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23-2-13 22:24 编辑
2023年2月13日下午，景德镇，天地间飘洒着冷雨。
午后一点多钟，我从妇幼保健院门口打车去绿地景悦——那是我的家。上车时， 我用一个准备好的塑料袋装着湿淋淋的雨伞。司机师傅说：“大姐你真仔细。”我笑笑。车行经老百货大楼公交站台（现在叫啥地名我不知），司机师傅突然停车冲着窗外问：“你到哪里呀？”我以为他遇见了熟人，后来才知应该是有人招手叫车了。车外的雨世界中，公交站台上有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声犹疑地说：“我到华意压缩机厂啊，顺路啵？”显然她应该看见坐在车中的我。司机师傅马上热情地说：“顺路顺路，不过我要先送这位大姐到绿地景悦。”然后司机师傅回头对我说：“大姐，我顺路带个人你不介意吧？”
其实我是我有点介意的。在上海我不大坐出租车，更几乎没有拼车的经验。但外面下着雨，司机师傅又已经对女孩说了顺路——我于心不忍，似乎确是不能介意了，于是我只好笑着摇摇头。
女孩上了车。由于我习惯坐后排，于是她便坐在了前排司机师傅边上，所以我没看清她的脸，只是从声音判断她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司机师傅关照女孩系好安全带，然后女孩问司机师傅：“到华意多少钱啊？”司机师傅笑着说：“你平时打车多少钱，就给我多少呗！”女孩又犹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以前打过好像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块。”我听出了她平时并不随便打车。司机师傅说：“那你就给我二十八好了！”那女孩停顿了片刻，忽然以一种略局促的声音说：“可不可以少一点啊？”我听了第一反应替她感到有点难为情。司机师傅听了她的话，也踟蹰起来，他说：“这下大雨的天，你好难打到车的！就算你打到了，可能司机也要涨点价，我都没说让你给我加点价，你还让我少点……哎！”可是他的语气并不坚决，反而有点弱弱小小的哀怨。
然后女孩也忽然以一种哀怨的声调说：“我是赶着去华意上班的。本来我每天早上坐厂车去上班，不需要花车费的。我一个朋友最近去世了，今天上午我请了半天假去祭奠他，所以到现在才去上班。”其实我原本对这种对陌生人倾诉也是介意的，可今天不知为啥好像也不介意了。司机师傅和我都沉默着。女孩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等了好久，公交车都没来，我再不打车走，要迟到了，会扣钱的……”
司机师傅听了女孩的话，有些感慨地说：“啊，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做事好攒劲哈！那我就便宜点收你二十块吧。”女孩说：“谢谢师傅，我要不是为了我女儿，我也不想这么辛苦。”我听了感到有些震惊，听声音她多么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啊，原来已经当妈妈啦！
司机师傅说：“原来你有了孩子！养孩子当然辛苦，不过就算……是吧，孩子的爸爸也应该负责对吧？”我听出来了，师傅省略掉的词汇应该是“离婚。”可谁知那年轻妈妈说：“我女儿都十三岁了，这十几年来，他哪里负过一天责任？天天就晓得睡觉，打牌，戏的……”我终于忍不住接腔说道：“你女儿十三岁了吗？你多大啊？我还以为你是个没结婚的孩子呢？”她说：“大姐，谢谢你。我四十一了，是个苦命人。”她的话语很凄哀，但声调真的年轻。
一车三人完全陌路，却好像忽然已经非常知己贴心了。
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说：“哎……咯啷个行呢？一个家光靠你一个女子撑啷个行呢？难怪你咯么……”
我终于也忍不住又说了句：“既然他什么责任都不负，就知道吃睡戏，那你要他何用呢？”
她又叹了口气，停顿了下说：“他是福建人。这么多年倒像是到景德镇嫁给了我一样……我爸妈是离异的，除了我又没儿子……他们不希望看到我也离婚。”我已经迅速从她碎片式的语句中编织出一个令人唏嘘的两代人生活情感故事。她很清澈，没有什么遮掩，也许，因为陌生令人感到安全，故而坦诚。司机师傅大声嗐了一声。
转眼绿地景悦到了。我们都才发现司机师傅没打表。他说：“大姐你平时打车到这多少钱，你就给多少吧！”我说：“我平时，我这两年来才第一次打车来这。”司机师傅为难地挠挠头，然后说：“从妇幼保健院打过来到这差不多二十的样子……”我不等他说完就掏出手机说：“那我扫给你二十吧！”可司机师傅摇摇头把话说完：“大姐你给我十五吧，十五可以了。”我觉得如果这时候我坚持扫二十也太混了，所以我说：“好的，那谢谢你。”扫了十五。我下车，女子从前排回头和我说再见，她也对我说谢谢。我对她说：“再见，你应该离开他。”
雨还在下着，可我心里觉得微凉又微温。我踏着满径绿与雨，一路向自己的家走去，我见那雨中一花一木，一石一阶皆凉热有情，我见那雨中一妇一孺，一僧一道皆眉目安然。
啼妃 2023.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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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3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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