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周一楠 于 2023-1-24 15:03 编辑
姐,白面馍馍好吃吗?
“姐,外面没下雪。”二妹搓着手跺着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股冷风。
屋子里一下很安静,落针可闻。爹在炕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烟味有点呛。“恁娃晓得啥子,去睡觉。”
“大妮,带弟弟妹妹回屋。”娘抬头瞅了瞅窗外,“她爹,不要多想了,不下雪也得过。”叹了口气,娘低头继续纳着鞋底。
“走,回屋睡觉。”我忙起身招呼着二妹,三妹和小弟。一通忙活,弟弟妹妹终于睡下了,自己却不想睡。干脆穿着衣服坐在床上,二只耳朵竖着听着外头。
“你晓得啥子,雪是粮,下一点就省一点,家里头这么多张嘴,不省着点,哪来的吃食。”爹翁声翁气得,边说边重重得敲着烟斗。
雪下得大了,深了,乡间的路就不好走,年节也就少了走动,钱就省下了,这我是知道的。家里头穷,不得不算计着过活。
“她爹,老亲戚们总得走动走动才不至生分。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明儿我去妗子家借点白面应个急,等秋上麦子下来就还她。”
“白面?你弄熊类,这日子不要过咧!”爹一听就急了,炝起了火,紧接着一阵咳嗽。
“你说想啥?家里头一年到头的糠菜,娃子们脸都吃绿了,搞点白面回来改改口怎么了!”娘也急了,直着脖子跟着吼。
我们几个缩在屋里大气不敢出。小弟伸手拽拽我的衣服,“姐,白面啥样的?好吃吗?”夜色里一双眼睛睁得亮亮的。
“好吃,当然好吃啦!”二妹插话道。“白面好吃,我同学马花就吃过。”三妹跟着嚷嚷。“快睡,别说话。”我作势要打,给他们掖了掖被子。“白面啊!就像雪,做成馍馍可香了。”哄着小弟睡去,外屋早没声了。都习惯了,这些年生活的担子把爹娘的脾气都快磨平了,偶尔的吵闹就像火星,爆闪一下就灭了。
白面馍馍,应该很好吃吧!记得那年,三妹,小弟还没出生,家里年节时偶尔也会请客。清记得那天,天不亮娘就在屋子里忙开了。柴火灶,大蒸笼,娘把发得软软的白面先搓成一长条,一截截的揪下,再挨个搓得圆圆的,上锅一蒸,白的像雪,出笼的馍松松的比雪还软,还热乎。
记忆里雪白的馍,最终我也没吃到。蒸笼掀开时一团水汽,白乎乎的我就蒙头从里头抓了一个,好烫,龇牙咧嘴巅着馍正左右手倒腾,不料却被娘一把抢了过去,脑袋上挨了一记,“这是招待客人的,去,锅里有窝窝头。”热气氤氲里,我看着馍雪一样落下转眼又消失不见,手捧着一把湿漉哭得撕心裂肺。
外屋又有声了,窸窸窣窣往西屋去了,爹娘睡下了。我闭上眼,终于有丝倦意袭来。
第二天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伸手却摸了个空,弟弟妹妹们起来了。穿好衣服刚来到堂屋,就见二妹尖叫着冲进屋,“爹,娘,下雪了。姐,下雪了。”我从推开的门向外看,真的下雪了,昨天还棱角分明的屋脊已臃肿的穿上了,厚厚白白的雪,铺得到处都是,怪不得今天天这么亮。
“姐,姐,你看,我做得白面馍馍。”小弟兴冲冲得跟了过来,手里捧着个雪团,捏得圆圆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傻子。”二妹,三妹走过去刮刮脸,一人给了小弟一个羞羞,娘红着眼抓过雪团,屋子外头扔得远远的。“老天爷啊,恁下点白面多好。”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雪一直下到傍晚。晚上吃饭的时候,爹娘没有说话,可我看他俩的神情明显是松了,这个年又可以熬过去了。
仅仅一个晚上,雪就堆出了许多。“爹,娘。”我转到西屋。屋子里没人,床上被褥叠的好好的。转身我往堂屋去,拉开门,风扑面而来,冷,寒气嗖嗖的往骨子里钻。门前雪地上一溜踩过的脚印,一大一小紧挨着,像是爹娘留下的。
“爹,娘。”我拢起手高喊,二妹,三妹,小弟也来到了身后,“爹,娘。”几个人一齐喊,喊声震得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许是被我们的呼声打动,一阵呼喊过后,远远得冒出两个灰扑扑的身影,一点点变大。
“是爹,娘,他们回来了。”小弟眼尖,高兴得立马跳了起来。是他们,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往家来,爹背上还背着什么,娘在后头托着,一点点朝我们走来,近了。
紧赶几步我迎了上去,“爹,娘!”转眼望向爹背上的东西,“面,白面?”爹扛着袋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嘴里呼呼得喘着热气。“是白面。”娘笑着接上来,“快回屋,外头冷,别冻着了。”
“哦!有白面馍馍吃啰!”跟过来的小弟和二妹,三妹跳着喊着冲回了家。“大妮,走啊。”娘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娘,白面...”我欲言又止。“这些年苦你们了。”爹有些歉疚的摸摸我的头,他的胡茬上,眉毛上结了一溜的冰花,“走,回家,今天给你们做白面馍馍。”
“嗯。”跟着爹娘往回走,脚踩在雪地里咔吱的响,望着他们湿湿的裤管,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风中飞舞,缀在后面的我鼻子一酸,眼泪唰的一下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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