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的话也不尽可信,比如他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
鲁迅先生在"人性"的勇敢与"吃螃蟹"之间划了因果关系,看起来很理性,其实是个错误:这个因果关系太简单直接,遗落另外一些关键,所以说的就未免武断。凡是试图在"人性"与"吃螃蟹"之类的事物之间建立因果关系的论调,都要小心,不管是不是鲁迅先生说的。
"姜师度好奇诡,为沧州刺史。开河筑堰,州县鼎沸。鲁城界内,种稻置屯,蟹食穗尽,又差夫打蟹。民苦之,歌曰:
鲁地抑种稻,一概被水沫。
年年索蟹夫,百姓不可活。"
《鲁城民歌》里说的是,姜刺史领导人民在鲁城开河种水稻,水稻田里长满螃蟹,吃尽稻穗。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需要谁做"勇敢"的"第一人",鲁城百姓早就群起而食蟹。蟹吃稻,人吃蟹,天道好还,自然而然,与人性的"勇敢"无关,与肚皮的"饥饿"相通。
陆龟蒙《蟹志》:"稻之登也,率执一穗以朝其魁,然后从其所之。蚤夜觱沸,指江而奔。渔者纬萧承其流而障之,曰‘蟹断’,断其江之道焉尔。"
这篇文章旨在调侃一些文人墨客比不上水中微物螃蟹的志气,但也实实在在表明稻田里容易螃蟹成灾。有一年十月中旬的一个阴天走在鸭绿江边,马路上窸窸窣窣之声不绝,驻足四顾,一队螃蟹从鸭绿江中爬过来,身壮体重,色碧形美,我和朋友手脚并用,一会儿收留了一大批脱北者,隔江犹有对岸稻田里劳作的朝鲜人提着甲鱼喊:"十块~"
食心不但中外相通,古今也无异。鲁迅先生生于鱼米之乡,蟹与稻的故事应该不难听闻,而且《吴越春秋》早有曰:"吴稻蟹不遗种。"可知稻田蟹灾甚至跟水稻种植一样悠久。我想,就算抗灾算作勇敢,吃蟹真不能算勇敢,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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