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音乐,传记与小说
我犯愁谈小说,往往声称不读小说。小说是小说家心上想什么,手下写什么,因为未必是作者身历眼见,所以书中人说什么做什么,书外人未必会感受什么。
好的传记远胜于小说,传中人敢想,敢言,敢干,而不妄想,妄言,妄作,做传的人又不妄写,所以读者会认真,真感于心,实受于身。
音乐中音高和音色大多数时候不能直接产生身体上的动能,但是音乐确实是一种力量,它有速度,有形状,有指向;而且,音乐有动作性,有颜色,有温度,有重量;它能把人的手,口,心,眼有机协调起来,动而成舞,观而见象,唱而有腔,受而可感,身心合体,人我对话,婉转成为一个整体。
看很多人写乐评乐记,习惯以小说之眼观音乐,往往过度审美,夸大眼中之美,大而又大,以至于大象无形。却往往忽视音乐的知识性,音乐也有其文字符号,也可以像小说一样阅读,音乐的审美应该建立在音乐乐句的解读基础上,而不是跨过乐句,直接化实入虚,审无形之美。这种情况在读小说时常见,可以称作"望文生义";我发现有些人在读佛经时也是如此,不先看佛经的句子在说什么,而是直接跨过语句,进入"不可说""不立文字"的虚空境界,自以为佛。实际上,音乐也是从阅读乐句开始的,快慢,轻重,明暗等等感情的变化,都是在仔细阅读中准确理解的。
听音乐人人都有天赋,听懂音乐唯有努力。学会一门乐器,是听音乐的必需基础;不会乐器听音乐,就像不写小说而奢谈小说,不写毛笔字而狂论书法。学一门乐器,无需精通,只需熟练,然后可以阅读音乐。最后始可与谈音乐也。
音乐,本质上是对话。各种乐器之间在应答酬和,演奏者在倾诉,倾听者在理解,这也是对话。音乐对话与小说不同,小说是通过语言文字实现对话,常见常用,而音乐对话往往陷入无言无理,是以无解……所以,阅读音乐是倾听的开始,连人家说什么都读不懂听不懂,又如何深入音乐呢?
以音乐之眼看小说,则鲁尔福的《彼得罗·巴拉莫》最有音乐性,书中没有一个活人,却喋喋不休成一本书,一系列故事流淌在空灵中,超越语言,却气韵生动。如果用莫扎特比喻《彼得罗·巴拉莫》,那么《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则是贝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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