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藏寻找传说中的香巴拉,那就错了,找一处属于自己的曼荼罗还差不多。
我本打算去那儿考察一下那个人云亦云的解脱之道,却歪打正着,撞上了与之大相径庭的另一个。
这样的计划注定失败。盖我本就以为解脱之道不但是多样的,并且是变化的,世界存在并将产生更多的解脱之道,每一粒河砂各有各的。
若把佛说或其它什么学说认定为唯一的正确,就有了与他的本义自相矛盾的片面性、排他性,就不是那个一切智慧、思想和认识的人设了。孔孟老庄直至基督就成了异端,教人难以信服。
藏传佛教的神祗里我最喜欢的是吉祥天女。虽然以前有过偷窥她的法相的劣迹,然则真正到了她的地盘,却时时觉得到这位嗜好杀戮的女神不仅毫不嗔怪,反蔫不悄儿不断予我鼓动,予我呵护,思之受宠若惊。
我在扎什伦布大门前鹤立鸡群,满坑满谷都是各地赶来的信徒。男女杂沓,顶着烈日,席地而坐,围成一个个圈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用骰子玩着种古老的博弈。巨大的唐卡高高地挂在山腰的晒佛台上,依照前人排出的顺序,三世佛轮流由那里俯瞰众生,正是藏历的展佛节。
一位穿着藏袍的女孩从后边跑来,重重地撞了我一下,朝前又跑出二三十步,停下回头望我。她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看我是不是跟上了。
藏区本是出美女的地方。眼前这女孩白皙窈窕,双眸清亮,腰间束着条艳如彩虹的邦单,两片高原红像古代仕女的腮红,灼灼的目光穿过人群直射过来,像能点燃一切。
我这辈子永远不缺包括民俗在内的最低量知识,我当然知道此刻正确的做法是:朝她一笑做为回应,紧接着大步流星直追上去,像要赶上了揍她一顿。
我对自己从来都有信心,我的皮肤依然光润,一米八的身板儿照旧挺拔,爪呀牙呀的照旧锋利。蓝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棕色的Stetson帽子,把我包装得像个一往无前的康巴汉子。
但到末了还是没追,盖我深知自家不是香巴拉中人。好听点儿说是太文明了,直白里说是太多心机。
我从不怀疑:除了不当吃不当穿一无实用的艺术,一切文明都是有毒的,都是一种污染,我们在享受文明带来的舒适、便利的同时失去更多。孔夫子的学说便是一门政治之学。在高耸入云的冰雪栅栏的环护下,藏地得以存有更多几分本真。
于是我走开了。那个瞬间我确切看到:正在贡布神山上吃着糌粑,喝着酥油茶的更敦群培、仓央嘉措诸前辈全在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