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疑凶
上海滩是个风云幻化的地方。法租界探长蔺含冰得到文老爷遇害消息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是文家丫头阿荃报的案。
文家是个大家族，实雄力大，蔺含冰不敢耽误，马上带队去了文府。这时，天已放晴，阳光照在马路上，人们依旧行色匆匆，忙着各自的事情。反正在这个乱世，能够生存，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大恩惠。上海滩天天死人，有何必管死的是贫穷乞儿，还是名流富豪？
文老爷突然横死，房间自然就没有人敢再进去。蔺含冰到时，仍保留着原状。陪同蔺含冰来勘察现场的，是文老爷的第三房太太。文昌泰生前颇好女色，一共娶了三个女子，正房十年之前就去世了，二太太是个狠角色，在外面文昌泰是个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但在这个文府里面，二太太却能当五分家。这个三太太性格温柔，甚解人意，因而也最得文老爷宠爱。
蔺含冰四处看了看，门、窗没有丝毫破坏，房中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蔺含冰深知文昌泰叱吒上海滩，不光是靠身家背景，自也有一身武功，寻常角色绝对不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他。
蔺含冰回过头来，问道：“文老爷可有什么仇家么？”三太太伸手一拂长发，轻声道：“老爷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是太了解，一直都是二姐过问的多。探长，这与老爷遇害……有关系么？”蔺含冰看着三太太轻柔曼姿，娇媚似水，心中怦然一动，这个三太太，真是个美人呢。虽然已到了三十多岁，仍然容光绝艳，风韵犹存。不知怎的，心中就莫名升起一股敬重之意。
蔺含冰半晌才道：“我也只是猜测。”三太太突然想起一事，道：“我记得有一段时间老爷一回家就骂人，说什么……周家没一个好东西……是了，是骂周家，他说周家……好像是说周家抢了他的货。探长，这个与老爷遇害有关系么？”蔺含冰问道：“浦东周来？”蔺含冰心中一凛，上海滩有一句话流传甚广，有道是：“上海英雄十九路，三堂九姓七公侯。”文家和周家均是九姓中的人物，这两家一向不睦，也是事实。这个周来也是警局头疼的人物之一。这个人虽然也是做米行的生意，但暗地里也参与鸦片的交易。但是周家家大业大，与法英等租界都有牵连，警局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动不得他分毫，但就在两个月前，周家一家都去往北平，至今未回，是决计不可能再动手杀人了。
如果凶手不是周来，那又会是谁呢？蔺含冰心中仍然很沉重，除了周来，还有谁曾与文老爷结过仇？亦或者，根本就不是仇杀？正想着，忽然一名探员冲进来，道：“探……探长！局长叫您回去！”蔺含冰转过身来，见来的是自己队里的小兄弟阿贵，便道：“局长不知道我这里有案子么？”阿贵道：“是啊，局长说嫌犯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蔺含冰眉头一皱，问：“这么快？”阿贵道：“今早你刚走，斜街的四阿婆就到局里报案，说道昨晚看见一个外地人鬼鬼祟祟，喝醉了酒，在街上游荡，后夜八点多正好到了文家附近，正好文老爷也是那个时间遇害的，局长就下令抓人，那人也真胆大，居然还没走，还……还喝得滥醉如泥，没过多久，就被抓住了。”
蔺含冰奇道：“一个外乡人？醉鬼？”阿贵道：“局长说……大概是那人落魄至此，没有钱财，偷入文府偷钱，被文老爷撞破了，就只好杀人逃走了。”蔺含冰摇摇头，心内不悦。政府中人大抵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蔺含冰入公门日久，自也见得多了。那些官员为了急于结案，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每逢蔺含冰遇到案子，总是要把案件查得清清楚楚，决不让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想着想着，蔺含冰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书桌，突然眼睛定住了。三太太看出蔺含冰神情不对，便问：“探长，怎么了？”蔺含冰没有回答，弯身从桌子脚下抽出一张纸，纸只剩了半张，纸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闻着甚是舒服。纸上写了莫名其妙的几句诗句，蔺含冰轻声读了出来：
……花花
……双飞有人家
……
梦里谁寄相思帕
罗衫欲减……
……鸳鸯白发
兰花……
红墙白瓦剩……点烟霞
若相问
侬在楼头……
傍雨……纵马……
蔺含冰将纸拿起，问三太太道：“这是你们老爷的字迹么？”三太太一看那诗，不知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啊……”的一声惊叹，猛地摇头道：“我……我没见过……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三太太的反应这么大，倒让蔺含冰始料未及，凭他多年断案的经验，他心中隐隐感到，这首诗一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首诗里到底藏着什么呢？看这首诗的形式，似是一首童谣，但纸既不全，就无法知道这首童谣的全部内容，但，这与文老爷遇害，到底能有什么关系呢？
三疯妇
法租界区，警察局。
“探长，验尸报告出来了。”
蔺含冰马上跳将起来，问道：“怎么样？报告上怎么说？”阿贵道：“文老爷除了舌头上有明显的割痕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伤口。说也奇怪了，法医说文老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可能他死前见过什么女子……你说这医生也真能扯，文老爷生前见过什么人，他怎么知道？”
“女子？”蔺含冰沉默了一会，脑海中就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一张脸庞。那张明艳无铸的脸庞，曾经羡煞过多少旁人，又曾经让多少人魂为之倾？都说“倾城一舞千金媚”，除了她，怕是整个上海滩，没人能够担得起了罢。听说发现文昌泰死的时候，她就在身旁。这样的女子，自然不会是凶手的，那么她……她可曾受到惊吓？
“蔺哥，蔺哥！”是阿文的声音。阿文是他派到文府暗中监视的，蔺含冰问：“怎么样？阿文，有什么情况？”阿文一路跑过来的，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道：“疯……疯了！闹……闹鬼……”蔺含冰听得莫名其妙，问：“什么闹鬼？谁疯了？”
阿文歇了一口气，道：“真……真的，蔺哥，真的有鬼！”蔺含冰笑骂：“真有鬼才怪呢，你自己吓自己罢了。”阿文道：“真闹鬼呀……今天早上，文家三奶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疯了。”蔺含冰吃了一惊：“三太太疯了？”心中感到一丝不祥，昨天到文家去的时候，正是那个女人接见了自己，那个女人，总是给人一种安定舒适的感觉，就像春风拂柳一般，让人一见就无法忘怀。没想到还没到一天，她就疯了，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阿文，你把你所看到的，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阿文道：“今儿早上，三奶奶偷偷进了文老爷的书房，好长时间都没出来，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突然听见房中传来一声惨叫，好像是叫什么：‘别找我……’，是三奶奶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房中应该也没有其他人哪。”蔺含冰问：“是谁先发现三奶奶疯了的？”
阿文道：“是三奶奶的丫鬟小兰。三奶奶从房中出来就疯了，口中老是叫着：‘别害我’，还总是唱着什么歌谣，旁人怎么弄都没用。二奶奶已经请了医生了，不知这会子好了点没。”蔺含冰沉思了一会，问：“那你说闹鬼是怎么回事？”
“哦，这也是文府那些丫头传出来的。”阿文道：“她们都说这是当年文家大奶奶是冤死的，要……要回来报仇呢！听说啊，当年大奶奶死的时候，就是……就是咬舌自尽的，跟文老爷死时一模一样……真是太可怕了！”
蔺含冰听得心中也一阵寒意，冤魂索命，他自然是不信的，但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弄这些玄虚，凶手有什么目的？
此时的文府已经不复当日的气派，文老爷一死，三奶奶一疯，偌大家族已是人心惶惶，若不是二奶奶严加整顿，还不定乱成什么地步。
蔺含冰到文家首先找到了三奶奶的丫鬟小兰，蔺含冰问道：“小兰，三太太疯之前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小兰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虽是一个丫鬟，但全身上下总透出一种别样的气质，倒是个让人一见心动的女孩儿。小兰想了一会，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呀，就是昨天晚上，三奶奶一个人总是唱歌，我问了好几回，她也不理我，还骂了我一顿。”
蔺含冰心念一动，问：“她唱的什么歌？”小兰道：“就是那首歌，你听！三奶奶又在唱了！快听呀！”蔺含冰侧耳听去，只听远处一间房中，传来一阵歌声，缥缈虚无，依稀便是一首童谣：
兰花花
斜雨双飞有人家
兰花花
梦里谁寄相思帕
欲减罗衫时
若相问鸳鸯白发
兰花花
红墙白瓦剩残点烟霞
若相问
侬在楼头羞答答
傍雨江南平生纵马
人在天涯
蔺含冰静静的听着，忽然就发现小兰表情变得十分害怕，不由问：“怎么了，小兰？”小兰道：“这歌声……这歌声……”蔺含冰问：“这歌声怎么了？”小兰颤颤道：“这……这是大奶奶生前最喜欢唱的歌曲……是，是大奶奶回来了……”蔺含冰安慰道：“你不要怕，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大奶奶的鬼魂回来了？”
小兰强自镇定，道：“大奶奶以前是大上海倾城剧院的歌女，红艳一时，当时有个艺名叫做‘兰娘’，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欲求之而不得，后来大奶奶还是选择嫁给了文老爷，当时文老爷还是一个穷小子，没什么势力，大奶奶的举动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大奶奶对老爷真的很好，介绍了很多有实力的人物给老爷，还把自己赚的积蓄全部给了老爷。但是没有想到，老爷刚一发迹，就对大奶奶不冷不热的，还……还接连娶了二奶奶，三奶奶，大奶奶是火热性子，气愤不过，就在老爷迎娶三奶奶那天，在自己房中咬舌自尽了。因为当时老爷新婚，老爷怕传出去影响不好，竟然不发丧，就草草把大奶奶埋了。虽然大家不说，但……但下人们私底下都说是……是老爷逼死了大奶奶。现在，大奶奶终于要回来报仇了……”
蔺含冰问：“小兰，你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小兰用力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蔺含冰温言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小兰，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的。”蔺含冰舒了一口气，问：“三太太现在在哪里？”小兰道：“刚才医生给三奶奶打了针，二奶奶怕三奶奶到外面会出事，就把她关在房中。”
蔺含冰来到三奶奶的房间，此时三奶奶正半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无物，脸色比之昨天明显憔悴了许多，蔺含冰坐在三奶奶面前，道：“三太太，你还认识我吗？”三太太却不说话。蔺含冰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三太太始终不答。蔺含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说话你能不能听懂，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但你一定遇到过什么，你告诉我，是谁要害你？是大奶奶吗？”三太太眼睛忽然一亮，死死盯着蔺含冰背后，嘴角露出古怪的笑容，蔺含冰被她瞧的极不舒服，忽然听三太太缓缓说出了一句话，也是蔺含冰进来听见的唯一的一句话——
“她就在你身后。”
蔺含冰吃了一惊，忙转身一看，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她就在你身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她，又是谁？是凶手，还是……大奶奶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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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12-4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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