！”他送出红包，努力笑出来，面部肌肉却有些僵硬。他已在路上练习过多次，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多一些喜悦，表情多一些快乐，他没做到，虽然他确实在笑。
她也在笑，今天是她最重要的日子。
她本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儿。他看着她，心里默默地说。
“婚礼结束，我该走了 ，再次祝你们幸福！”他转过身，他必须转身，不能让她看到眼眶中的泪水，这是喜庆的日子。
“等等，你还没吃饭呢。”她转身，找来酒店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告诉她大厨已下班。
她并不生气，也没失望，转身进了后厨。
很快，也许并不快，他记不清时间，当时什么什么他也没有心情记住。
她已从后厨走来，端着一份红烧肉，眸子里闪着温暖的光，轻声对他说：“尝尝我的手艺。”
新娘子亲自下厨做红烧肉，他不敢相信，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够相信呢？
红烧肉很香，这是他从未吃过的美食，他安静地吃，一盘红烧肉，一片不留，他甚至要来两个馒头，将盘子里的汤汁蘸得干干净净。
她安静地着看着他吃完，笑着说：“以后，一定要开心，生活仍在继续。”
她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对自己说。她是个清醒的人，也是个温暖的人，生活带给人们太多曲曲折折，无论前方的路有多少坎坎坷坷，都要微笑着从容面对。
相遇，是为了生命更精彩。错过，是为了让生命更坚强。除此之外，又能作何解释？必须好好的，都要好好的，这是她曾过的，他已牢牢地记在了心头。
从此，他又回到了那个阳光开朗的男子，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伤心流泪，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 依然微笑着，大步向前。
一定要开心！这是她的叮咛，不能让他失望。他微笑着，阳光下的白发越发光洁。
小女孩已经趴在他的腿上睡着，旺财也在旁边安静地趴着，偶尔摇动一下毛茸茸的小尾巴。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4-7-20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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