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薄荷味 于 2024-1-26 11:07 编辑
没有风,天空蓝蓝的,细一看,天空有青有白,又似乎风远远而来,拖起细细长长的尾巴,铺散开,若隐若现。兰兰想起了一个词:风的鬃毛,接连蹦出:雨的韵脚,龟毛兔角……顽皮又稀缺。
天太冷,西湖岸边,一排排柳树间,一层灰白,似烟似雾,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这个春节特别冷,逛西湖的人们,三三两两,穿了羽绒服,带着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兰兰在湖边一排长椅侧站着。站了一大会儿,有点累,看了一眼长椅,很干净。半蹲下去,打了一个激灵,又站直,风衣也立体起来,有点冷,有点抖。还是站着比较自然,小马蹄靴里的脚,很安全,很踏实,身后十几米二十来米就是两岸咖啡厅。约了一个人,她在等。
断桥上双双对对的人们,缓慢移动。他应该快来了吧?
昨天在雷峰塔下的台阶上遇见他时,两个人都很惊奇。毕竟三年多没见了,本来想多聊几句,可刚刚寒暄过,兰兰的手机响了,闺蜜喊她去两岸咖啡厅喝咖啡,并且点上了几首钢琴曲。兰兰不怎么喜欢喝咖啡,闺蜜却喜欢,每每拐她来,兰兰点咖啡,她点钢琴曲,相互点,成了不成文的惯例。兰兰喜欢钢琴曲。闺蜜曾经好几次打趣她:是喜欢上钢琴师了吧?
他见兰兰接电话,脸上暖暖的微笑冷下去一点点,眼神里多了稍稍的失望。兰兰收起手机。他问:“一家人来这里过年吗?”“不是,就我一个。”“啊”他很吃惊。
兰兰向着小孤山的方向望出去,小孤山向一艘缩在海平面上的航母。
“你怎么也是一个人?”兰兰很不解地问。
他很平静:“我一个人。”兰兰有点意外。“助手去办事了!”他又补一句。
停了几秒,兰兰开口说:“这几天,”迟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要是还有时间的话,想邀请你、你们去两岸咖啡厅坐会儿。”
“可以啊。明天下午吧!”“上午我还要去西冷印社找个朋友,顺便还有点小事情!”他很高兴,补上了这一句。兰兰并不多问:“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兰兰走远了,他又想,怎就忘记问咖啡厅里哪儿去找她。
兰兰中午没有吃饭,她已经习惯了。咖啡厅里饥渴都能被满足。不到十三点就到了,有点早。她老家宁波奉化,来杭州好几年,租住在南宋御街。过年不回老家。她决定在杭州过春节,也觉得是最好的选择。杭州的春节也热闹,但终归不是她的春节。西湖,处处透着风情韵味,处处透着清冽的品质,洋溢着丰富的节制。虽然人来人往,却更是人间寂静处。即便没有遇见他,两岸咖啡厅里也能包容下她的一切:快乐和忧伤。一个人,一杯酷卡,几首曲子,发发呆,发发傻。太寂寞了,喊一声闺蜜,她动起来风驰电掣。那家伙,家在机场方向,开着一辆小宝马,一眨眼,从飞机上空投下来般,就立眼前。
兰兰就站着,尽量站的亭亭玉立。他不会超过两点吧。这个人很特殊,虽然只见过两次,却觉得是旧相识。某一刻,她动摇,是不是先去点上一杯咖啡在包厢里去等。又怕他找不到。尊重朋友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养。傻傻地等,又有点走相。再一次遇见,是奇迹。是缘分?她不想错过,她觉得有传奇,看一眼就永远。唐突也罢。
昨天正月初七,是人日。早起床,兰兰莫名心慌,几天前的夜里有梦,一个轮廓模糊的人在她快要从陡壁上掉下来时,拉了她一把。那人一直没说话,他那大而宽厚的手掌温暖湿润,在托住她大腿臀部之间时,她好像被电流暴击……突然,就醒了,霎那间,一阵燥热,汗出来了。迷糊中又睡去,茫茫然走着,一个脸面模糊的人,对着她念:……。她打了个寒颤,就醒了,在薄薄的被窝里抖。忽而眼泪下来,她想到了回家。百无聊赖,出门,游荡,就遇见了他。
她有七十多的老妈,不在她老家里,而是在她的继父家。她很小的时候父亲车祸亡故,她忘了他的样子,她没有父爱。看不上继父。继父看她的眼神像个贼。上学时她是学校里最自立的女孩子。工作后,接来老妈两次,却不常住。也经常唠叨她的婚事:总要成个家!
两岸咖啡厅,几乎成了她坐班的工作室。在这里,她认识了很多女子,温婉,知性,温柔,带点野性,开放,自由,外向和内向的都有。也有和她一样九零年左右生、事业有成的女子。两岸咖啡厅是她们的纽带。她是一家杂志婚姻专栏的记者和编辑。很多人的故事,她都用自己的心去经营,不伤害,又多营养。夏入曲院荷风。苏小小墓前凭悼,英雄武松碑前感叹。西湖荡舟,苏堤散步,也都有。偶尔楼外楼上美餐一次美美哒。东坡肉、西湖醋鱼、赵嫂鱼羹,都是她最爱。
她无数次想:如果人间的至爱之情有一个长相,该像断桥上的许仙白娘子,也可以长成一副丹青的模样:每一个笔触、每一滴水墨,都像至爱的眼神,最纯粹也最复杂,既是热烈的表达,也是深长的沉默,有无比的幸福,也有难言的痛苦。……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问话:“前面可是魏老师?魏兰兰老师?”
兰兰转过身子,两米开外,一个身着黑色中款风衣的男人,一米八左右,脖子上一条灰白相间的大格子短绒围脖,带着一副茶色宽边眼镜,让他显得清高俊逸。
“你是……?”兰兰一时语慌,不知道说什么。
“让您久等了,久等了!楚白。老家安徽芜湖。”他很直率,说完向上戳一下眼镜,大方一笑。戳眼镜的手红白匀称,长阔而饱满。
“哦,楚老师好,楚老师好,走,我们去喝杯咖啡?”兰兰也不再客气。
兰兰走在前面。楚白跟在后面,略显尴尬,不由紧跟两步,走到兰兰的右侧,探身看着兰兰:“真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这天,也挺冷的!”又补充到。
兰兰没来得及说话,抬脚进了两岸咖啡厅,笑看门童,颔首。走进去,拐一个直角,走向一个窗口下隔着案几相对的座位上。这里也是兰兰最常在的地方,她喜欢这里,抬眼就看见窗外的西湖景色以及来来往往的游人。
“服务员,两杯蓝山,现磨的!”兰兰点咖啡,没有征求楚白的意见。蓝山也并不是她最喜欢,闺蜜最喜欢。大众口味,不用费心思。
“那次见你,是在西冷印舍吧?”“哦,那是第二次!”楚白纠正。“第一次,我们是在浙江大学门口的一家快餐厅。”“看了你一眼,没来得及说话,一直记的!”
兰兰同时也想起来了。
“你的公司运行的还好么?”“一般化,不急不缓!”公司是网络文化公司,很自然的说到了文化圈里的事。楚白很健谈,东南西北聊,不知觉快两个小时,咖啡也换了一次。兰兰感兴趣的,就追问几句。楚白讲,兰兰听。楚白一次次暖眼看兰兰。兰兰暖在心。
暮色早早升起来,兰兰有点疲惫,挪了挪身子。楚白慌忙站起来,伸手做一个请的姿势:“我们出去走走吧?”
兰兰若有所思,向外走的不经意间,跺了一下脚,和门童告别。出门,侧身对着楚白笑:“好久都没有这样畅快了!”走过长长的断桥,又折返,再一次走到了相遇的长椅边……
“不早了,外边也冷。明天再见吧?”兰兰一脸笑。
“不早了,一起吃个饭?”楚白几乎在兰兰的尾音里又建议。
兰兰有点儿惶然无措。略犹豫,手下意识伸进到风衣口袋里。
恰有电话进来了,是闺蜜,问她在那里,晚上有没有时间?兰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随便应:“我没什么事,你来吗?我在咖啡厅,一直在咖啡厅……。”兰兰絮絮叨叨的电话中,语音轻松起来,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好,去找你,半小时到!”
兰兰看了一眼楚白,摊摊手,表示很无奈。兰兰的闺蜜叫江红,家里有上市公司,也是在采访时认识,她在浙江大学经营管理班培训过。她几乎不管公司业务,只管玩,替她老公做公关。
兰兰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楚白。楚白低下头,琛了一下略曲着的围脖子,抬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干脆说:“那好吧,找机会再聊!”“得空再约你!”“好不好?”他的话说出口,又显得生生硬,立马补充道。
摆摆手,道别。楚白去了断桥的方向。
兰兰退回到咖啡厅,叮嘱服务生二十分钟后上一杯蓝山。回到原位,看了对面一眼,空空的,刚刚活色生香的人似乎还在。兰兰吁了一口气。似笑非笑,手足无措。兰兰见人无数,动心者几乎无。在她面前这么久,并且畅谈无阻,几乎找不到破绽的人了了。楚白,她低吟这个名字。楚白,白,……
兰兰抬手,托起腮,窗外的西湖已经暗下去,断桥上的灯光狡黠,忽闪,忽闪的,似是诱惑,又好似是警示。她不确定。一阵困意袭来,她收回目光,低头趴在几案上。
江红风风火火上来时,兰兰还趴着。江红命很好,一儿一女,有住家保姆,日常也不操心。过年略不同往常。年前几天都是公司里来来往往的年事,以及年礼答谢,年后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来去去吃吃喝喝。稍有空闲就想起兰兰来,年龄相仿,三观也合,她对兰兰很有好感,虽然不是从小的闺蜜,却相识恨晚。两个人空闲了一起逛商场,一起挑选喜欢的衣服,一起去派对。通过兰兰,她也认识了不少女能人,女企业家。她觉得这些都是最优质的资源。有了这些资源,江红在懂事长的老公面前,也有了立足之地。她的消息偶尔力拔千斤顶。
她热情,感恩。对兰兰日常好,有怜惜,有热情。一个单身女子,大小事偶尔遇到阻碍也正常。她就想用己力而护之。
“魏兰,喂,兰兰?”“怎么了?你怎么了?”连珠炮一般问过来。兰兰惊醒,抬起头:“哦,你到了,这么快?”
“跑出来,好不易,这不八了,才来看你!新年快乐!”江红心里的歉意堆到脸上,诚意祝福从话语里蹦来蹦去。兰兰点的咖啡紧跟而来。服务生顺势把那杯喝残了咖啡带走。江红看见了,有点惊奇:“谁?”她问出口,忽又觉得冒失。兰兰不回答。她又看了一眼兰兰,高兴?伤感?不确定。兴致勃勃的她,有一点左右不对劲儿。
“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她小心意义。
兰兰短暂的情绪失控后,立马打趣“哈,别多想。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女的?男的?”江红问,兰兰笑。
江红也坏笑。又是一番歉意的话,家里大堆的大人孩子事,倒豆子般,呼啦啦泼出来,兰兰笑着,偶尔问起儿子女儿,就讲要认干儿子干女儿,两个人笑做一团。江红要兰兰给红包买条裤,应允认干亲。
在一起玩了好几年。这是兰兰第一次说到小孩子的事。江红,忽而明白了什么事似的,笑出了眼泪来。
“我知道是啥人了?”
“什么傻人啊?”
“对面啊!”
“对面是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怼着。兰兰不想说。江红也不再问。点了一点水果,两碟清淡的小菜,一碟小牛排。晚餐不奢华,却也不简单。很讲究,很健康。
两个人,叽叽歪歪,几个点过去了。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江红启动车子把兰兰塞进了副驾驶,送到南宋御街,滴滴两声,消失在霓虹光影里。
兰兰回头时,江红正拉下车窗玻璃来,探出头,手里摇着手机。兰兰明白,有事再电话,习以为常了。
兰兰回到客房,脱下毛呢风衣。耸了耸肩,她似乎想摆脱什么。飞快奔进浴室,她需要一个热水浴。爬上床的时候,她翻看了一眼手机。有人加她微信。看一眼备注是楚白,她加了。没说话。楚白也没说话。
她有那么点期盼。觉得应该有点儿矜持,没有回话,她又冷下来。……
接连三四天,兰兰几乎没什么事。一个人寂寥到头发丝都纠缠。江红来过几次电话,都在忙年后家务事。认干亲的事,也没再说。楚白,好像凭空消失了。
正月十三黄昏,街道上华灯依旧。兰兰鬼使神差,徒步到了两岸咖啡厅。这一次,不知不觉走来,不算近的路,在往常,她还从没单独走过。
在那个她站着等了很久的长椅前,她停下来,若有所思。悄无声息一个人过去。
兜转小半圈,有个黑影停在她身后。她一惊,心里开始狂跳,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来了?”她熟悉那人的味道,是楚白。他,眼镜后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幽幽亮光,让人逼仄,她在那束目光里弱下来,僵硬的躯体变软,挪步,不知道去哪儿,开始颤抖。
他站在通往咖啡厅的通道口,痴痴地等,伸出来的手在半空中,一直伸着。半米的距离,有些尴尬,他欠了一下身子一把抓住她的肩,使劲一扯,她踉跄,撞入他的怀里。
一股热浪直逼着她,他的身体在起伏,身体里藏了一头雄狮般猛撞过来,她有些怕,狠命地挣扎。他的臂膀铁箍般把她越箍越紧,脸色有惨白而涨红,喘不过气来。
他喘着粗气,脸有些扭曲,狠命的把唇压在她的唇上,她被逼的喘不过气,不敢看他,使劲的躲避,他控制不住,贴近她的躯体,她感觉到了特殊部位的暴起,欲涨欲裂,要冲出来,直冲到她的衣服里肌肤上,躯体里……僵持着,僵持着。一声铃鸣,她惊醒……
“这,外边呢!”她有慌张转而变成恼怒。他一惊,手松了,身体向后倾斜,摊了下去,想要倒,沮丧疲软溢满了他的整个身体。
“怎么突然来,连个消息也没有?”
“找你……,好久没有你消息。”他有些委屈。十二晚上她看到了他的好几个信息,没回。
兰兰不确定他撒谎还是真话。
沉默了很久,两个人在夜幕里,都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铃声来自一个小电动马达车,拉着一些盒子,箱子,是个外卖员。过去了,长长的一片寂静。兰兰眼里有泪,还没有人这样对她无礼过,也没有人这样大胆过。
楚白,走近兰兰,伸手,牵着她的风衣前襟,轻声说道:“进去坐坐吧!”
还是两杯咖啡,谁也不说话。咖啡厅里钢琴曲是《一生不变》,不是他们点的。就那么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暖暖的,悠扬的钢琴曲绕来绕去,弥久不散。
江红电话进来,询问兰兰:“一个人太闷了吧?我去接你,来我家吧?娃干妈!”兰兰开启了声音键,声音很响。
兰兰看了一眼楚白。楚白对视,摇摇头。兰兰随即说:“江红,你啥时候有空?来一趟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要急吗?”“要急!”
“要急?我这就去!”
楚白一脸茫然,他不确定电话里的江红是谁。兰兰好像一下做了什么决定,兴奋起来。一脸的兴奋,看着楚白。
楚白忐忑不安。“我们定车票吧?”兰兰一脸温柔看着楚白。
“去哪里?”楚白很恍然。
“先去奉化看烟花,再去芜湖,也看烟花!”兰兰咬着嘴唇很坚定。
兰兰很高兴。这么多年,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兴奋过,从来没有这样舒爽过。一个人踌躇了几十年,每一次都是蜷缩,每一次都是忐忑,不敢走出最后这一步。这一次,不要形式,她以决定把自己交出去。
楚白一直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笑,偶尔一丝冷气闪过……
江红到来的时候,夜幕像一口黑锅完全罩下来。进咖啡厅,蹬、蹬、蹬,好几个台阶,跑上去,老地方,看见兰兰,看见楚白。
“呀,楚总,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上海出差了么?”楚白的脸闪过一丝慌乱:“哦,你来了?你是江红?久闻大名!”
“哦,你们先聊,先聊,我出去下……”楚白,没有再说话,看了一眼兰兰,起身走,风衣的一角掀起来,闪了一下,消失了。
江红楞了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兰兰看一眼江红,看一眼楚白的背影,懵懵懂懂,目瞪口呆:“你认识?”
江红道:“何止认识?扒了他的皮,骨头都认识!”
“他有家室!”江红,讲楚白,从人品,到能力,讲从老公那里知道的关于楚白的一切。楚白的网络公司是她老公公司下的一个子公司,正在讨论是不是割舍。楚白这一次来杭州,去了公司总部,孤注一掷,申请资金扶持,公司资金亏空几百万,面临倒闭……
很晚很晚,江红载着兰兰,奔驰在夜幕里。
过完初一,过十五。夜幕下,灯光凄迷,有烟花,嗖一下,嗖一下,嗖,嗖,嗖,窜出去,腾空炸开,很好看。“桥已断,路不通。登舟理楫,又遇狂风。”忽而的,那一夜梦里的后半句话蹦出来。兰兰瘫软在车座上,泪眼看窗外,烟花炸裂,天空清冽,恍若隔世。
第二天,太阳爬上了江红别墅的院墙上,悄悄打开魏兰兰暂住的卧室门,看了一眼埋在被窝里的魏兰兰,退回来。
早餐准备好了,兰兰还没有起床。江红打开电视,杭州早新闻:昨晚,雷峰塔方向,断桥边,有一男子莫名落水,被夜间巡警救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