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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语言
“语言,是存在的家”。这句话給某些诗人奉为金科玉律,甚至形而上学。
小说也讲语言。我读小说,买小说书,也先看语言够不够味儿。读前两段,若入味儿则接着读两页,若不走味儿就随手朝后翻,随便读几段,若依然有味儿,那就买下来细读。
问题在于,当我说小说也讲究语言时,所说的并不唯文字,不只是指向那些字句和字母,我说的小说语言=小说之眼+小说之口+小说之耳。这是一套机制。
在这套三驾马车机制里,口眼耳同样重要,只要有一车熟驾,便可入味儿,若三车并驾,则必入顶流。
小说语言来自小说之口眼耳,发自口中的句子首先是韵律,然后是洗练的文字。二者不可得兼,优先保韵律。
中国传统小说作家因为耳染目濡于诗词曲中,所以小说韵律特别有风有笵。现代人写小说,以传统小说为蔽屣,奉西方小说为圭臬。学习西方小说固然很重要,可是不少人只能读翻译小说,这里面有大弊。西方文字翻译成汉语,原语言的韵律损失殆尽,没有余韵,只有一些没有韵律的字词剩义,读西方小说落得个小说之口连口型都对不准。
西方小说也讲究语言也不讲究语言,说它讲究,讲究的是韵律,说不讲究,不大精雕细琢字词之义,同义词近义词差不多就成。读陀翁,读托翁,于好的汉语译本里虽然不能感知原作音律之美,却仍可感知其用词粗粝,绝不镂章雕句,死于字下。中国很多人讲究小说语言,颇见狭隘:把小说之口眼耳狭隘化为小说之口,进而把小说之口里的韵律丧失殆尽,最后剩下些字词句义的穷讲究。殆哉。补救只能靠多读中国传统书与西语原版。
多读中国传统书,可知小说语言开枝散叶,可感性,可理性,可诗性,可务实,可务虚,可魔可道,无一定之规,唯口不碍于心,但心无滞于物,辞达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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