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3-2-16 16:39 编辑
文/归隐宋朝
老沈的铺子在鸿鼎古玩城二楼,正对楼梯口。说他搞古玩有点抬举他,他那里更像个杂货铺。
我爱在休息日往他那儿扎堆,赶上饭口儿我就叫上几样外卖,老沈从他的泡酒坛里提出半斤高粱烧,摇头晃脑的显摆一下他的泡酒料,都是天南地北的珍稀玩意儿。隔壁作古钱币的顾三从来不喝,他怕給药死。
顾三嬉皮笑脸磕磕巴巴地对我说:“爆……爆炸的酒你……你也敢喝?那是他……他修道成……成仙儿的法物。”
“要是能顺了他的道成仙儿也不错。”我笑答。“爆炸”是老沈的绰号,他在电影厂改制前专职烟火、道具,改制后开了这间古玩铺子,每天只做三件事:修理收上来的物件,喝酒,骂电影厂新上来的领导。每次见面,翻过来倒过去都是这些内容,老沈总会叫上顾三,顾三也总是那些挤对他的话,他俩就像是两座停摆的钟表。
老沈有时也会消失个把月,跟他原来的同事去上戏了。改制后他的同事们大部分都单干,服装、化妆、道具、剧务等,时不时的临时组成一个草台班子,随时上戏。
得说句公道话,以老沈三十来年的道具底子,开这间古玩铺子是富富有余的,他主攻民俗老物件儿。师傅是延安时期下来的老文艺工作者,老沈从他身上学了不少真本事。请他上一些民国的戏,无论南北的景设,保准穿不了帮。等戏拍完了,他也不要工钱,捡些货真价实的玩意儿带回来。时间一长,找他上戏的就让他自己根据剧情添置东西,他也不贪心,能做的自己做,不能做的就找门路去租,只是一些小物件儿去买,戏一杀青就归了他了。十几年下来,某些公司的道具间都赶不上他的杂货铺。
“我刚上班那会儿,我们厂道具车间老大了,全国也是排头份。”他总是这么怀念着过去的时光,“米格—15战斗机、美军道奇吉普、快慢机盒子炮连包枪的油纸都没揭,刘威演的《关东大侠》就用的那批枪,一水儿崭新泛出烤蓝光,都是真正的家伙!”老沈砸吧一口酒,斜眼对顾三说:“就你还玩古钱儿?我们厂那会儿啥朝代的都有,就说那现大洋吧,有几大铁皮箱,全是真的……”
“现……在呢?”顾三问。
“全他妈被那帮犊子给倒腾没了!你说有没有这么干的,一个拍电影的搞上房地产了,都他妈快二十年了,上过一部好戏吗?这帮狗操玩意儿……”他叹口气,望向了窗外:“那时的老师傅们都踅摸着往里倒腾,哪有什么好东西就想法儿弄回厂里……”
老沈的手很巧,修东西用料也狠。就拿他修伪满时期的座钟,他一定是得有几个同时期的钟表,拆旧用旧,绝不新作,修完一个得废两个。陈列间里挂的摆放的都是精品:几台色泽幽亮的美国哥伦比亚手摇留声机,几个不同年代的日本八卦钟、大上海百乐门的水晶玻璃烟缸……最绝的是门旁那座美国五六十年代的投币电唱机,一开启,彩灯闪烁,音质沉厚,绕梁而泻。
据说,有位房地产大boss看上了老沈的这些宝贝,拿两套百十平米的住房来换,老沈没干。后来听说老沈喜欢车,又加上了一辆八成新的皮卡,老沈还是回绝了。有一次说起这事,顾三直拍大腿:“你……你就是缺心眼儿,还……还要啥自……自行车!”
“换了之后,我……我干啥?”老沈学着顾三问道。
“玩呗!干……干啥……不……不行?”
“像你?”老沈鄙夷地看了顾三一眼,“再找个小的?”他冲着我说:“老顾厉害,又找了小的,长得带劲!跟杨贵妃似的。”我笑道:“那不挺好吗?”老沈哼了一声:“老顾挖坟掘墓找古钱儿,捎带手把杨贵妃给挖出来了。”
顾三也不恼,依旧惋惜地说:“我……我还是觉得你……你……缺心眼儿。”
老沈只有一个半大闺女,那丫头我见过一回,找他爸要钱,连铺子门都不愿进。老沈见到闺女就没了脾气,颠颠儿掏出钱送上,那姑娘接了钱,丢下一句:“能少喝点儿不?” “没喝多少,”老沈冲着闺女的背影说,“唉,我这闺女学问好,明年考学,得钱了……”
我爱去老沈的铺子还有个由头,就是特喜欢看他在那儿修理着什么。我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在一旁沏着茶,他会时不时的停下手里活,去到一边找工具或配件。我们有一搭无一搭的唠嗑,屋子里很安静,似乎动静更大的只有那些滴答作响的钟表,而它们代表的那些时间好像慢了许多……
那情境,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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