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3-5-8 18:22 编辑
文/归隐宋朝
几场小雨过后,园子里的荷包花终于怒放。不是热情的艳红,而是水嫩凝实的粉红,被一丛同样水嫩的翠绿衬托着,平添几许令我一时失神的灵动。那一串串仿佛被禅意抚慰过的“心”,很有一种玉石被岁月打磨的质感。不对,这个比喻还是太粗糙了。它们更像是江南的女工巧手,用水滑的丝绸缝就的香囊,带着隐秘而幽静的心思。所以,我觉得它具有一种古典的雅致,怀有对未知命运的祈望。它的心尖下垂着一颗白色的花蕊,猛一眼看去像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丛荷包花是十余年前,由我母亲寻来并亲手栽种,开始只是三棵幼苗,如今已长成直径一米有余的一丛了。它无需怎么打理,到了三伏天会歇伏,渐渐枯黄,留下一丛残枝败叶,可翌年初春,鸿爪雪泥之间展露新芽。当时,母亲还种下一棵毛桃,结出的果子不大,成熟时也是淡绿色,很甜很多汁水。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年枯死了,被父亲锯了只剩一小截树桩,后来又从旁生出一棵新枝,但奇怪的是,它长大后却只开花不结果。
父母都是农业专家,母亲搞蔬菜和经济作物,父亲从事大田作物,退休前大体如此。父亲爱养花,弄了很多,可常常因为他的过分关心,不是旱死就是涝死,总是被母亲嘲笑。母亲很少养花,似乎也不很上心,可经她手养的花都长的很壮观。记忆中她养过一盆石榴花和一盆灯笼花,都长到近一米高,繁花满枝,硕果累累。基本上都是她剪枝换盆,施肥浇水。后来石榴花被人偷走,灯笼花我们回省城时留给我的保姆。没见母亲怎么惋惜过,她就是这样,甭管是么东西没了就没了。
九十年代末期,我因生活变故将原来那套婚房转赠给刚从韩国回来的弟弟,也因不久我们单位要集资建房,我暂时租住了一套两居室。一天,母亲忽然到访,给我拿来一盒饺子。我觉得送饺子是个借口,她是想看看我住的怎么样。没想到母亲会来,屋子很凌乱。她让我趁热包饺子吃了,就开始帮我收拾房间。突然,我发觉卧室安静了,走过去一看,母亲坐在床边哭了,把我吓了一跳,印象中打我记事起就没怎么见母亲哭过,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这怎么行?起身拿了包走了。那天,我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看着她缓步走出小区,发现她开始变老了。后来我收房时母亲坚持亲自监督装修,什么都经由她把关。几年前我把那套房卖了,买家是我原来的对门,他表示房子不用再装了,当初他家就是照着我家装修的。他说,老太太很有眼光,既经济又有档次,什么都想到了。
我后买的房子带个70平米的小花园,母亲坚持开出40平米的菜地,每年过五一就会过来栽种一些辣椒茄子西红柿等,那棵荷包花算是满足我花园念想的安慰吧。她总是能凭借自己的韧劲平息一切不同意见,并在事后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让你认可她是对的。现在那块菜地依然存在,只是由于我的耕作水平变得有些荒芜。我记得儿时在父母下放的山区也有一块菜地,是在一条寂静的山谷里。好像每家都有那么一小块田地,算是那个年代对这样一群人的一种温情的默许,父母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一对儿。我平生第一次学到一个美丽的词汇,叫“远山如黛”。那是有一次母亲带我去摘菜,我发现远处山谷含映的东山是淡蓝色的,母亲随口一句:近山青翠,远山如黛。所以,这个黛字不管作何解析,在我的记忆深处都有一种遥远的蔚蓝。
那年,日本的哥哥在横滨买了现在的房子,母亲去时见到附赠的露台有30多平,空空荡荡,就帮他去花市买了几盆花。前年,哥哥发视频无意中说起这事,说只剩一盆叫粉妆楼的杜鹃,花茎已经有拇指粗了,随后发来花期的照片,满树淡橙色的花朵,很美。
荷包花,原是拉丁文“细小的花鞋”的意思,最初生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这花儿的英文名字叫 bleeding heart,是“滴血的心”,通常要根据语境或夸张或引申使用。在我国还有一个名:荷包牡丹。我更中意它另一个隐晦的引申义:来自永恒的遗憾。
其实,人生不也是荣枯之间的一瞬吗?纵有千般万般的繁华,也终将在一息枯萎之后离去。还好,母亲留给我们的花还在开着,我哥的粉妆楼,我园子里的荷包花,算是有生之年的些许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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