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
琴弦如刀，杀人诛心。 雅音悠长，一生守望。
他不善音律，他只是一个流浪汉，他走在风中，随风飘零至长街。
长街被乳白的浓雾笼罩于黎明的昏暗中，长街的尽头是闹市，天虽未凉，人声已鼎沸。
他不是来买猪肉的，更不是买蔬果，他也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他只知道，顺着脚步的方向，漫无目的，永不停歇。他已走了多少日子？他不愿回想，回忆会使人陷入痛苦，他要一直向前。
向前的脚步已经停住，人已在一间早点店坐下。他不该坐在这儿，他的衣衫褴褛，脸上的皮肤本来颜色已被尘垢遮住，他似乎从没洗过衣服，也从未洗过脸。
这是个疯子。店老板看着他，并未使人驱赶，默默地给他端来一碗胡辣汤，一盘水煎包。和气生财，施舍也是修行，老板相信因果，不问来者是谁，进得此门均为客人，端上刚出锅的早点便是他的本分。
他用漆黑的手指捏起水煎包，一口吃下一个，再捏起一个，又咬去半个，他要慢慢咀嚼。已经多日没吃东西，煎包熟悉而陌生的香味，让他的身体有了一丝温暖。他端起碗，喝一口胡辣汤，家乡的味道。家乡在何方？童年的记忆随着漂泊已经模糊，不清晰的记忆不必唤醒，唤醒了却回不去，岂非也是一种折磨？
当最后一口汤喝下肚，他已站了起来，放下几粒碎银子，在店老板的错愕目光中缓缓离去。
他并不想就此离去，他想坐下来看老板忙碌的身影，看食客们满足的表情。他已远离人群多日，他只是想多看一眼真正生活着的人。
可他一刻也不能多呆，他的余光已看到，长街入口有人从人群中快步穿梭而来。两个黑衣人，在拥挤的人潮中，如泥鳅般滑溜而至。
黑衣人看他出了长街，转身进入一个黑暗的密林。他们是老辣的猎人，岂能让一只狐狸就此溜走？身影晃动间，两个起落，已跟踪而至，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
“朋友，早啊！”面前的黑衣人公鸭嗓子发出刺耳的叫声。
“早。”他站住，冷冷地回复。他不愿称呼黑衣人为朋友，他这一生很少有朋友，他一直是个孤独的人。
“哈哈哈……别躲了，跟我们走吧。”身后的黑衣人声如洪钟，一声大笑，树上松针纷纷坠落，插入雨后湿润的泥土中。
好深厚的内力。
“二位请回吧，不敢有劳。”他说着，依然低头，看那脚下的松针，松针安静地插入泥土中，被泥土无声拥抱着。无声拥抱，他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他曾暗自发誓，一定会无声拥抱。
“既然朋友不肯赏脸，我兄弟就只好冒犯了。”公鸭嗓子说着，腰间抽出链子枪，直扫流浪汉的脚踝。
身后黑衣壮汉也不怠慢，判官笔疾如闪电，朝后背呼啸而至。
前后夹击，尽在咫尺，虽非致命杀招，却足以将流浪汉拿下。
晨雾中响起一声金戈交击之声，接着又是一声，或许根本就是同一声。
判官笔已落地跌落成两段，黑衣人手中还握着两段，链子枪雪亮的枪头已钻入泥土中不见踪影。
黑衣人身影已各自倒退半丈，呆立当场，四目张望。风吹松叶沙沙响，不见流浪汉消失于何方。
公鸭嗓低喝一声：“回去向主人复命。”
留下没有人的树林，没有争斗，没有嫉妒，没有仇怨，连琴声也没有。
流浪人走在没有人的小路，鸟鸣山空，也许这便是余生，也许这便是他的归宿。
他渴望听到琴声，哪怕一丝半缕的琴声，他只想亲耳听一次，一次便已足够。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懂得世间最珍贵的美好，不在乎拥有，而在乎自己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他知道这份美好在广袤宇宙中存在过，他便欣慰而知足，没有错过，便是缘分。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却又不知究竟应该向谁感恩，应以何种方式感恩？他是个流浪汉，流浪汉的行为不足为外人懂，没必要去追究，正如一粒尘埃，他从何而来，将飘向何方？不要去问，永远都没有必要。
空旷的山，沉默的人，流云悠然，无聊随风。
在这空山里是万万听不到琴声的，连海市蜃楼也看不到。
他曾经看到过海市蜃楼，三年前。
大漠黄沙，西风猎猎。他走在风沙中，没有马匹，没有骆驼，没有同行的旅伴，他永远在流浪。烈日是他忠诚的伙伴，他抬起头，双眼有汗水划过，他举起手，想用手背擦汗，举起的手却突然停在了空中，身形定住，恍若插在荒漠中的一根长枪。
他的眼前，不，在遥远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阁楼。阁楼上有花在开，百花簇拥中，一位红衣女子端坐桌旁，桌上有古筝，一双纤细的手儿轻轻拂过，风中恍若有琴声响起。他听不见，他屏住呼吸，双手放在而后，安静用力地听，听不见，什么音乐也听不见，耳畔只有西风，如刀划过。他的双眼刺痛，脸颊刺痛，脖子刺痛，全身都在刺痛。他不敢眨眼，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奇观，一旦眨眼，便会消失不见。他睁大眼睛，看到抚琴女子蛾眉紧蹙，似有幽怨在心中，樱唇轻启，欲说还休。或许，她准备歌唱。他听不到，他听不到，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双眼终于被汗水模糊，他迅速擦去汗水。他终究不够迅速，睁开眼时，远方的楼阁已消失不加，花儿不见，古筝不见，弹琴的双手，低眉的容颜，风中飞扬的长发，皆已无影无踪。
他高声呼喊，风声遮住了他的声音，他向前狂奔，转瞬就被陷下去的沙坑绊倒在地。风沙漫天，吹散了海市蜃楼，吹走了流浪的身影。
离开荒漠，他要回到都市，去繁华人间寻找。寻找那花儿一样的抚琴歌者，他想听她究竟弹的什么曲子，他想听她唱的歌词，他更想安静地坐在她的身旁，任凭月光洒下，桂花轻落。
他没有找到，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幻觉，有多少旅人于沙漠中走入幻觉并永远留在了沙漠中。他是幸运的，他从沙漠走了出来，他始终坚信，这份幸运会指引他找到那位红衣女子，他从不相信那是幻觉，他相信是命运的呼唤，也是造化的作弄。
我只看一眼，再无他求。他默默地祈祷，跪在观音像前祈祷，观音不语，手持净瓶和柳枝，翘起了三根指头。
三根，他数了数，确凿无疑，正是三根。
三生三世，自今日始？还是自今日终？他跪下磕头，观音不再回答，三生三世，有缘自会相逢，何必说个明白自讨苦吃？
我只有一世，等不了三生三世，我要用余生的时光去寻找。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他不再求观音，他要自己去寻找。三年了，一无所获，没人知道海市蜃楼中的人影在何方，没人愿意听一个傻子的疯言疯语。他们都很忙，不怪他们。怪谁呢？怪那虚幻的海市蜃楼，怪他自己的执迷不悟？
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她在那里，在我尚未发现的幽境等着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他彻底疯了，说着可笑的话语，游走在陌生的街头。他见人就说，人们笑着躲开 ，顽童们嬉笑着，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偶尔有胆大的会丢过一块石头，砸向他的后背，砸在他破烂的衣衫上。街边的狗看到他，也远远地狂吠着，却并不靠近，狗也知道，他手中一无所有，一块干硬的馒头也没有。
山风缓缓流动，伴着隐约的琴声。是琴声，他竟然听到了琴声，真真切切的琴声，越来越近。
是她？这虚幻缥缈的琴声，真的是从她纤巧的指尖下流淌？
他要去看个究竟，他已寻觅三年，菩萨待他不薄，命中注定没让她失望。一定是她来了，她就在前方，就在即将触摸到的不远处。
琴声哀婉，轻声咏叹，似乎在诉说世人的疾苦。饥饿困扰饥肠辘辘，望眼欲穿泪如雨下，疾病折磨痛不欲生，情感纠结生离死别。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在路口苦苦等待，烈日下，暴雨中，少年苦盼成白发，等不来永远深爱的人。他又看到，有人在黑夜中辗转反侧痛苦抑郁。他看到，有人笑着去帮助人，却换来冷眼嘲讽。他看到，迷途中有人泪眼看苍天，四顾无人茫茫然。他看到，有人被朋友出卖借酒浇愁。他看到，阳光被乌云遮住，丑陋的声音，痛苦的哀嚎，放浪的调笑，杂乱的声音混作一团。他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他闭上双眼，群魔乱舞。人间竟然如此狰狞可怖，实在令人厌恶。他的胃已经在翻腾，难忍的酸楚涌上胸口，他弯下腰，蹲在地上呕吐不止。他的心已经破碎，眼前已看不见光明。他的希望终于破灭，他终将失去他的梦，梦里的一花一草一个陌生的熟悉的人。他即将离她而去，他们终将无法相逢，他们本就没有丝毫关系，一切只是错觉，迷幻的乱象。结束吧，彻底结束吧，结束这没有方向的流浪，结束这永无归期的远航。结束吧，这痛楚的记忆，结束吧，这如叶飘零的一生。
琴声在继续，悲戚的琴声，催命的琴声。他已刀在手，一把普通的刀，一把足以震慑世间鬼神的利刃。这把刀曾经斩断过多少敌手的利刃，救过无数陌生人的性命，却从未杀过一个人。他不愿杀人，他不是别人的主宰，别人的命来自哪里就属于哪里，不该由他来了断。他希望别人活着 ，善良地活着，心中有爱，眼中有光，有尊严地活着。可是此刻，他要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这毫无价值的一生，他要悄无声息地离去，正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刀子已经举起，高高地，向着阳光举起，他要让阳光看到，这是一把纯洁的刀，他要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切跟别人无关，跟那不知方向的琴声无关，是琴声让他意识到该做个了断了。他闭上眼睛，握刀的手青筋暴露，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琴声中，暴露在这露珠滋润的清晨里。一切的美好，就此告别吧。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不愿再痛苦，握刀的手向着自己的胸膛用力刺去。
也许就差一瞬，也许一瞬就是永恒，如同沙漠中的惊鸿一瞥，她出现了，出现在她的泪光中。她微笑着，轻轻地挥手，不要刺下去，不要啊，远方的游子。
叮当一响，短刀跌落，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擦干泪水，昂首，于萧瑟西风中站了起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么温暖，那么明亮，他的眼睛已经重现了光明和刚毅。
这绝不是她的琴声，她的琴声应该是温暖的，和平的，她的歌声应该充满着对生命的赞美。他确信，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找不到她，他知道她一定是真实的存在。而刚刚，那诡异的琴声来自何方？是谁，在弹奏杀人诛心的琴声？
找到他，找到她，无论他是谁，必须问个究竟。
他从草丛中找到那把刀，向着方才琴声的方向狂奔，前方的山坡上站着两个人，两个黑衣人。
曾经交过手的黑衣人，没有兵器在手，每个人脸上带着阴森的冷笑。
“是你们两个弹琴？”流浪者盯住他们。
“嘎嘎嘎……不是我们，我们乃粗人，不懂音律，弹琴者乃是我们的主人。”公鸭嗓子笑着，面上的表情越发诡异。
“走吧，她要见你。”壮汉黑衣人依然是声如洪钟，冷静地回答。
“他是谁？”流浪客冷冷地问。
“火凤凰。”两位黑衣人说完，人影已跃出两丈，向着山下的一座大院飞去。
凤凰山庄，火凤凰，江湖上美艳与智慧的化身，武艺与琴艺双绝的江湖第一美人。
三年流浪生涯，他曾经听人说过，火凤凰如何机智聪明，如何色艺双绝，如何将江湖好汉玩弄于手中，如何让各大门派高手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仅仅是听说，他不关心，这又和他什么关系？江湖是别人的江湖，江湖的繁华名利就应该由别人去享受。他已远离江湖，不闻不问，他要做一粒风中草芥，随风飘荡。
江湖不平，人心更不平，他不问江湖事，江湖的刀终究还是会拿他是问。
他已进入高大华丽的宅院，他已看到火凤凰。
高贵典雅，美艳不可方物，火凤凰。
眼神迷人，笑意盈盈，此人正是火凤凰。
此刻，火凤凰正坐在明亮的大厅里，坐在名贵的古琴旁。
两位黑衣人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缥缈城主，我说得对还是错？”火凤凰微笑的嘴角轻轻说出这句话，眼神依旧有甜蜜的温柔。
“是。”流浪汉声音里带着诧异，却又没有意外。一个人若想不被人认出身份，除非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火凤凰已经认出来他是缥缈城主，他就没有必要否认，他曾希望世人忘记这个名字，至少他自己早已忘记，若非火凤凰提起，也许他将从此不会提起。
“流浪三年，落魄至此，这又何苦呢？”火凤凰的声音里带着不解的戏谑。
“我喜欢。”缥缈城主，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也许他本就不该在江湖中出现。虚无缥缈，捉摸不定，他本就是一粒沙，一粒荒漠中不该被人注视的沙砾。
“亏了你的刀法，可惜啊，就此消散于风中，哎，我心不忍。”火凤凰轻轻叹息，拨弄一下琴弦，琴弦发出清亮的声音，竟然和方才的催命之音判若两样。原来，火凤凰的琴声不仅仅会催命，更会愉悦人心，一切皆在于她的心情。
此刻，她很开心，也很满意，缥缈城主就在她的山庄，就在她的眼前，她只需轻轻伸出手，便可勾住他的手指。
她没有伸出手，她要让他主动伸出手来，他要让她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松开。江湖上多少豪杰，只要抓住她的手，只要听她一声笑语，只要闻到她身上奇异的香气，便会再也不忍离开。他们都是废物，都是贪婪美色爱慕虚荣的废物，她心里暗骂。在他们的指尖触摸到火凤凰那一刻，他们的迷离的眼神便看到了光，血红的光，他们自己的血终将流光，他们的人和他们的名字，必将消逝于火凤凰鄙夷的目光中。
火凤凰在等待，等待缥缈城主伸出手。
他没有伸出手，火凤凰便等到了他的问话：“为什么要用催命琴声引我自杀？”
“一个流浪的高手，一个破碎的灵魂，留在世上有什么用呢？和那些废物并无区别。”火凤凰微笑着，眼神越发温柔。
“我懂。”缥缈城主扪心自问，火凤凰说的没错，凭谁到了他的这般地步，岂不就等同一个废物？
“可你终究没有自杀，还找到了这里，实在令我刮目相看。”火凤凰的催命琴声第一次失效，她很吃惊，也很好奇，这难得的失手，激发了她的好胜心，她要用自己的魅力征服这眼前的浪子。
“告辞。”缥缈城主的疑问解开了，火凤凰并没有伤害到他，他也并不想多管闲事，他要再次去流浪，他已有了流浪的方向。
“哈哈哈哈哈哈……既来之则安之。”火凤凰在笑，笑声里渐渐多了几分柔媚，双颊已浮现红霞。
“我要让你留在这里，陪我享受这荣华富贵，我们两个在一起，试问世上谁能敌？”火凤凰柔媚的眼神里陡然亮起了光，一种冷酷的不可直视的骄傲的光。
黑衣人彼此对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依然不说话。
“怎么来的，自然可以怎么走出去。”缥缈城主自言自语，却已迈开了脚步。
“哎。”火凤凰轻声叹息，却不阻拦，黑衣人也不阻拦，琴声已然响起。
不是崔命琴声，却是一曲凤求凰。大汉王朝第一风流才子司马相如，辞赋双绝，以一曲琴声抱得美人归，与卓文君成就千古佳话。火凤凰自诩女中豪杰，俾睨天下，却心甘情愿弹奏一曲凤求凰，实属罕见。
旋律如水，在琴弦上流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细腻婉转，听者动容。热切期盼中笼罩一层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踯躅彷徨。两位黑衣人听着琴声，悄然落泪，恨自己不能为火凤凰分忧，恨自己不是火凤凰心中的情郎，摇头不语，暗自垂泪。
火凤凰在忘我地弹奏，琴声不绝，整个山庄仿佛在哭泣，在挽留，在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陌生的流浪客。
流浪客听着，也在心底深深暗自赞叹，火凤凰的琴技果然卓绝，可惜啊，所托非人，实在抱歉。
一曲终了，火凤凰的脸上的红霞在燃烧，眼神越发迷离。抬起头，痴痴地看，手指微微伸出，似乎在呼唤流浪客坐到他的身边，一起共奏一曲，琴瑟和鸣，龙凤呈祥，岂不造就一桩人间神话？
神话终究是神话。
流浪客的脚步不再往外走，却拱手说道：“可否借宝琴一用？”
“可以，这琴是你的，这山庄也是你的， 包括他们，”火凤凰用手指了指两个黑衣人，黑衣人点头赔笑，火凤凰继续温柔地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说完，她的眼中已燃烧出明亮的火焰。
她的琴声，已将流浪客的心俘获。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胜券在握，她有足够的把握。没人能从这温柔乡中逃脱，永远也不会有 。
琴声再起，流浪客的手指在琴上跳动。
赫然是上古名曲高山流水，先秦琴师伯牙于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曲中“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伯牙偶遇知音，视若自己，在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生不弹。
高山流水觅知音，此中竟有深意，流浪汉果然是个多情浪子。火凤凰听着，眼神痴迷，沉醉在即将满足的甜蜜幻想中。
琴声缥缈不定，并非传统的高山流水，时而若清风拂柳，月照大地，时而若风卷黄沙，瀚海危澜。他在沙漠里，她在明月中，他们何时会相遇，他们终将会相逢。
琴声缥缈，却很坚定，待最后一个音符停住，流浪客已起身，拱手拜谢，转身出门。
“你？要去哪儿？”火凤凰不解，伸出手去，停在空中，人已瘫软在桌子上。她不信，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黑衣人欲追出去，却又停住，心已不在，强行挽留又有何益？
山风吹，乌云聚，天空已落雨，这本不是爱下雨的季节。
雨点密集，笼罩着天地，天地已黑到看不见，看不到山庄，看不到远去的人。
风雨无端，伴着海浪拍打这海岸，海岸上飘过一个竹筏，漂泊起伏，被风吹到这陌生的岸边，被浪送到神秘的彼岸。
竹筏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随波漂流，这是一个野人。
野人已经苏醒，因为竹筏已靠岸。
他伸伸懒腰，从竹筏上走下来，抬头看天，雨已停驻，微风吹过，乌云渐渐分开一道缝隙。
有月光从乌云中投射下来，野人抬头看去，圆圆的月，明亮的光。
他揉揉眼，顺着月光的方向看去，月光下，一座阁楼风中屹立，阳台上的花儿含苞欲放，花儿中间，一袭红衣，一曲正鸣。
他看到了，他闭上眼，又睁开眼。他看到了，是她，不是海市蜃楼，纤细的手指，娇美的容颜，轻盈的长发。
他听到了，轻轻地闭上眼，一曲梁祝，熟悉的梁祝，音乐中，有蝴蝶在翩翩起舞。他睁开眼，月光下的夜里，两只蝴蝶上下翻飞，伴着琴声，在琴弦上，在花丛中，在她的眉间，在她轻舞的发梢端，久久萦绕，轻盈盘旋。
月光朦胧，花儿渐次开放，少女的容颜在月光下越发温柔。
三根手指，观音菩萨的三根手指。不是三生三世，不是遥遥无期，是三年，整整三年。他请彻底记得，海市蜃楼当天的晚上，正是八月中秋月圆之夜，此时此刻今夜的月，也正是中秋的明月。
北宋大学士苏东坡水调歌头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流浪客吟诵着苏学士的词，眼中的热泪终于无法忍住，泪水如雨，打湿了他久未修剪的胡须。
月光照着阁楼，照着抚琴的人，琴声已停止，少女闭上眼，在花香中沉醉，却又蓦地睁开眼。
她张大嘴巴，又用手捂住，她不敢相信， 她用力地摇头，无法相信。她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一幕，梦里的熟悉的陌生人，已经站在了阁楼下的月光中，与她共闻花香，同浴月光。
明月长相伴，永照有情人。江湖梦渐远，离人永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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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6-30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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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30 20: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