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说:“姐,我要转店。”
即便她不说原因,我都知道为什么?小秀是我的第一个租客,她来的那年,弄着七个月大的孩子,孩子爸爸好像也有零零散散的工作,不能做到全天帮扶,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小脸累的蜡黄。
第二年,孩子大点了,又意外怀了二胎,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留下,婆婆是从老家来帮忙了,可是越帮越忙,老人身体不好,经常嗜睡,通常俩娃跑远了,她还独自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浑然不知。
小秀租了我五年房子,该是挣了些钱。那丫头90后,娟秀,灵动,妥妥的小家碧玉,她有时候故意气我,要不喊你阿姨吧?我妈妈也是70后。我笑,阿姨,好啊,你只要敢喊,我就敢答应,又或者,你可以直接喊我,老姨奶奶。
小秀在店里干到第二个孩子临产,才满月又回到了店里,中间一个月,是朋友在帮忙,那种烘焙店,工作间要热,因为要发酵,销售厅要冷,须防止食物变质。就这样,连续哺乳,过度劳累加环境也折磨人,那丫头天天腰酸腿疼的,甚是可怜。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婆婆此时又摔断了腿,公公忙,丈夫也忙,这丫头看来是真的支撑不住了。我说转吧,你该歇一歇了!那天秋风不燥,丫头把头靠在我肩上,语气里听出了太多的无奈和不舍。
她问我,姐,你说我们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底图啥?我说我也不知道啊。她又问,那生一堆孩子图啥?我说大约是为了死了有人埋吧。丫头给我一个大白眼,然后我们俩一起哈哈大笑,惹得路人一阵诧异,她气不过,又想拿拳头锤我,我便慌忙求饶了。
我没难为过她,也没难为过任何一位租客,房租早交晚交无所谓,我甚至还时不时的就给他们送点水果蔬菜,疫情之初,我也给免过房租,有人说,你怎么那么善良?哈,那只是他们的感觉,我并不想这么标榜自己。
我的房子哪来的呢?自己挣钱在房价还未起飞时买了几套,后来城中村改造,又补偿了几套。我男人便花天酒地的不顾家了,好在公婆明事理,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帮我弄着三娃娃,公婆是极好的,又或者是公婆太好了,我便不配拥有了爱情。
网络上时不时有人暧昧,我都嗤之以鼻,马上奔五十岁的人了,不是任谁给块糖果都会喜笑颜开。租客里有一南方业务经理,常驻本地,对我呵护备至,也动过心,但我不想让他媳妇变成另外一个我,便一直装的不解风情,人家也识趣避之。
小秀转了店,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见过几次面,亦如从前亲切。直到去年年底,她来找我,眉头微蹙,原来有关疫情泛滥的风声越来越紧,在工地上做餐饮的丈夫失业,做散工的公公也失业,房贷,车贷,俩孩子的学费,加之婆婆身体状况百出,压得小夫妻俩实在挺不住,问我,可有暂时性高回报的工作介绍,他们急需。
我说,丫头,你真高看我啦,如此大背景下,任谁不是惊涛骇浪下的一叶浮萍,随波漂流,无终点,无希望,无光明,她叹了口气,失望而归。
那一阵子,近乎窒息的空气压得大家都身心疲惫,我们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说好的大疫不过三年,为啥越往后越混乱呢?学校停课,小区封控,全民核酸,喊口号,做汇报,雨后春笋般的方舱医院,仿佛世界末日将近。
后来,越来越多的负面消息从各个渠道传来,有人支持放开,有人反对放开,曾经被请上神坛的偶像被人唾骂,缤纷的舆论里,百姓或茫然无助,或彷徨苦闷,或埋怨诅咒,人心,都乱了。
三年前,武汉保卫战打响时,那个众志成城,感天动地的画面去哪里了?所有人都焦躁不安。好在突然,自由如同春天的花蕊,一夜绽放,有人在日记里写道,2019.12.08 ----- 2022.12.07全剧终。
可没等大家开心几天,整个中国的百姓都在瘟疫中渡劫,街上人迹罕至,大家一边相互鼓励,一边调剂药物,那些温馨温情的画面,在每一个大众窥探不到的角落里偷偷上演。瘟疫来的很快,走的也很快,据说带走了一些老人,但整体来说,社会涅槃成功。
疫情过后,臭男人回来了,因为在他感染的那几天,没有一只野鸳鸯在他身边,这才想起曾经与我的甘苦与共。我说滚,你大约是把钱财挥霍完了吧!可婆婆说,滚哪去,一直跪着,等孩子妈妈原谅,公公更狠,直接扔过一块榴莲皮,说我若还不原谅,晚上直接垫膝盖下面。
小秀微信给我拜年,说,姐你过完年有啥打算?打算,那不都是年轻人的事情吗?我能有啥打算,给俺姑娘准备一份嫁妆,重点抓一抓老二老三的学业,给臭男人定个规矩,然后带公婆爸妈出去转转。从前没钱,天天累的够呛,夫妻俩摆过地摊,做过装卸,搞过养殖,跑过运输,为什么等家境优越了,家却差点散了呢!
小秀说,姐我打算把城里的房子租出去,回家!现在公路修到村口,国家对农村的扶持政策越来越完善,和城里教育资源旗鼓相当的小学在建,青山绿水,有很多可开发的资源,为啥要留在城里挤这个从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小秀是“地主”,这事我知道的,有种在山上的桃园,山下有鱼塘,有溪流,做个农家乐,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从前,农村人背井离乡往城里挤,而现在他们终于明白,生养他们的家乡,才是他们展示理想与追求,最适合的舞台。
我回复她,农场主你好,今后请多多关照。她说,姐,等我真正成了农场主,我开车来接你,请你连住一个月,我都不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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